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二分徐州
经历过一场水战,荆州士卒多有疲累,蔡瑁决定将船队就近停靠在筑阳城外稍作休整。
种平对此并无意见,实际上,他现在只关心能否从甘宁口中得知那被劫粮草的下落。
曹操自益州所购置的粮草虽算不上多,但也远非是甘宁这一群水匪能够消耗完全的,种平更倾向于他们有一个固定的地点用以存放这些粮草。
甘宁为首的锦帆贼常年活跃于巴郡之中,并以此地为中心向周围水域辐射,行动范围广阔,难以追踪,想来也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储藏赃物。
种平只觉得一阵头疼。
他至荆州数日,只在刘表府上见过蒯越手中的水系图。
而那张图中不过是标注了荆州的几处重要水系,粗略得甚至难以称得上是地图。
仅凭着自己的回忆,种平几乎无法推测出有哪些地点可能被甘宁用来储藏所劫下的兖州粮草。
他现在尚且未见到甘宁,但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将很难从甘宁口中得到答案。
庞纪的到来证实了他的猜想。
“甘宁虽是贼寇,却也有忠义之心,素来所劫财物,除去赏赐兄弟,余下所在,皆当实言相告……甘宁唯有一求:我兄弟皆为我所累而死,请厚葬其身,安置家人。”
甘宁见此,反而笑得畅快,口中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挑衅道:“要杀便杀,但凡眨一下眼,便不算個好汉!”
庞纪此时已经能略微理解蔡瑁那时因何会如此大怒,此时也跟着劝道:“这贼子正是一心求死,若杀了他,反而称他心意,两位先生切勿冲动。”
啊?不是,我就随口炸一炸伱,原来真的还有幕后黑手啊?谁这么大胆,没事儿来劫曹操的粮草?
难不成是袁术?没可能啊,谁缺粮草袁术也不会缺粮啊。
“汝已为阶下之囚,如何处置,不过在我等一念之间,何必应下此等无理要求?”
“我做水匪亦有数年,所劫财物甚多,公子若是愿从我之请,这些财物……”
甘宁沉默良久。
种平知道他说这话也是有所依仗,毕竟世上除了他以外,恐怕再难有第二个人能找到这批财物的下落。
“……这消息确实是有人特意泄露于我。”
甘宁最听不得此语,当即挺身喝问:“我何时竟成了你口中的小人?”
种平见他入套,半真半假的开始忽悠:“慢人亲者,不敬其亲者也。你既然亲慢人家的父母,焉能叫他人恭敬你的父母?因为自己而使而使父母遭受他人的轻慢、侮辱,你这样的行为可以称得上是‘孝’吗?”
国渊还有些气不顺,恨恨道:“山民先生不曾习《蓼莪句?‘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贼子安敢辱我父母,若不杀之,将以何面目立于世间?”
他早发觉面前四人之中,唯有年纪最小的种平是主事之人。
种平还是第一次遇到甘宁这样的人,先是被骂的一懵,但很快还是缓过了劲儿。
甘宁点到为止。
这种事情完全是吃力不讨好,除了可能引起荆州和兖州的矛盾……难不成对方的目的就在于此?可事实上,纵然没查出劫粮的是甘宁,刘表也会选择自己吃个闷亏把粮草补上,从而避免和兖州发生冲突。
种平知他是心有死志,一把扯住国渊和魏种的衣袖,止住这二人动作。
他身后的魏种和国渊却是不同,两个人都是咬文嚼字、研读经典的读书人,哪里被这样骂过?此时的士人都是六艺皆通,甘宁不仅骂的脏,还频频辱及先人,这两人哪里忍耐得住?
登时都抽了剑,上去就要拼命。
甘宁苦笑一声:“这事到底是我做下,我做了自然会认,又有什么好推卸的?”
种平留意着甘宁神色,见他似乎被此问刺到,眉目间颇有不自在,心下以为或许可以以此为插入口:“尝闻甘宁有礼敬士人之名,虽战败被擒,我亦独钦慕其胆识,以为此人亦是当世英雄也,不料今日一见……竟是个不忠不孝、无君无父的小人!”
甘宁压根不看他。
魏种听他这话似乎是有些想为甘宁开脱的意思,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说真的,曹操虽然现在缺粮草,但也没有缺到这个地步,仅仅是截去这一支粮草,并不会给曹操造成太大的损失。
种平陷入沉思。
这下子轮到种平愣住了。
甘宁哑口无言。
种平再接再厉,放柔了嗓音:“司空自益州购置粮草,虽算不得是掩人耳目,但似乎也不曾大张旗鼓到能够引起一群水匪的注意,你是如何知晓有大批粮草在溢水之上的呢?”
“其实我有些疑惑。”
“时至年末,司空以粮草奉养百官天子,而却被你劫去,这样的行为可以称得上是‘忠’吗?我以此说你是不忠不孝的小人,你拿什么话来反驳我呢?”
他现在反而能心平气和的同种平交流。
毕竟,即便真拿到了那批财物,那基本上也是一部分给刘表,一部分带回兖州给曹操,总之是落不到他手上。
这种可能性也并不成立啊。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开口。
他现在终究还只是一个少年,种平破了他的气势,他顿时便泄了劲,低头只是沉默。
满身是血的甘宁瞪着一双眼,看谁都像是在看生死仇人,若是不摘他口中的粗布也就罢了,但凡让他开口说话,他便是满口怒骂之语,一口气连着骂个不停,没有一刻停歇。
甘宁不知种平身份,只能暗暗猜测:听闻刘表有一幼子,名为刘琮,正是如此年龄。此人身旁庞纪是刘表谋士,又对他极为尊重,想来此人便是那刘琮了。
不过,甘宁这话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诱惑力。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
魏种只是冷哼。
他确实是没想到劫个粮草还能和天子有关。
他并非什么宽容的人,对于甘宁先前的辱骂,他还耿耿于怀,含怨在心。
“兴霸豪胆过人,任侠重义,我心敬重,安有不从之理?”
种平继续吹捧,他其实心中也有点儿奇怪,甘宁好好的怎么突然称他为‘公子’来了,但此时也并非是询问之机,于是并未表露疑惑。
甘宁见他神色诚恳,不自作伪,心中竟也生出些许得遇知音的欣喜。他做水匪行劫掠之事,到底恶名传扬,除去他们那一帮兄弟,还不曾听得有种平这样身份的人对他如此夸赞。
种平见甘宁脸色转换,心说自己这高达九十五的魅力应当也发挥了作用。
他上前两步,俯身就解去甘宁身上的绳索。
庞纪吃了一惊,出言阻拦:“贼子凶悍,恐怕伤了太史。”
种平不以为意,笑道:“我敬甘兴霸为英雄,如何会生小人之心?”
说着止住,想要上前保护他的虎子,为甘宁解了身上束缚,双手将他扶起。
甘宁受他如此礼遇,心中更生感动,犹疑着发问:“莫非是种太史当面?”
种平被问的一愣,他确实没想到自己的名声已经广到连甘宁都有所耳闻了,从前到一地也能听到,当地官吏的“久仰”之语,但他只以为是客套,并未当过真。
甘宁从种平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他的神色变得激动,目露向往:“大丈夫立天地间,若不能扬名于世,与豚犬有何异!甘宁愿为太史驱策,牵马坠镫,无有不从!”
种平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头如此有用。
他开始思考,假如一开始他就自报家门,甘宁会不会直接带人来投?或许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儿了……但他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假如他是想走争霸道路,那么他现在应该会仰天大笑,抓住甘宁的手说:“我得兴霸,如虎添翼”之类的话。
然而他并没有这这种念头,那么现在就有点儿尴尬。
种平现在一心跑路,那么自己留在许都的人肯定是越少越好,把甘宁带回去算怎么个事儿?
再者,现在甘宁还做下劫粮之事,虽说想保下他性命也容易,但要是带回许都……
种平突然觉得名声大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他握住甘宁的手,言辞恳切:“今日水战,我观兴霸调度得已,指挥若定,以小船之轻便与艨艟周旋,每每惊叹,以为兴霸真将帅之才!兴霸若与我牵马坠蹬,岂非白白叫才华埋没?我不忍为此明珠蒙尘之事。”
甘宁被说得心中熨烫,感动至极,几乎哽咽不能言语。
种平继续道:“我信劫粮之事,兴霸定是为人坑害,一时糊涂,方有此举,待粮草寻回,我自当向司空言明其中内情,不叫兴霸蒙屈。”
他一边说,一边去看庞纪。
庞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愿意给甘宁兜底,对于兖州局势,他亦有一二分明晰,因此明白种平的为难之处。
世家之人向来喜欢各方卖好压注,如今种平明晃晃的是有所求,他此时卖一分好,不提日后是否会有回报,只当是卖诸葛家的人情,这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于是他趁势开口:“甘宁长于水军,若随太史去了兖州,确实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何不就叫他留在荆州,自军中小校做起?日后若有一番成就,也不辜负今日太史这一番掏心之语。”
种平仍是迟疑:“小校……这荆州水军皆是由蔡氏兄弟统领,我怕那二人心有怨怼,会刻意为难。”
“太史恩德,甘宁铭记于心。”
种平能为自己考虑这么多,甘宁已是十分感动,哪里还能让他再费心?
“我愿自士卒做起,若无出头之日,便是我甘宁无能,怨不得旁人!”
他将话说到这地步,已是显露了决心,种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也是真爱惜甘宁的才能,心中暗想着,待回去见了刘表,多少也要提上两句。
甘宁储藏财物的地点虽然分散,但有蔡瑁大军相助,搜寻起来不过也就是一两日的时间。
这两日中种平等人便随着庞纪和刘琮回了襄阳。
他现在是明白刘表为什么一定要派刘琮跟着自己:一来是知晓蔡瑁难以驾驭,有刘琮在多少可以规劝一二;二者是给刘琮镀金,让刘琮白混了一笔军功,替这个小儿子养名望。
或许是因为这一层关系在,当种平拜托刘表暗地里扶持甘宁几分时,刘表答应得无比爽快。
就在种平绞尽脑汁的思考,到底是谁想出坑甘宁,让甘宁去劫曹操粮草这种计谋时,一个自兖州而来的消息,让他锁定了猜测对象。
在这一年即将结束的第十天,也就是曹操许田围猎的半个月后,吕布带着他的西凉铁骑,穿过蒙山山脉,自临沂进入琅琊,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琅琊和东海全郡,以及大半个广陵。
陶谦与曹豹被迫退守下邳。
与消息几乎是前后脚到种平手上的是,占据徐州五年之久的陶谦,终于未能扛住病痛的摧残,在吕布进入徐州后不久因伤病离世。
临死之前,他命令曹豹带着小儿子陶应,手执印绶,口含美玉,迎乐进入城,将下邳献于曹操。
自此,徐州为曹操与吕布二分。
种平收起戏志才的传信。
蒙山啊……
他没有地图,所以也不清楚吕布到底是如何躲过曹操的搜寻,成功进入徐州的。
但他已能猜出,撺掇甘宁劫曹操粮草的人,肯定和陈宫脱不开关系。
除去戏志才的信,唯一能宽慰他的就是自张燕那里得到的消息。
或许是担忧徐州之事,会让曹操更加恼怒于先前张邈兄弟二人的背叛,又或许是种平拜托郑玄写的信起了作用。
臧洪到底答应了给张邈兄弟写信,劝二人主动前往兖州,向曹操认罪一事。
另外,河内剩余的白波军,与李傕的冲突越发激烈。
仅在他入河内的短短三个月中,李傕已经数次派兵去围剿白波军。
白波军活跃于河内东郡,极善隐藏,按理说,李傕想要彻底清剿白波军,应当是极为困难的。
然而,张燕得到的消息却是,白波军几乎被李傕打压到了老家白波谷,现在甚至到了困守不出的地步,他虽未打听出其中原因,却得知了另一个可能会让种平感兴趣的消息。
张绣如今竟在李傕军中独领一军,而且似乎极得李傕喜爱。
种平揉了揉眉心。
他本以为这初平四年的最后几天应该能平稳度过。
现在看来,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免不了忧心忡忡的望向许都方向。
不知待他回了许都,又将会有何等大事发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