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迪恩放下了手中的猎枪,他满头是汗的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那头缺了半个脑袋的怪物。
那玩意儿长着白蚁般的身体,脑袋横生的就像一块儿长长的钢板,而后脑则异形般的凸起,一堆眼睛挤在那扁长钢板般的脑壳下狭窄的黑暗缝隙之中,而章鱼触须般的舌头则从那裂开三道缝隙的宛若山魈般的嘴巴里伸出。
这怪物的四肢强壮有力,并且覆盖着白色的毛发,它那镰刀的尾巴更是锋利异常。
在迪恩眼中,这怪物就像是无数种生物和人类融合在一起的噩梦般的产物。
而迪恩之所以能够将其射杀,完全是因为那怪物卡在了过于狭窄的门内,而它只会徒劳的伸长胳膊和触须般的舌头来攻击屋子内的迪恩。
近距离的几枪过后,那只是看上去比较坚硬的扁额头就被轰碎。
但如果外面还有这样的怪物呢?
迪恩在惊魂未定前转过身,他没有再看到燃烧的屋子,也没有看到玛丽·坎贝尔和阿撒兹勒的身影,但他却看到了黑暗的小巷,和从薄雾中幽灵般穿过迪恩的身体走向破败倾颓建筑下阴暗小径的三个人。
……
爱德华·格雷爵士一只手提着油灯,一只手搀扶着仿佛随时都会摔倒的威灵顿勋爵,他警惕的双眼不时瞄向阴暗肮脏街道边缘的那些仿佛深渊隘口般的间隙之内。
一些影子老鼠般的缩进黑暗,但不怀好意的眼神在那些破败建筑内散发的幽暗灯光下总是若隐若现。
伦敦东区临港的这片贫民窟排斥着外人,工业的兴起并没有改变或是关心穷人的死活,这里反而成为了千疮百孔的垃圾堆。工厂在这里建造,污水在这里排放,尘雾在这里升腾,而所有的财富被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伦敦的其它地区。
留给东区的只有野蛮生长、迷宫般的房子,还有大片蛮荒与沉默的死亡。
弗兰肯斯坦那巨人般的身躯在昏黄的灯光下在肮脏泥泞的道路上撕裂出一道又一道模糊的影子,他轻车熟路的引着路,而这也让格雷爵士稍感安心。
因为在这片无主之地,至少还未崩溃的人们仍旧惧怕最原始的暴力。
虽然格雷爵士内心中对弗兰肯斯坦充满了敬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最接近于暴力的怪物。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格雷爵士觉得威灵顿勋爵的状态愈发糟糕,他感受到了这个虚弱战栗的男人内心中的极端恐惧,但他害怕的绝对不是东区这片随时都能要了外来人性命的贫民窟,他在害怕的是关于神秘的谋杀案背后隐藏的真相。
“唐纳德·布莱克伍德。”弗兰肯斯坦此时才说出了一个名字。
“什么?”格雷爵士皱起眉头,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们到了。”弗兰肯斯坦并没有直接回答格雷爵士的问题,他只是站在了一处墙边睡着三个流浪汉的房子那破木板胡乱拼凑钉装而成的门前。
格雷爵士稍稍抬高手中的油灯,他看到了门上写着数字“8”。
又或者那并不是数字“8”,因为那数字稍稍歪斜了一些,更趋近于“∞”。但就像指针并未旋转完成,它就卡在那里。
“不……我们不该来这里!”威灵顿勋爵此时突然尖叫了起来,他惶恐不安间想要调头逃窜,而他的动作则吓醒了三个流浪汉。
格雷爵士差点儿被威灵顿勋爵在恐惧下横生的蛮力挣脱开束缚,但他还是死死拽住了威灵顿勋爵的胳膊。
弗兰肯斯坦则推开了并未上锁的门。
流浪汉们此时在看到弗兰肯斯坦那巨人般的身姿后仓皇逃走了,但格雷爵士却觉得那三个人更像是害怕屋子里隐藏的什么恐怖的东西。
“我们该谈一谈了吧,先生?”格雷爵士阴郁且严肃地拖拽着威灵顿勋爵走进那唐纳德·布莱克伍德所居住的屋子,“你说威灵顿勋爵正处于危险之中,而我们却来到了更加危险的地方来寻找一个我所不知道的人……天哪……”
格雷爵士在油灯的光芒照亮前方垃圾堆般的破败屋子轮廓之际,他无比惊讶地看着断裂的木梁、粉碎的柜子、遍布抓痕的墙壁和倒塌木板下压住的半条惨白人手。
这里毫无疑问经过了一场打斗,但地上的血迹却少得可怜。
“我们来晚了……”弗兰肯斯坦轻叹了一声,他走过去,轻松的将木板掀开,然后将一具干枯的尸骸抱了出来,“我总是无法拯救任何人,就像是命运永远都在戏弄我。”
“上帝啊……请宽恕我们……”威灵顿勋爵此时瘫软在了地上,他不再挣扎,正相反,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志,他濒临崩溃的双眼中尽是麻木和绝望。
格雷爵士走上前去,他顺便松开了搀扶威灵顿勋爵的手,他的手指一开一合的活动间,他将油灯放在了炉台边还算完好的柜子上。紧接着,格雷爵士冷静地掏出了纹刻着十字架和《圣经》祷词的左轮手枪,他没有一丝恐惧,他见证了太多离奇的死亡,他在走上秘密警察这条路之际就已经做好了每一次都殊死一战的准备。
“《空心地球》中描述世界存在着两个通往地心的入口,W.F.里昂和他的儿子在他的着作中也提及了这一点。很多人都认为,那入口在地球的两级,而地球的中心则有一个太阳。”威灵顿勋爵开始用颤抖的声音幽幽地说道,“但他们都错了,大错特错!或者说这一开始就不正常!因为任何飞行器或是船只都无法抵达空心地球!任何物理层面的手段也都无法进入其中!而且……那入口不止一个!这就是我们探险所得出的结果!这就是我们那悲剧的开始!”
威灵顿勋爵迷离的视线从弗兰肯斯坦抱出的那具被吸干了血的枯槁尸身上移开视线,他像是盯着黑暗中的某样东西,而他并没有停下讲述,“我们在桑德斯的指引下去往了撒哈拉,他偶然得到的古物显示在那片死亡沙漠中埋藏着一座古老的城市,我们的目标就是那里。我们当时野心勃勃,兴奋不已,因为你知道的,如果我们发现了在人类之前存在的文明……无论是乌拉善,还是希波斯,那都意味着现有的人类历史将被彻底推翻!而《圣经》里的记录也将成为谎言!因为在人类文明诞生前,早已有一个古老辉煌的文明经历了诞生与毁灭!我们幸运的找到了那座宏伟的遗迹,我们进入了或许因为地理巨变而埋入地底的文明残骸,我们看到了叹为观止的无数雕刻与古物。但那些东西在上古人类使用前便已然存在,真正建造这恢弘城市的存在早已离开。而就在第三天,我们挖掘出了一副骨骸,那既像是狗的尸骨,又像是马的尸骨,还有一丝猿类的模样,那简直就是达尔文主义的梦魇……”
说到这里,威灵顿勋爵抬起了双手,他的双眼中失去了恐惧,唯剩下狂热,他像是极度怀念那次探险经历,他仿佛渴望着再度回到过去,回到那古老的遗迹之中。
“我们将其挖出来并拍摄了照片,这会让坎特伯雷的圣公会颜面扫地!就这样,我们兴奋不已的带着战利品回到了地表之上,而第二天,桑德斯就病了。他就像是被抽干的僵尸,雇佣的当地人则立刻跑路。但我们没有将那副尸骨重新埋回古城,我们固执且愚蠢的将其带走。然后,桑德斯死了,阿十比死了……”威灵顿勋爵猛然间回头,他那倒映着油灯光芒的狂热双眼看向虚掩的木门外深邃的黑夜,“我们将其当做当地的热病!我们没有倾听心底不断发出的警告!船员们开始做噩梦,有的声称在梦中看到了怪物的脸!一名船员死了,大副在接近伦敦之际跳进了海里……我们终于开始觉得应该伪造这副骨骸,然后将真品丢弃,但这一切都需要船靠岸。然而,就在靠岸前的那一夜,又有两个人死去了。”
格雷爵士似乎感受到了冷风拂面,那就像是某种东西用薄纱般的触须轻轻碰触着他的脸。格雷爵士看向了虚掩的木门,而弗兰肯斯坦也在此时拔出了身后的巨剑。
“我们开始着手复制骸骨,但梅德纳被杀死了,然后是希姆斯……”威灵顿勋爵此时站了起来,他仍旧在诉说着恐怖的过往,“霍普金斯今天找上我,他和我决定将那骨骸立刻出手!于是,我们在东区随便找了个人,给他一笔钱,让他将那骨骸丢掉!”
“而你们找的人就是唐纳德·布莱克伍德。”格雷爵士冷冰冰地说道。
格雷爵士终于知道了这起案件的确并非只有三起死亡,威灵顿勋爵的探险小队一路之上早已和死亡相伴。现在,一个无辜之人甚至都被牵连在内。
“那骨骸不见了。”弗兰肯斯坦按了下耳朵,然后说出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时间之父’他们跟丢了另外的一个影子,这或许也是调虎离山之计。因为原本守在这里的应该是‘时间之父’和其他的成员,他们都去追逐那个影子。而……莎拉·维布现身了。”
格雷爵士这一次终于震惊地回了下头。
就在这瞬息之间,弗兰肯斯坦突然蹿了出去,他那超绝的速度风一般的掠过格雷爵士的身旁,巨剑猛然劈落,然后在黑暗的地面上砸出一声巨响和万千火花。
紧接着,弗兰肯斯坦蹿向了木门。伴随着一声巨响,弗兰肯斯坦将其撞碎,然后跑到了街上。
格雷爵士瞪大的双眼则于此时看到了威灵顿勋爵摊倒在了地上,就在这一瞬间,他一整个人已经死去,唯留下干尸般的遗骸。
“上帝啊……”格雷爵士只来得及慨叹这一句,因为他已经嗅到了血腥味道,还有辛辣的冷风。
提灯的光芒熄灭了。
本能让格雷爵士转过身来,他立刻明白了杀死威灵顿勋爵的某个邪门的存在并没有离开,它让弗兰肯斯坦分神,而它的目标是格雷爵士。
“神圣的主!全能的天父!我主耶稣基督!永恒的神!”格雷爵士快速的念诵着拉丁文的神圣祷词,而他的左轮枪已经抬起,火光伴随着爆炸声喷射而出。
在那火光的照耀下,格雷爵士看到了一张着山魈般大嘴的恐怖怪物,它锋利且苍白的爪子抓向了格雷爵士,巨大且敏捷的身躯枯瘦如柴,而那扁平如钢板般的脑袋上满是倒映着火光的密集眼珠。
子弹穿透了那怪物的身体,却无法阻拦那怪物分毫。
格雷爵士直接被撞翻在地。
但信仰却支撑着格雷爵士,他没有放弃希望,他将子弹全部射完,然后倒转枪托砸在了那怪物最脆弱的嘴边咧开的缝隙上。
怪物退缩了一下,而格雷爵士趁机翻身站起,他随便抄起断裂的椅子腿又给了那怪物一下。木棍瞬间崩散,而怪物嘶吼着再度扑了上来。
“……宽恕我们的歹心!宽恕我们的愚行!宽恕罪孽、巫术和恶魔的亵渎!”格雷爵士不断的祷告着,仿佛这就是他力量的源泉,他闪过了怪物的扑击,眼角的余光则瞥见弗兰肯斯坦并没有归来,他像是也被什么东西引走了,而现在只有他自己能拯救自己。
那怪物不依不饶的第三次扑向格雷爵士,格雷爵士在跳跃间被威灵顿勋爵枯槁的尸身绊倒在地。
怪物的利爪此时戳进了尸体的胸膛内,却又立刻触电般的向后跃起,它同时发出痛苦的嚎叫。
格雷爵士圆睁双目,他看到了威灵顿勋爵大衣内部隐藏的灰暗木柄,他翻了个身,手脚并用的扑了过去,在怪物再度攻击之前抽出了威灵顿勋爵衣服内藏着一柄灰暗的剑。
“……主啊!请拯救我们!全能的天父啊!将背弃信仰的堕落暴君放逐至地狱烈焰吧!”格雷爵士的侧脸在腥风划过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但他混不在意,他挥动手中灰暗的剑,逼退了怪物,他立刻站起身来,然后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以上帝的名义!我命令你!报上名来!恶魔!”
……一切才刚刚开始……爱德华·格雷……阿克戎那冰冷的冥河之水正没过你的脚背……你的命运在等待着你……
格雷爵士听到了这恐怖的呢喃,他看到了那是从死去的威灵顿勋爵张开的嘴里发出的声音。而就在此刻,格雷爵士手中的剑亮起了耀眼夺目的金光,它让整间破烂不堪的屋子变得金碧辉煌。
而那畸形的怪物褪却了,它挡住了眼睛,它显然惧怕那金色的光芒。紧接着,它调头撞碎了墙壁和早已碎裂的窗户,至此夺路而逃。
格雷爵士追了上去,但等他爬出窗户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们都失败了。”弗兰肯斯坦懊恼的声音终于出现。
格雷爵士钻进屋子,他跳到地面上时看到弗兰肯斯坦的长袍上有着火烧的痕迹。
“那把剑……”弗兰肯斯坦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格雷爵士手中仍旧散发着金色微光的剑身好奇的说道。
“我想那正是威灵顿勋爵从古老的遗迹中带回来的,而那怪物惧怕它。”格雷爵士抬起手臂,他不顾浑身的疼痛,同样好奇地看着手中的那柄前端分叉的古老神剑。
“它一定来自希伯利尔,它和我手中的圣剑同源。”弗兰肯斯坦说道,“你和我一样,都受到了命运的征召,格雷爵士。”
“或许吧……”格雷爵士想到了刚刚听到的宛若预言般的声音,他不由自主的看向威灵顿勋爵的尸体,“命运难道是死亡铺就的道路?”
……
阴影退散了。
迪恩此时发现在屋子的角落里静静地躺着那柄绑束着木柄的古老长剑。
“好吧……”迪恩走了过去,他在记忆牢牢刻印在他脑海中之际捡起了那柄剑,他审视了下灰暗的剑身,而金色的微光很快便从剑身的中央扩散开来。
“我们走着瞧。”迪恩喃喃自语间扭头走向了门口,他跨过恶心的怪物尸体,他重新站在走廊里,然后他向着白色石子铺就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