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府
种平左手握拳伸出,微微一顿,笑道:“三。”
“唔。”王允捋着胡须,眉头松开,“二。”
博盘上的棋子位置变幻,王允的枭棋被种平堵在中竖线,进退不得,渐渐显出些败象。
“不服老不行啊。”王允替换好算筹,“三白?”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种平点头,对照着手边的《周易》读出爻辞:“何解?”
王允停下手上动作,眼窝边皱纹堆叠起来。
“九三……”
他下意识捋动胡须根部,拇指轻轻按住下巴。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象曰:终日乾乾,反复道也。得此爻者,会往来不停,财利难获,凡事不认真计划,躁动者会有损失。做官的会身兼重职,且事多繁冗,如果能保持忧虑和谨慎的态度则没有过失。”
种平松了口气,王允方才神色凝重,他还以为自己卜出什么大凶之卦了呢,不对,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信占卜这一套了?
“不应当啊。”王允眉头紧锁,“《系辞》言:‘二多誉,四多惧,三多凶,五多功’。九三是‘多凶’啊?”
种平心中一突。
“你过来。”王允示意种平坐到自己身边,他左手扶住宽大的衣袖,右手指甲尖沾上茶汤在桌案上画出卦象。
“‘九三’这个位置,位于下卦的尾端,在乾卦之中,虽有阳气上升,但到底在下卦,预示前途未卜。”
王允思量许久,才开口询问:“伯衡,你最近是否有所谋划?”
种平也不遮掩,如实将自己的“抹书计”道出。
估算着时间,张济也差不多改和樊稠闹翻了吧……
王允听着,连连点头。
“此计甚妙。怪哉,怪哉,怎么会是如此卦象呢?”
王允原以为这凶卦指是种平最近的谋划有疏漏之处,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可他听完种平之计,只觉绝妙非常,并无半点缺漏,心中不由疑惑。
“除此之外呢?”
种平仔细回想了一番,无比肯定地摇摇头:“不曾再有别的了。”
“罢了,罢了。”
王允也思量不出什么结果,强行将心底担忧压下:“这局是老夫输了。”
“司徒过谦。”
种平还是知道自己斤两的,这六博棋他也就玩过三回。
第一次是同荀攸,种平惨败。
第二次是同种辑,种平大胜。
过后荀攸对种平说,种辑的棋艺其实很高超,但不知为何总能掷出最差的“白”,猜拳更是从没赢过,因此只要下六博棋,就必然会输。
种平经过这两次,估摸着自己的棋艺也就是自己老爹猜拳的水平。
今天能下赢王允,那绝对是王允放了水,不,应该说是放了一个太平洋。
“输了便是输了。”王允倒也不在意输赢,他用博盘边的铜丝博筹钓起银鱼,送到种平面前。
“这银鱼还是老夫前几日赢来的。”
种平接过银鱼,顺手别在腰带上,他上辈子就挺喜欢收集这种外表好看,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的小东西。
“长者赐,不敢辞。”
王允爽朗大笑,调侃道:“我看你不是不敢辞,是不想辞吧?”
种平厚着脸色凑过去:“司徒英明!”
“怎么会喜欢这东西……”王允一边摇头,一边将棋盘中剩下的那条银鱼也推到种平面前。
“不可玩物丧志。”待种平接过,王允又严肃的告诫了一句。
“平谨记于心。”
种平将两条小银鱼挂在一起,心中满足。
王允微微眯眼。
他注意到种平一直用的是左手。
出了司徒府,种平回到城墙之上,继续守城。
“今日城外可有异动?”种平低声询问。
“木得啊。”
回答种平的是一道过分熟悉的声音。
种平扶额,他怎么忘了今天是王三值守啊。
“少府大人,俺就在您右边儿,别搁后面瞅了嗷。”
“哦。”种平默默收回自己往后探的脑袋,仿若无事发生:“外边怎么样?”
“好像没啥子响动。”王三挠挠头,“俺一直盯着哩。”
种平开始紧张了。
难道说那个“九三”还是应验在“抹书计”上?
不可能,我都铺垫这么久了,张济与樊稠的矛盾应当已经到了不可调和,你死我活的地步才对啊……
种平的不安与动摇只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城外营寨寨门蓦然洞开,张济骑在马上,身后是半身染血,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樊稠。
他打马行至城下。
樊稠麾下士卒投鼠忌器,皆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留在营口,默默观望。
“张济愿降!”
张济翻身下马,将快要陷入昏迷的樊稠拉到地上,提高嗓音:“此逆贼樊稠,已被济所擒!”
种平面色平静,他对着王三说:“告诉张济,让他劝降樊稠麾下兵马,就说现在弃暗投明尚有活路,陛下只诛杀穷凶极恶之人,剩下的可以既往不咎,另给予归乡路费。”
“好嘞。”
王三还有些迷糊,他想不通那个嘴臭的龟孙儿怎么突然就投降了,但是听自家少府的话准不会有错。
王三冲着城下一顿吼。
张济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对方再讲什么。
奇怪,明明城上那汉子无比脸生,怎的我一听这声音,脸颊便隐隐作痛,仿佛被人扇了几巴掌一样……
张济顾不上多想,走到这一步,他也只剩下听从种平吩咐这一条路可走了。
樊稠麾下士卒失了主将,军心早已动乱,张济将种平的话一复述,就有不少人主动放下武器,选择请降。
但其中大部分人还有些犹疑。
降了以后当真能躲避清算吗?再说穷凶极恶……
队伍中某些人对视一眼,吵嚷道:“我等怎知张将军不是有意诈降我等?”
“张济本就是内应,他的话怎么能信?!”
其中一人蹦哒得比较欢,不停叫嚷着:张济不可信,我等不可降。
“这话可是陛下说的,张将军敢假传吗?陛下会言而无信吗?”
人群中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说话的正是传令官,他环顾四周,冷冷笑道:“我是将军身侧之人,知道将军本也有投靠朝廷之意,只是碍于李将军的情面,才不在明面上表露出来而已。”
背刺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樊稠一口老血喷出,彻底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