办公桌后边的财务人员则面露难色，站起身试图向许继常解释：“许科长，我们计财处的惯例，是进单位满一个月，才能预支工资。”
许继常见状扬起嘴角，手指向窗外：“你能让这场雪推迟到一个月以后再下，我就让她上满一個月后再来预支。”
噗嗤。
朱綝本来悬着的心，被许继常的话逗笑了，心中的那股暖流变得更加热烈。
财务人员被说得面色讪讪，苦笑着挠挠头，想要再说些什么。
这是许继常再度开口：“你说了，所谓满一个月才能预支的说法，也只是惯例，不是白纸黑字的规定。”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拘泥。何况人家女同志是大老远从京城过来的，难不成还能干个十天八天的就跑掉不成？”
许继常的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财务人员无言以对，本来准备好的一番话，只能硬生生咽了下去。
道理，是在许继常这边的。初雪降下后天冷得慌，外地同志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又没钱置办被服的话，确实会被冻着。
更何况，他还是高厂长的爱徒，轻易开罪不起。
财务人员在经过几秒钟的犹豫和思索后，弯下腰重新打开办公桌下边的柜子，从里边拿出一沓钞票、票证，点过数字后抽出一叠交给朱綝：“点清楚了，这是你接下来三个月的所有工资、粮票、布票。”
朱綝露出满脸笑容，高兴地看向许继常：“许科长谢谢你，要不是你为我争取到这笔钱，我就得受冻了。”
“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许科长接受了她的邀请：“我想吃牛肉，找家牛肉馆子。”
“不过还是得先把你的衣服、被子买了。”
“我对这儿还不熟，你能带我去买吗？”
“可以，我本来就是准备帮你安顿好的。”
……
两人走出化肥厂大门，一齐往县城大街上走去。
过冬穿的大衣、厚棉鞋、大被子……
许继常领着朱綝买完被服时，已是临近中午时分。
由于她的宿舍还没分配好，所以许继常把这些厚重的被服全部放在了她临时下榻的招待所，等她宿舍分配好的那天再搬过去。
搬完被服，许继常和朱綝一块，去街上的牛肉馆子吃中饭。
进了馆子后，朱綝一个劲地让许继常点菜，说是要好好感谢他。
许继常见她盛情难却，于是点了两个菜，朱綝自己也点了两个。
等菜端上来后，朱綝以茶代酒，敬了许继常一杯，向他表达了内心谢意：“许科长，谢谢你给我提供了这么好的工作，一入职还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今天我刚进单位，不好让别人看出我喝过酒，所以请允许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客气了，我既然招你进来，当然要帮你落住脚。另外我待会有事儿，正好也不方便喝酒。”
许继常说道，同样举起装满茶水的杯子。
吃完这顿饭，他还得向高厂长当面汇报此行的情况，可不能让高厂长闻到酒气。
干完杯，两人开始吃菜，饭间朱綝旁敲侧击，希望能从他嘴里了解到一些文工团的情况。
这年头的国有单位，一般不会轻易从外界招收领导，基本都是内部提拔。
东方化肥厂千里迢迢把她招过来担任文工团团长，那想必是团内出了一些情况。
她可不能稀里糊涂地上任。
面对朱綝的疑问，许继常略加思索，组织了一下语言后给出解答：“我代表厂里招你进来当团长，是因为咱们厂的文工团，刚经过一轮整肃。”
“而我选择招你进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你们领导向我介绍过，说你是一个能团结同志的人。”
“所以厂里对你的期望，就是能够在短时间内，稳定住文工团的人心。”
“在此基础上，你要拿成绩说话，不仅要维持住咱们厂文艺事业的原有水平，还得争取再进一步。”
桌子对面，朱琳感到顿悟。
整肃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哪次不是在单位内部掀起一场风暴？
而许继常刚才那番话的意思，也已经够明显了，那就是自己上任后的第一要务，是保证工团内部不出乱子，让大伙都能安安心心地训练、表演。
“我明白了许科长，我会把你刚才那番话铭记于心的。”
朱琳给自己和许继常的杯子中再次倒满茶水，举起杯子道。
“好的，我相信你的能力。”
许继常说完拿起杯子，和朱綝一起饮尽里边的茶水。
吃完饭，两人往单位走去，当经过中间一条无人的小巷子时，朱琳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的这件大衣，我还没还给你呢。”
说完，她想脱下罩在身上的大衣。
许继常按住朱綝的手，摇了摇头：“先穿着吧，脱掉也怪冷的。”
“等后边什么时候有时间了，你再去莪家还给我。到时候正好把你的行李一块带走。”
“那……行，我就却之不恭了。”
朱琳刚才被许继常按了一下手，心里微微泛起涟漪，不过表面上还是很大方从容地说道。
进了单位后，许继常让朱綝去厂组织部，由组织部派人和她一起，去文工团宣布任命。
至于他自己，则前往厂长办公室复命。
和探望杜小京父亲杜老一样，送感谢信这事儿，还是适合当面向高厂长汇报。
高厂长在得知他成功把感谢送到后，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一些：“一切顺利就好，至少向人家表明了谢意。”
“你这趟也辛苦了，回头我给你特批一个出差津贴。当然，培训班那边的学习，你还是不能落下。”
“谢谢高厂长关心，这段时间我虽然向培训班请了假，不过自己一直在看书。”
“嗯，那就好。三国吕蒙，长年在外领兵打仗，尚手不释卷，你要有他的这种觉悟。”
“国家的建设，终究是离不开知识人才的。”
“是高厂长，这次回去后，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地学习。”
……
从厂长办公室离开后，许继常回到办公室，没一会计财处的人就给他送来一个沉甸甸的信封。
许继常知道这是高厂长特批的出差津贴，没说什么就收下了。
计财处的人也很识趣，全程话都不多，避免引起他人注意。
许继常明白，高厂长大概率是按照最高标准，给自己发的出差津贴，所以发放过程才会这么低调，免得别人注意到后问东问西，打探数字多少。
说起来，高厂长这人还是够意思的，自己给他干活，他是真的给回报啊。
过了一会，下午上班时间快到了，许继常看到杜小京进了办公室。
杜小京也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出现在办公桌后的许继常，目光中明显流露出欣喜。
不过为了避免别人注意到，她还是第一时间就压制了下去。
“许科长好，出差回来了呀。”
来到许继常办公桌旁时，她装作和其他同事一样，向许继常问好。
“事情办妥，可不就回来了。”
说出这句话时，许继常向杜小京递过眼色。
杜小京心里咯噔一下：莫非……
见她神情一震，许继常轻轻点头，示意她先去干活。
杜小京于是转过身，强行压制着内心激动，回到了自己桌边。
不一会，办公室内许继常的下属，还有其他同事陆续都到了，纷纷向他问了好。
“许科长您回来了呀。”
“去京城那么远，您一路辛苦了啊。”
……
和大家互相问候致意后，许继常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待会还得去钱处长那刷个脸，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了。毕竟他是自己的直属领导，来去之间还是得和他知会一声的。
……
从钱处长那回来后，许继常又巡视了一下科室执勤岗哨，等到一切忙完时已经到下班的点儿了。
当回到办公室时，许继常发现同事已全部走了，只剩下杜小京略显焦虑地坐在位子上，手抓着椅子面儿，像是在期盼着什么。
在看到他进办公室后时，杜小京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继常，能不能告诉我……”
许继常轻声提醒：“嘘，隔墙有耳。”
杜小京赶紧住口，像他一样压低声音：“请问……你是找到我爸了吗？”
“找到了。他目前呆在冀省北部的一家农场，状态还不错，身体健康，就是有些瘦。”
“我给他带了些营养品过去，相信能给他补起来。”
“这，这样吗……这可真……真是太好了。”
杜小京一字不落地将许继常说的话听了下来，顿时潸然泪下。
足足两千多天的思念啊，如今总算有了结果。
而且结果，还不坏。
杜小京百感交集之下，内心生出庆幸。
此刻她其实很想问问，自己父亲目前在哪。
可一想到许继常也是通过渠道才打听出父亲下落的，未必方便将位置说出来，于是就住了口。
因为她也不想让许继常为难。
“哭什么，老人家的情况不是好得很嘛。”
许继常看了眼窗外道，“天正下着雪，咱们一块回去说吧。”
“嗯……”
杜小京抹着眼泪，和他一起往外走去。
落雪的黄昏中，厂区格外静谧，世界上只剩下两人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响，还有杜小京时不时的啜泣声。
“别哭了哦，这不是给你带回了好消息嘛。”
“再哭下去，就成小花猫了。再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老人家给你说了什么吗？”
“嗯嗯……我不哭。你把爸爸的话告诉我吧。”
杜小京拭干泪水，咬着嘴唇说道，鼻子有些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冻到了。
许继常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人后，取出一个信封交给杜小京：“喏，这是杜老给你的信，你收着吧。”
“等带回去了慢慢看。”
爸爸给自己写信了？
杜小京睁大一双美眸，赶紧接过信收了起来。
当她和许继常目光相遇的那一刻，许继常明显看到她的目光在闪动，中间似有千言万语。
“咯吱……”
“咯吱咯吱……”
两人又无声地在雪地里走了一阵，当离开厂区，进入一段没有人的小箱子时，杜小京停下了脚步。
许继常有些纳闷：“怎么了这是？”
杜小京仍一声不吭，只是大步向前，主动张开双臂，将许继常拥入怀中：“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只有用我自己来感谢你。”
“你不要拒绝我。”
这是要以身相许了？
可真是个敢爱敢恨的妹子啊。
说话做事从来都不带含糊的。
许继常感受着怀中杜小京呼吸的温度，在心里感慨道。
“嗯，咱们回去吧。”
许继常拉起她的手说道。
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什么，此刻沉默胜过千言万语。
回到许继常家中后，两人在屋门口脱掉满是雪和泥浆的鞋子，又把沾雪的衣服脱下，挂在了屋里。
当两人脱掉外套后，许继常看到了，杜小京今天穿的是一件火红色的紧身毛衣，将她的完美身段显露无遗。
进入温暖的屋子中后，她脸上更是变得红红的，显得分外明艳动人。
在将外套挂起来后，她立刻从外套的兜里掏出来自父亲的信封，拆开后仔细阅读。
而随着阅读的进行，她本来略显紧张的神情，也逐渐舒缓下来。
“我去烧水，一会洗澡。”
“你把饭做好了。”
许继常在杜小京反复将信读了好几遍后，向她布置道。
“好的，今天多做几个菜，庆祝你回来。”
杜小京收起信和信封后说道。
她明白许继常说的洗澡意味着什么，所以说话时是一副低头含羞的姿态。
两人分别忙碌了起来，没一会水就烧上了，最外侧的厨房内也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
期间，许继常见起炉子的木柴没剩多少了，还劈了一些柴火，备着以后用。
不一会，他就烧好了好几个暖壶的水，杜小京那边也把饭菜做好了，招呼他进来吃饭。
于是许继常关上灶门，减小炉子的火力，进入客厅吃饭。
和所说的一样，杜小京今天准备的饭菜格外丰盛，总共是三荤三素，放到寻常人家用来过年都够了。
吃饭时，杜小京想着待会会和许继常间发生的事，话始终不多，只是眸中时不时闪过几分紧张期待，以及娇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