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齐齐朝来人看去,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周朝晏。
他踏着树叶间投下的斑驳光影而来,步履不急不徐,“谢东哥,枉我父皇看重你,委以你重任,结果你却这般儿女情长,不顾大局,是否有负我父皇的一番苦心?”
面对他,谢东哥瞬间收敛起内心的波动,打醒十分精神。
他抱起双臂,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王爷近一年来忽然精神抖擞的回朝,建盐院,拿下本隶属于户部的重要税收。”
“安盐使前往随州,把刺史换成戴大人去随州掌控局势。一再向我父亲示好,让我父亲臣服于你。礼部尚书如今也对你恭敬有加,想必几月之后的会试所选的学子也将是你欲招揽之人。”
“除此以外,王爷身边谋士频加,府里清客门人若干,应该还有更多我不知道的安排。王爷不是向来清心寡欲不问世事么?为何忽然入朝开始下起一盘如此惊心动魄的大棋?”
两人眼中都有一缕针锋相对的锐利。似有形的刀剑般,锵锵划过,令人直感呼吸困难。
周朝晏豪气干云的长声笑道:“不愧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理寺少卿大人,一言就道出了本王的心意。”
“古语云,天地为棋,人心为局。识局者生,破局者存,掌全局者方能赢。为了我大梁这大好河山,本王以身犯险下一盘棋局又如何?”
谢东哥惊鄂于他不同以往的温文尔雅,转而不屑嗤笑,“王爷以为如今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仅凭你的那点筹谋便可掌控?我只能说王爷根基太浅,哪怕再懂得拿捏人心,与那些人斗,亦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周朝晏不以为意地朗声一笑,“善弈者谋势。势者,人心之所向,大局之所趋。有些人根基再深,当德不配位倒行逆施的时候,又如何搏得民心?最终都不过是镜花水月,不足为惧。”
宋悦意听得心里一振,这是她第一次听周朝晏谈论朝局和抱负。
没想到平日里看似随性散慢的周朝晏一旦决定入朝,周身散发的不仅是令人臣服的威仪,更是睥睨傲视的霸气。
他今日忽然折返回来对东哥毫不掩饰他的意图,难道是……
还不待她深思下去,周朝晏已含笑道:“悦儿,你母亲寻你有事,你先回去。我与少卿大人有点私事要谈,稍后就来。”
宋悦意犹疑,“王爷有何私事要谈,我不能听么?其实我也有事要和王爷谈。”
周朝晏似是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眼角不经意地往上抬了抬,“今日好不容易与少卿大人碰面,你要谈的事不急,来日方长。”
谢东哥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对宋悦意柔声道:“我与王爷确实有些事需要交流交流,你在此只怕有些许不方便。你先回,有事我定会去寻你。”
宋悦意福了福,仍不放心道:“不论意见如何相左,总有折中解决的办法,一切以和为贵,切莫传出去又让人看了笑话。”
待宋悦意带着留云和静兰走远,周朝晏已道:“谢璟东,你以为谢璟令成了你的堂兄,你就能堂而皇之的和悦儿在一起?别忘了,堂兄也是兄,你既已做出了向方家提亲的决定,就不要再来叨扰她坏了她的闺誉。”
谢东哥玩味的抱臂,“王爷今儿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究竟何居心?”
周朝晏道:“本王不明白你的意思。”
谢东哥不屑道:“直呼那个令人恶心的名字有意思么?”
周朝晏恍然大悟,“你是说你的名字啊,只不过再多同一个璟字而已,相比起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一个名字又算得什么?你们两兄弟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事实,何必又去在意这些不能改变的细枝末节?”
谢东哥暗自气得牙痒痒,仍是尽量不形于色,“王爷究竟有何话跟我说?”
周朝晏走到他面前,“我曾记得你在国子监上学的时候,你直指先生的礼乐、仁义、孝悌为高言伪议,是不切实际的浮学。”
“那些教条是那些不作而食,不战而荣,无爵而尊之徒的谬论,将会祸国殃民,长此以往,必会导致敌至必削,不至必贫的言论。别人都道你这小子离经叛道,言论荒谬,所以我父皇不得不悄无声息的把你放入肃政廉访司历练。”
“结果你因为皇亲国戚滥用权势,让你所查之事皆受其阻。哪怕到了大理寺,但凡牵涉到高官,所查之案亦不能如你之愿真正的将真相和公平还之于众。你自感无用武之地,才生了远离这些以权贵假道学之名愚弄平民百姓的地方。对不对?”
他的这席话娓娓道来,如和风细雨般吹拂而来,慢慢侵人人心。
谢东哥依然玩世不恭的样子,他摸着鼻子,甚是嗤之以鼻,“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周朝晏笑了,“你小子别跟我装。缘法而治,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这些只怕才是你希冀的法治。”
他真诚地拍了拍他的肩,“东哥,大梁建朝时短,还未鼎盛就因为一些权贵的特权而让百姓生了离心。如今又至魏国和巴虏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际,你真的只贪于儿女私情,放弃一身才华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去?”
谢东哥唇边掠起嘲弄的微笑,“这么多年来儒学已被那些不作而食之徒深置人心,如今都成了风尚。就好比和离妇是罪大恶极,退婚女已低人一等。动辄就拿那些礼义廉耻把人批判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束缚如此之多,长此以往,不是祸国殃民又是什么?”
周朝晏深感认同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就拿悦儿的事来说,当初与你堂兄退婚时,宋大人一再放言宋家无退婚女,要将她送入庵堂以保宋家声誉,分明就是对女子的桎梏。难道你没想过用法治将许多这等不合理的世俗规矩给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