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紫袍白发,面色如婴儿般红润,手拄着一根桃木拐杖,正是桃源宗的化神修士寿法真人。
几个月前,寿法真人和万兽山的海潮真人商议风雷雕祸害一府之事,双方又大打出手,给本就不和的二宗关系雪上加霜。
如今五雷真人一见对方,自然横眉冷对。
寿法真人丝毫不见生气,带着弟子到了近前,先和空明大师打过招呼,对于老道说:“方才于道友所说之事老夫也听了一鳞半爪,大致知晓为何,其实,此事之前……”
“既然只听了一鳞半爪,话都没有听全,在这里掺和什么!”五雷真人冷言冷语,冷眼相看。
寿法真人道:“真人如此行事,是真将万兽山横行无忌一事坐实了啊,如今还有普化寺的大师在呢,真人就敢如此猖狂,连老夫说话都不能了,实在难以想象云州诸位同道平日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他话语平淡,但犀利异常,直接将对方怼的哑口无言。
“事无不可对人言,尤其是如今事以揭开,光明正大的摆了出来,面对于道友所说问题,道友身为万兽山屈指可数的高层,既然在这里,自然就要拿出自己的身份样子来,徒以实力恐吓,以言语搪塞,有什么用?
难道事情放在那里,还能自己烂了不成,还是说你能让诸位散修同道消失?
我等身为九洲第一流宗门弟子,不求天下大同,只求做出些许表率的样子来,为诸多散修同道谋些生气,帮衬一二,这也不行吗?
万兽山崛起自微末,全凭一份上古战场中得来的传承才有了如今的规模,怎得自己发了家,就翻身做了人上人,看不起修仙界底层修士了?”
寿法真人身为桃源宗对外的话事人,说起话来,不卑不亢,既将于老道所言精炼概括,又侧面抨击了万兽山的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一连四问,直接将诸多万兽山弟子问的冷汗直流,一个对答不好,恐怕就要犯众怒了。
于老道对寿法真人长揖到底,感激不尽的说:“多谢前辈为我等鸣冤!”
“适逢其会,又确有其事,如何能忍住不说,否则还如何做天下修士表率。”
这话又将空明大师卷了进去,不得不开口:“寿法道友所言极是,于道友放心,此事我等正好遇到了,不能不管。
正好今日六宗议事,天下散修自然也可参与,便以道友为代表,待寒月宗、紫阳剑宗、海外群仙岛三宗道友到了,一同议事。”
“多谢大师。”
于老道没想到自己也能参与到此等大事之中,只一想,就知道他们是为云梦泽仙光一事而来,心思电转间与一旁几位金丹境同道传音议事,很快选定二人与于老道一起参与进去。
空明大师自无异议。
五雷真人性格耿直,脾气火爆,是纯纯的万兽山弟子,过了片刻才想明白寿法真人方才一串问句是何意,顿时勃然大怒,身周雷光再次闪烁。
“寿法老道,在这里阴阳怪气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下场一战,总要让你知道光逞口舌之利有個屁用!”
寿法真人再好的脾气在他接二连三的无礼下也不由沉了脸,手中拐杖虚空一顿,一道道涟漪四散扩开,所过之处竟然有朵朵桃花绽放,绿叶映衬间花红一片,霎时间便有花香弥漫,人人眼前仿佛看到了满园春色,又有硕果累累挂枝头,让人心情大好。
“老夫成名时,你还在撒尿和泥玩呢,只怕你身份还不够!”
这话侮辱性极强,五雷真人哪里能忍得住,空中轰隆一声,数十道庚金神雷噼里啪啦降落。
几名桃源宗弟子都面色一变,只是有师长在侧,才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没有逃离,但也已经紧张无比。
“你倒是真的敢,也好,那便替你早死的师傅教训教训你。”
寿法真人淡淡开口,手中桃木拐杖当空一划,无数桃花飞上空中,绽放出自己最美的那一刻。
花朵寿命短暂,平生最灿烂的只有完全盛开的短短片刻,但这片刻之间,也是其一生最有力量的刹那。
“花开顷刻?”
空明大师脱口而出,眼中闪过一抹惊色,早就听说寿法真人身怀这门大神通,一直未曾得见,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
五雷真人也是一惊,只见自己所施展神雷,连空间都能劈出阵阵涟漪,但落在那孱弱的桃花上,却只能激荡起几片花瓣波动,连花蕊粉末都震颤不能。
他有心再出手,但心中对彼此差距心知肚明,再强行出手,可就是真的出手了,他一时有些犹豫。
花开花放,随即凋零,一生即过。
朵朵花瓣硬接庚金神雷丝毫不变,一阵微风吹来,却尽数随风化作粉末,寿法真人面色不变,举着拐杖一点,无数翠绿色藤蔓如巨蟒般从虚空蔓延而出,向着对方席卷而去。
“来的好!”五雷真人没等做出决定,对方就已出手,正中他下怀,双手一阵,刺目雷球在手中凝聚,猛的扔出。
围观众人,尤其是一众散修,纷纷退避三舍,生怕波及自己,但一个个眼睛圆瞪,死盯着空中的热闹不放。
化神境修士大打出手,平日里去哪里能见!
“还请真人罢手吧。”
四灵真人叹息一声,在空中显化身影,抬手一指,一只浑身燃烧着紫红色火焰的朱雀神鸟自自指尖飞出,掠过那遮天蔽日的翠绿藤蔓,所过之处,藤蔓纷纷化作灰烬。
同时右手一挥,锋锐的金色巨刃成形,随手一推,两颗雷球悄无声息的被吞噬殆尽。
四灵真人两处攻击同时化解,显化的能力不禁让人为之侧目。
五雷真人同样震惊不已,这位一向凭脑子吃饭的同门何时有了如此神通?
寿法真人察觉对方法力深厚,于神通上造诣匪浅,没再出手,而是道:“真人这是何意,方才可是他先出手,难道老夫连反击都不能了吗?
还是说万寿山的霸道之气已然能够将我桃源山都震慑住了!”
四灵真人苦笑一声,连连拱手道:“还请前辈海涵,一切都是误会,方才于道友所言我都听到,说来说去都是前尘往事,实在不值一提。
当然,无论什么样,我万兽山的确应当给诸位同道一个交代,只是方才紫霄子道友前来,一时有所怠慢,还请于道友不要介意。
正如空明大师所言,稍后待六宗议事,请于道友作为散修代表上前旁听,自然有其公道的时候。”
一番话听着在理,但不知挖了几个坑。
“前尘往事”、“不值一提”、“旁听”
这些字眼直接刺痛于老道,忍不住反唇相讥,“真人的话好生厉害,三言两语避重就轻的就将此事揭了过去,让老道好生佩服。”
“道友说笑了。”四灵真人淡淡看了他一眼,于老道心中一凛,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堂堂化神真人嘲讽,已然有了取死之道!
若非还有寿法真人、空明大师在一旁看着,说不定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心凉过后,更多的还是愤怒,只是不敢太撕破脸,毕竟日后还是要在云州讨生活,要在万寿山手下过活。
一旦真的撕破脸皮,待桃源宗、普化寺,这些煽风点火的人走了之后,自己又该如何自处,诸多散修又该如何自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使心中憋闷,也无话可说。
寿法真人自然也听了出来,他虽表面看起来和善,但实际哪里能如外表一般纯真,这么多年的修士生涯下来,什么蝇营狗苟没见过,尤其是在身居高位之后,与其他东门打交道的时候更多了些难以启齿的勾当。
对方道歉,便也没有不依不饶,反将神通一收,整片空间变得空空荡荡,问道:“方才道友所说,可是紫霄子道已到啦了?”
“正是,此刻已在大殿中了,不如两位真人及弟子们也一同前往如何?”
“不必了,大殿里面憋闷,外面空间宽敞,稍后议事便在此间吧。”紫霄子带着两个弟子身影一闪,出现在一旁,如此说了一句。
四灵真人自然点头,“如此也好,外界空间阔大,方便诸位施展。”施展什么却是没说。
他传音唤来弟子,准备云台、灵果灵茶,不一会儿,便有一层云台在半空摆放整齐,七张法桌相对而坐,围成一圈。
不多会儿,另两宗也到了。
寒月宗位于九州之北,群仙岛位于九州之东海外,二者路程偏远,大家都能够理解,略一见礼之后便各自落座。
便在这时,空中隐隐传来一阵海潮涌动之声,群仙岛的七宝道人一笑,“是海潮道友到了。”
空明大师闻言心中一动,“早先听说过海潮真人曾在东海之滨悟道,得过群仙岛帮助,不知是真是假。”
七宝道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是真的,海潮道友于水之一道悟性非凡,可惜没能拜入我群仙岛门下,否则成就必不可限量。”
“哈哈哈,七宝,每次见面都要将此事说一次,可是无趣。”
四周空气陡然潮湿了些,一道浪潮在半空中起伏前涌,最前方浪花卷着一个人影在其中沉浮,看着极远,还在天边,但转瞬即至。
海潮真人朝众人团团一礼,“各位道友安好,方才师弟来信才得知,今日六宗议事,不知哪宗是发起人,下一刻可不要将我万兽山给忘了,不然突兀上门,怕不是做客之道。”
说着话,一跃而下,来到四灵真人和五雷真人中间预留的位置坐下。
七宝道人哈哈一笑,毫不避讳道:“商议的正是云梦泽之事,青天白日的,谁都能看到,没什么说不说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哦,心知肚明?我可是满腹肚肠混乱,道友可要给我仔细说一说这心知肚明的事。”海潮真人仰头喝下一杯酒,冷言以道。
场中立时冷了下来,方才海潮真人这般出场,便是想给众人一个下马威,如今又来了这么两句,一时无人答话。
七宝道人一时沉默,没有说话。
紫霄子眼风没给到一丝,视若无睹。
寿法真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自顾自喝着茶。
空明大师冷眼看着,心中有些惊奇,方才七宝道人一副与海潮真人熟稔的模样,来往说笑,怎得忽的就转变成如此模样,难道他们交情是假,仇恨是真?亦或者方才之言也是暗含讥讽,只是自己没有听出来罢了。
他心中暗暗思虑,却是没有出声。
寒夜中的晓月仙子则抬了抬眼皮,“如此明显的仙光,万兽山上下都没人看到吗?若真如此,那便不用看了,此事我们五宗加散修商议便可,道友请回吧。”
海潮真人喝酒的动作微顿,头微微歪了歪,看向对面的晓月仙子,身周不自觉有气势绽放出来。
晓月仙子丝毫不惧,一双美目冰寒的看过,四目相对,皆是气势增长,震得空中云台一阵动荡。
四灵真人连忙开口:“师兄,仙子,事还没开始说呢,不必着急,且先听于道友说一说散修之事,各位且先坐着喝杯酒水茶水,慢慢来议事。”
压力陡然来到于老道身上,他蓦然一惊,这才警觉,原来万兽山几位真人里最难对付的是四灵,而不是五雷。
海潮真人、晓月仙子和其他人目光看过来,顿时压力山大,正要开口,身旁一同到来的散修金丹真人朱真人道:
“我们的事正与云梦泽仙光有些关系,想请问四灵真人,云梦泽从此之后都是被您万兽山封禁,不许修士出入了吗?
若是如此,我们这些靠山吃山的人就得另谋出路了,虽然不愿意背井离乡,可是如此也没法子了,只得另想它法。”
于老道心中一突,转头去瞪朱真人,可是朱真人还是强自把话说完。
海潮真人皮笑肉不笑的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权宜之计?不知贵宗的权宜之计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