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些话……是认真的吗？”
震动过后，楚珊珊看向许继常，眼眸中带着迟疑道。
“自然是。不过，我需要你先把自己做过的事情，向我复述一遍。只有这样才能算你主动交代，我后边才好帮你。”
许继常说道。
楚珊珊听到他的话后，慢慢低下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后，开始娓娓道来，
“两年前，我通过了文工团的招工考试，以第一名身份进入了正式工拟录用名单。”
“结果等到正式录用时，我发现里边没有自己的名字，几经打听后，我得知自己的工作被人顶替了。”
“我当时特别地难过，整整两天都吃不下饭，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
说到这，楚珊珊灵动出尘的眸子中泛出泪光，显然那对她来说是段非常痛苦的往事，
“后来我妈不忍心看我这样，就偷偷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层层请托找到了吕副厂长的侄女儿，给我解决了工作。”
“不过，因为我家给的钱太少，所以她只是给了我一个临时工的名额……”
“关于这件事，文工团的大部分人都知道。每次上头传出什么清查的风声，我和我妈都胆战心惊的，生怕被清理走。”
“在你今天找我谈话前，我特别地矛盾。有时一想大不了就被清理走吧，就当是解脱了。这种朝不保夕战战兢兢的日子，我也受够了。”
“有时我又想到我妈身体不好又没有工作，全靠我这点工资生活，真要被清理走，我们一家以后可怎么活啊。”
楚珊珊说话时，许继常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没有评论什么。
她给吕副厂长的侄女儿送钱是事实，不过许继常不会因此指责她。
因为这個世界上的苦人太多了，苦人在生活中，是没有太多选择权力的。
送钱？如果是厂里某位领导的子女遇到类似问题，需要送钱吗？恐怕一声招呼打下来，下边的人就屁颠屁颠把事情给办了吧，过程还完全地合规合法。
不对，更准确地说，厂领导的子女根本就不会遇到这种问题，没人敢顶替他们，只有他们顶替别人。
厂领导的女儿顶了尤青霞女儿的工作，尤青霞有样学样，让自己的女儿顶了楚珊珊的工作。
这就是单位内部残酷的食物链。没有利益冲突的人互相间可以温情脉脉，厂领导和年轻有为的干部们所到之处都是笑脸相迎，而那些更低一些的地方，乃至于阳光找不到的角落里，这样的事情简直随处可见。
许继常哪怕穿越前阅尽沧桑，想到这也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话，我都听到了，莪算你主动交代，会要求上头减免对你的处罚。”
“还有，那个正式工名额本该是你的，我会向上级反映这一点。”
许继常郑重表态道。
楚珊珊脸上露出诧异：“你真的……要这样做吗？我听说背后的水很深。”
“水再深，总要有人去蹚的。”
许继常说道。
他在来之前就想好了，全面整肃这种事儿，就得把握好度。
抓得太狠了，所有事情都不放过，容易水至清则无鱼。
可如果抓得太松了，连楚珊珊这种明显遭遇不公的事情都不去解决，那就更不行。
说穿了，包括高厂长他们这些厂领导在内，全厂上下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全面整肃办事组，许继常他是需要拿出一些成绩的。
面对许继常的认真表态，楚珊珊少女内心的一些东西受到了触动：“许科长，麻烦你了……”
“职责所系。”
许继常神色淡然道，“除此以外，我还会给你争取赔偿和道歉。”
“赔偿？尤团长她……要赔我钱？还要……给我道歉？”
楚珊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作为没有任何背景的临时工，是全团上下的食物链最底端，任何人都可以踩她一脚。
对于蒙受不公后的赔偿，她真是想都没敢想过。
“没错，你报个数字吧，只要别太离谱，她都会答应。”
“那她要是不答应呢？”
“有我在，她不敢。”
许继常说出这句话后，看向了楚珊珊的眼睛。
他清楚看到，楚珊珊本来淡漠的眸子中，出现了一点光。
“那就100块吧，我家当初送出去的就是这么多。”
还真是个不贪心的女孩子啊。
许继常听完后心想道，轻轻摇了摇头：“太少了，乘个五倍吧。”
尤青霞已经是自己手中待宰的羔羊了，现在替楚珊珊割她一刀又何妨，再说这刀本来就是她该挨的。
楚珊珊眸子微微一动：“那……是不是太多了些？”
“得算上你这两年少领的工资，还有对你的精神补偿。”
“精神补偿？”
楚珊珊对这个名词感到很新鲜，想了想后又觉得很有道理，“嗯……那……就这么多吧？要是她不愿意，还可以少一点儿。”
“反正我只要能凑够我妈的治病钱就行，我自己没什么开销的。”
“你挺有孝心的。”
许继常予以肯定道，“待会尤青霞会来找你，把钱送到你手上。”
“拿了钱后，给自己也买点衣服、好吃的。”
“不，付完我妈的医药费后，还有她的营养费呢。我妈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我要孝敬她。”
楚珊珊认真地摇摇头。
许继常看到她这副懂事的样子，觉得很可爱，也就没再劝：“那行，你回去吧，再把尤青霞叫出来。”
“记得，不要对任何人泄露我们今天的谈话内容。”
“嗯。”
楚珊珊点点头，在许继常转身离开后，又想起什么一般追了上来。
“谢谢你，真的，你让我相信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公正的。”
她看着许继常的眼睛说道。
“本来就有。”
许继常微微一笑道，把栀子花丢向她怀里。
楚珊珊稍稍一愣神，在栀子花即将落地时赶紧接住，最开始淡漠的脸上头次露出淡淡的笑容：“也谢谢你的栀子花。”
等到许继常走后，楚珊珊小心翼翼地收着栀子花回到练功房，连花带枝珍藏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回家的路上捡个瓶子，放水进去把它养起来。
楚珊珊心想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特别地喜欢这朵栀子花，就像这朵花比其他的栀子花要香一样。
藏好许继常给的栀子花后，楚珊珊又把话带到了尤青霞那边，说许继常找她。
尤青霞心知肚明是为了楚珊珊的事儿，于是连舞蹈时的衣裙都没来得及换，匆匆出了练功房，沿着小径往外走去。
没多久，她就看到了站在小径上，双手正负于背后的许继常。
许继常这时也看到了她。
黑色束腰长裙，纱制蕾丝裙角飘飘洒洒，白色修身衬衣下的身材匀称挺拔。
别说，尤青霞穿着这一身，还真就特别显出古典优雅的气质，外带一股生人勿扰的气息。
怪不得厂里以前不少人都说她是冰山美人呢。
不过嘛，所谓冰山美人只是别人对她的印象。昨晚自己已经见证了她惶恐无助，任由自己拿捏的一幕了。
许继常对此还挺有成就感的。
“许科长您好，请问楚珊珊那边谈妥了吗？”
尤青霞在来到许继常面前后，再也没有所谓的冰山气息，而是赔着十二万分小心道。
在一个能决定自己命运的男人面前，平常再端着的女人都不敢大意。
“谈妥了，500块外加道歉，你麻溜点把钱给她。”
“500块……这么多……”
“捅了大篓子，能用500块了结掉不错了。”
“……也是，只不过这样我家的存款肯定要被清空了。”
“清空了是好事啊。”
“这话怎么说？”
“你没钱了，以后只能更加任我拿捏啊。”
许继常毫不掩饰道。
尤青霞手上也不干净，对待她不用像对楚珊珊那样讲良心。
更何况错误还是她自己犯下的，许继常只是明确指出了事实，让她意识到自身今后的地位而已。
尤青霞内心叫苦连天，又不敢说些什么。
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魔王啊，这以后的日子还能过吗？
“你别难过，你应该高兴。真要碰上个心狠手辣的，三天内你和你女儿就得流落街头。”
许继常见尤青霞一脸生无可恋，于是正告道。
得，合着自己还应该感谢他？
尤青霞在许继常刚说完时，觉得他是在使用诡辩术，可是转念一想，事情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不管怎么说，他是真的保住了自己和女儿作为体面人的生活啊……
“那也是我用给你当相好换来的，我们是等价交换。”
尤青霞嘴硬道，其实心理防线已经动摇了。
“那我可以不帮你，你现在要撤回还来得及。”
许继常满脸无所谓道。
尤青霞一下蔫了，精神紧绷之下开始连连告饶。
“别……您可千万别说这种话。”
“求我。”
“求求您了，您可千万别拿这个开玩笑，您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还不行吗……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说这种话了，求求您放过我这一回吧。”
对于尤青霞这样的女人，就得时不时让她长点儿记性，避免她忘记形势飘了。
许继常看到尤青霞急得快哭了，才略微舒缓神色：“知道怕就好，快点去把事情办了吧。等你这边妥了来告诉我，我还得把后续的关键步骤给办完。”
在楚珊珊这边的事情正式宣布了结前，他是不会冒险进行到下一步的。
“嗯嗯……”
尤青霞唯唯诺诺道，“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思把钱准备好了，可楚珊珊她要是不接受道歉该怎么办？”
“如果真遇到这种情况，那么只要她肯收下钱就行。道歉的事儿你可以自己以后慢慢想办法。”
许继常想了想后答道。
只要楚珊珊肯收下赔偿，这件事就算基本了结了，所谓道歉主要还是个心理和面子问题。
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楚珊珊拒绝道歉的可能性不大。
“好的许科长，您在这稍等我一会。”
尤青霞忙不迭点头道，提着裙子向练功房小跑而去。
不知怎么的，许继常刚才明明把她逼得连连求饶，可事情一过，她心中并没有因此对许继常产生什么怨气。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尤青霞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对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