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笙沉了沉心思，对梅院正拱手一礼，面上微红。
“前辈，请恕方才学生无礼。”
“你怎么无礼了？”梅院正觉得有些好笑。
柳笙回想起方才吃鱼片的时候，可一点也没有让着梅院正，抢多了好几片，不知不觉大半都下了自己肚子。
没办法，实在太好吃了！
这个她当然不好意思再提，忙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学生眼拙，没有跟您行礼。”
“这没什么，我在此也只是个寻常的钓鱼翁罢了，甚至看起来像是个莫名其妙的糟老头，你不认得也是正常。”
“您在我心中，绝对不是一个……糟老头！”柳笙急忙澄清道。
“您的《灵气对于修行者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强化机制》、《诡气、诡物与诡蜮的形成机制，及其对于现实的应用猜想》还有《灵气与诡气的对立与融合可行性分析：从矛盾到共生》，这几篇文章我都读了无数遍！”
柳笙一口气说完，带着几分欲要证明的急不可耐，这些文章对于她来说已是烂熟于心，题目自然虽长但也能张口就来。
她也不停歇，两颊是激动的绯红，继续说道：
“还有，那本《诡气与炼器术结合初探》，写得实在太精彩了！关于诡气的隐蔽性和穿透性的怎么应用于炼器领域的猜想，学生看了实在是获益匪浅。”
如今，柳笙一结合自己所拿到的诡器，也知道梅院正的猜想是对的，他的理论确实是具有前瞻性的。
“准确来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凌复和我一起做的研究的。”梅院正笑着纠正道。
骤然听到便宜舅舅的名字，柳笙愣了愣，摇首略过。
“总之，您真的太厉害了！”柳笙忍不住面露崇拜之色。
实际上，梅院正的文章基本上以应用科学为主，许多技术都已经实现了生产应用，但对于柳笙如今的眼界来说，这些应用依然受限于这个时代，因为没有对原理进行深究，除了作用于百姓生活生产以外，难以再进一步。
这也是自古以来，“重应用，轻理论”思维造成的影响。
只能脚踏实地，无法仰望星空。
所以，她真正喜欢的还是那几篇以理论和猜想为主的文章，虽然和她现在接触到的许多来自于异界的知识相悖，但柳笙知道，受限于时代，受限于眼界，受限于技术，梅院正能想到这样的角度、写出这样的文章已经是非常人所为。
难怪他能在四十年前就成为国书院院正，天下读书人心中的楷模，学界魁首。
梅院正年事已高，这些年听过的赞美之词不少，早就听腻了。
但柳笙说得甚是真诚，而且言之有物，显然都是认真看过的，不是泛泛而谈，心中自然还是高兴。
而且能看出，柳笙虽然年轻，但是真心热衷于探究自然之理，这并不多见，感慨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忍不住分享：“关于灵气对于人的影响已经是很多年前的研究，如今我在着手探寻诡气对于人的影响。”
【这不就是新人类的形成之谜吗？】
【如今唐国正在出现新人类，若真的可以研究出来像联邦帝国所说的抑制药剂，就真正实现全民强化了吧……
【对现有的新人类也不需要如临大敌地对待，恶劣犯罪的除外。】
【这么说来，王冬冬也说了大理寺叔父那边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宋茹她们会怎么样……】
想到这里，柳笙立刻凝神倾听，一副颇为感兴趣的样子。
“你有兴趣？”梅院正不禁啧啧称奇，说道，“若真有兴趣，说不定日后有机会能一同探究。”
柳笙想点头，但随即想到自己连国书院的门都进不了，又垂头丧气了。
“我怕是没资格有兴趣。”
梅院正看到她亮起的眼睛瞬间熄灭，摇头笑道：“怎么了，我看你的文章，可不觉得你是个如此谦逊乖觉之人。”
柳笙心中腹诽，这是在骂我呢，还是在骂我呢？
但柳笙更在意的是话中透露的意思，睁大了眼睛奇道：“梅院正看过我的文章？”
“这是自然，要不然我为何会知道你——柳笙。”
摇了摇头，梅院正正色道。
“要知道，你的文章当时在唐国学界可是引起了一番轰动，而且两篇文章，一篇比一篇深入，能看出你的研究正在不断深入。”
梅院正面露欣赏之色，捋着白须笑道：“甚至雪山也有不少人夸你写得好，很受启发，有人已经开始尝试按照你的文章，对解析之法进行改进。”
“雪山？”
柳笙只是隐约听过雪山是修行圣地，但她从未想过自己能与之相关，也不曾了解过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是的，”梅院正说道，“你不知道雪山也正常，因为所有人都会刻意不宣扬，保持雪山的封闭性和隐秘性，营造一个屏蔽外界嘈杂的修研圣地。”
“唯有各地的研修士能上山苦修，而且，不仅仅有来自于我们唐国的，还有来自漠北、灵丘、玄洲各国的研修士。”
“研修士？类似于织造院异研司的研究士？”
在柳笙有限的概念中，能与之相比的也就这个。
“你可以这么理解。”梅院正笑了笑，“但研修士研究的东西会更为广泛、深入，同时也更为基础。”
柳笙知道梅院正所说的基础绝不是类似于学堂所学的那般基础，而是追溯事物本源的“基础”。
这么一听，柳笙登时心中激动万分，对雪山更是心向往之。
这不正是她想要努力的方向吗？
一切变化的开端，就是自她为了溯源诡物究竟是什么而起。
得益于此，她发现了高维解析。
然而，在一次次高维解析中，她看得越多，越是迷茫。
她能感觉到自己生活的世界有着许多违和的迹象，但是她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违和，违和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手中仿佛拿着东一处西一处零散的拼图，却怎么都拼不出全貌。
认真说来，探索世界真相的命题太庞大了，不是靠她一人之力能够穷理尽性。
而且，做研究所需要的“法财地侣”——按照唐教授世界的说法也就是研究之法、科研经费、实验场地、项目小组等等，虚拟世界中可以有，但现实中柳笙一概没有。
勉强能说有的，也就是“法”，但那也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
所以柳笙心知，归根结底，自己还是希冀于进入国书院，踏入真正的圈子，才能逐渐掌握资源，联合更多的人一起，拼出世界的全貌。
【方才你不还想着要继续做个野路子，赚钱自己做研究吗？】
世界对于柳笙多变的想法感到惊讶。
【自我安慰！懂不懂什么叫自我安慰！】
柳笙在心中吼得脸都红了，如果意识有脸的话。
就在前不久，梅院正说这些话之前，她还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那么，大道独行，去哪儿都行。
但现在听说，连梅院正都赞赏她，而且有人竟然也在做她的研究，心境立刻变了。
她想要与之同行！
加入，甚至引领。
“现在……关于诡物解析的研究进行到哪里了？”柳笙忍不住关心道。
梅院正神秘一笑，道：“不怎么样。”
“很多人在等着你，希望你能早日前往雪山，共同研究。”
“有人坚信，你的研究进度远不止于此。”
柳笙惊住了，心里头有些发虚。
但同时，又有些感动。
真的有人期望着她？
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感受过，自己的成果是被这样认可看重的，即使是上了《修行理论》首篇，但也只是众人夸奖羡慕，发点奖金就过了。
她依然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底层小吏。
有多少人真正读过她的文章，而且知道其中价值呢？
少之又少。
所以当文微阑正儿八经地因为她的才学，拉拢与她，她就忍不住交托一切，真心相待。
然而，从梨县，到清河，再到长安，一路走来，柳笙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在人才辈出、高门林立的长安，如同微尘一般，一落入其中，就不见了。
原本她还从会试得了第一获得一些自信，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总算感受到自己的聪明才智还是有些特异之处。
没想到，却因为她耍小聪明，最终落榜了。
这些自信忽然一夜之间崩塌，烟消云散。
因此才会有今日郁郁寡欢的柳笙。
【忽然心态崩了的我们……】
【人生起起伏伏伏伏伏伏……也是常事。】
【请允许我们暂时感伤一下……】
柳笙掩下心中“嘤嘤嘤”一片，垂首轻声问道：“如果我没有进国书院，大概就不能去雪山吧？”
“道理是这样没错。”梅院正点点头，“雪山乃神显时代四国共立的圣地，只有国家认可的研修士才可以进入其中。”
“那么，前提就是你要进入国书院，升为研修士。”
柳笙的神色更为黯然，那怕是等不到了。
却听梅院正轻笑着说道：“所以，你可以从第一步开始。”
柳笙陡然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梅院正。
“那就是，进入国书院。”
柳笙还未摇头否认，却被梅院正抬手阻止。
“时间也差不多了。”梅院正拿出灵讯看了看时间。
“什么时间？”柳笙仍是疑惑。
梅院正却是不答，只是感慨道：“老夫也没想到今日会碰见你，但既然正巧今日你来此，还遇见了我，相必这就是缘分使然。”
“当然，缘分一事终是虚妄，要说得准确一些，你因为会试发榜心烦意乱来国书院所在的青山散心，而我，也因为发榜终于心满意足在此钓鱼，冥冥之中，会试与国书院将我们拧在一处。”
“量子纠缠……”柳笙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这个词。
“什么纠缠？”梅院正好奇问道。
“没什么。”柳笙连忙摇头，“大概就是我们冥冥中因为什么，纠缠在一处，彼此产生了即时的影响。”
“这倒是新奇，倒也贴切。”
梅院正笑了笑，没再追问。
“你且等着吧，会有好消息的。”
刚说完，柳笙的灵讯响了。
在她拿出来打开的过程中，灵讯提示不断，显然不断有信息进来，还是来自不同的人。
太多了，多得让她无所适从。
柳笙不明所以地打开第一条。
来自王冬冬。
【笙笙，速归！】
第二条，还是王冬冬。
【发榜了，案首是你！】
柳笙满脸错愕地抬起头，看到梅院正调皮地对她眨了眨眼睛。
……
时间回溯到半个时辰以前。
承天门外，在距离礼部贡院最近的云轿停靠处，王冬冬从挤在一块儿的云轿中好不容易找到一丝缝隙，曲折地杀出重围。
然而，重围之外还是重围。
整条长街处处是人，挤得水泄不通。
“可惜现在这里是禁灵区，要不然我就直接从这些脑袋上方飞过去了，或者踩着脑袋过去。”
被挤得花容失色的王冬冬恨得牙痒痒，为了今日特地穿了新衣新鞋，结果衣服皱巴巴，鞋也被踩了无数脚。
但这也只是王冬冬心中阴暗的想法，她只能乖乖地在人群中被推搡着向前。
不过，她也不打算直接去贡院外的张榜墙。
按照科举攻略，那里绝对是人山人海，甚至出现人叠人的现象，即使到了那边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所以她直奔长街上最为奢华的酒楼——折桂楼。
这名字显然是老板特意起的，为了讨个好口彩。
按说这里距离贡院如此之近，在这关键的时候早已订满，还好有人有先见之明，同时也是豪气干云，早早订下涨价数倍的包间。
王冬冬不知道是谁，但听江才斌说，景颢、阮时之和凌玉珂他们都已经到了。
果然，折桂楼中已是坐满了人，皆是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小姐，显然都是将自己的侍从派出早早候在张榜墙下，自己则在附近等候灵讯讯息。
主打一个舒适享受，又能就近感受发榜氛围。
万一中了，还能得到现场众人艳羡崇拜嫉妒的目光。
王冬冬依照江才斌所说，跟着小二到了顶层的豪华包间“蟾宫”。
这个包间，“蟾宫折桂”，寓意甚好，绝对是折桂楼中最好的房间。
价格也必定是最高的。
王冬冬不仅咂舌，究竟是谁订的，这般豪气。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推开包间门，里面除了熟悉的几位发小，还有一个王冬冬意想不到的生面孔。
说是生面孔也不准确，毕竟他这张脸谁人不知？
这可是长安城中如今最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也是目前众人心中的榜首热门人选——首辅公子文轩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