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之路,千难万险,稍不留意就会跌落万丈谷底,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山阳道人靠着墙壁,两眼直愣愣的瞪着前方,无神无光,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散着,不知保持这个姿势坐了多久。
此时此刻他的模样,全似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说不准下一刻就要死去。
即使山阳道人自诩聪慧过人,天资不凡,身在云川县这等偏僻之地还能凝聚金丹,虽然是裂的,但仍是独一档的存在。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丹田中灰溜溜的金丹散发着浓浓的死气,方才知,人力有时尽,在天意面前终究无用。
……
许是外出一趟,遇事颇多,心境有所提升,李元一连修行多日,连破十数道窍穴,直到修行慢慢缓了下来,才从长时间的闭关中出来。
灵台境开辟窍穴本就是水磨功夫,急不来,君不见浸淫此境界多年的静云师太等人都还未尽数开辟,不必急在一时。
暂缓了修行,李元也没有放松,反而拾起书本,将道观中所珍藏的道门典籍加以阅读、理解,以增强自己底蕴。
这不是无稽之谈,亦非闲来无事之举。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身为道士,修行中怎可不通读道藏,以增强自身对大道理解。
虽大道三千,每个人所走之路尽不相同,但前人之道已有,加以借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丰富自身对道的积累,何乐而不为?
之前一些时候,李元注重修行,一直采气炼气,以神通法器逞威,直到见识了大椿木与元魔之战,才豁然明白。
修士最重要的手段原来就是自身大道,法器是外物,神通是对己道理解的感悟综合,其根本便是大道。
然感悟大道,灵台境还不够资格,需得在金丹境奠定道基后,才算踏上道之一角。
但对大道的感悟不能是无根浮萍,说感悟便感悟,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放眼九洲,是绝不存在。
所以,还是要以底蕴为重,只有底蕴深厚了,才能言之有物,才能感之为道!
此后多日,都能看到李元半躺半坐在专门请李大江又买来的躺椅上,手持道经典籍,嘴唇微动,时有领悟。
旁边躺椅上的古婆婆幻化作老婆婆面容,躺在上面斜眼看他,“你倒是清闲,把观里的事都交给老婆子,自己在这里悠哉享乐!”
李元看过一页,边翻页边笑道:“婆婆能者多劳,我年纪还小,只管受婆婆庇护,享些清福罢。”
“哼,小小年纪就享清福,没得折了福气!”古婆婆哼了一声,目光瞥见一旁石桌石椅,“如今你闲了下来,何不再将村里孩子喊上山读书?左右是一场功德造化。”
闻听这话,李元合上书,坐起来道:“不是没想过这事,只是今年因风雷雕之事,云川及附近几個县发了洪水,粮食颗粒无收,男丁劳力皆外出卖苦力,家里只剩下老人妇孺操持家事。
七八岁的孩子已经能做许多活了,再让他们上山,没人干活,岂不是加重了其他人负担,一时踌躇,读书竟也成了不好的事,唉。”
古婆婆老神自在的躺在那里,直笑道:“平日里瞧着挺聪明,怎得这时候犯了傻?”
“婆婆有两全其美的主意?”李元一喜,忙跳下过来,小意帮古婆婆捏着肩膀,“不知婆婆有什么好主意,教给我罢。”
“这才像话……你怕他们上山后家里就没人做活了,却没想着如今困扰他们最大的问题是什么?缺粮啊!
之前包午间一饭已是情分,如今再包,那便是恩情了,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七八九岁的男孩女孩也差不了太多,你管他们中午一顿饱饭,就等于解决了一个孩子一日的口粮
若能再找个名头送些饭食带回去,一家的口粮几乎都能解决了,如此,岂不比在家干活强一百倍?
并且可酌情减少读书时间,半上午上山,半下午下山,一日只待中午两三个时辰,正也是一日里最热的时间,在家里也不好外出,如何?”
古婆婆淡着语气,将这些话一口气说完,李元听后大喜。
“婆婆不愧是几百年的妖精,出的主意正是两全其美,总归我是做好事,不差这些粮食,也不图他们回报什么,有心的多来拜一拜老君,没有回报的也不在意,只当赈灾了!”
两句话便将此事说定,李元一抚掌,当即下山去找村长,留下古婆婆在后面瞪眼。
“嘿,小子,竟敢说我是几百年的妖精,真真是讨打!”
她狐狸眼睛一转,一个想法上得心头,转而去到后山寻崔宁,这个时节天气热烈,崔宁白日里都在后山阴坡修行。
阴坡处埋了二十只僵尸,附近布有聚阴阵法和接引月华的阵法,加上种下的槐树、桂花树,即便夏日炎炎也清凉无比,甚至还有些阴沉沉,正适合崔宁修行。
……
下了明泉山,李元直奔村长李大江家,谁知他不在,一问才知道,原来村长带着村里壮劳力去了县城码头扛大包,村里人成群结伙,又有领头的,一般人也不敢欺负。
其实李大江家甚为富足,即便是灾年,家里的粮食也足够过活,大可不必来此受累,只是他身为村长,不能不为村里其他人着想,便一同去了。
村长媳妇王杏花在家,一见李元连忙热情招待。
李元推辞不住,敞开大门在院子里坐下,想着平日里王杏花为人甚是靠得住,便将此事说了。
王杏花听了后怔愣了半晌,忽的落下泪来,唬的李元一惊,不知什么地方说的不合适,可思来想去,并没有不妥的地方。
这时,李溪挎着篮子同几个小姑娘从山上下来,篮子里是满满的野菜。
大柳村两面环山,并不止明泉山一座相邻。
李溪在门口同几个小伙伴告别,刚抬脚跨进院门,猛的一惊,甩手把篮子扔到地上,喜着跑上前来,到了近处又忙停住,恭恭敬敬一礼,喜道:“先生,您怎么来了?”
读了两月的书,李元早已从小李道长变成了先生。
李元看她黑了一些,但精神还好,笑问道:“在家中可有复习课业,学过的字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日日都要读的。”李溪脆生说着,一脸自信,“先生若不相信,可以来考一考!”
“好,”李元便随口说来几个字,学过的一些诗,李溪果然一一答出,不由满意点头。
“婶子你看,溪儿还是愿意学习的。”
王杏花早抹了泪,在一旁看着,感激不已的说:“您这话什么意思我明白……今年遭了灾,家家都难,我家虽过得去,但却不能替其他人做决定,这一顿饭,对村里有些人家来说已是关键,我今天就把大家召集起来说一说,无论去或不去都会感激您的恩情!”
“婶子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举手之劳,实不必如此。您请和村里人说,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让孩子们好,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待明年丰收了请我去大吃一顿,就当提前支了米面。”
李元字字恳切,王杏花哪能听不出来,更是动容,心里不住感叹,谁能想到,十年前日日在村里玩耍的抽着鼻涕的小道士,竟会有一天成为村子的救星。
李溪一直没走,听到他们的谈话惊喜不已,“娘,我们又能去山上读书了吗?”
“嗯。”王杏花爱怜的摸着李溪的头,“是,又能去读书了。”
“谢谢娘,谢谢李道长!”李溪兴奋的蹦了起来,立刻跑出去同小伙伴们分享这个消息。
“这孩子人来疯,跟个猴子一样,道长别见怪。”
李元笑道:“这个年纪正是调皮的时候,天性使然,只要本性没有问题,就不必过多约束。”
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王杏花翻来覆去的感谢,他有些遭不住,便很快便告辞了。
李溪这时已经跑到村子里,将村里去过山上读书的孩子们都召集了起来,兴奋的宣布了又能去读书消息。
小伙伴们立刻都兴奋起来,蹦蹦跳跳的高兴不已。已经尝过了在山上读书的甜头,在家中数月已是寂寞难耐,如今能再去读书,哪里能不开心?
只是开心过后,有几个大些的孩子面有忧虑。
父亲外出劳力,家中只剩下母亲家里家外一把抓,自己在家还能帮些忙,若是自己不在,母亲独身干活,会更加劳累,九岁的孩子已然懂事,心里放心不下。
李溪尚且没有这个点烦恼,她见一个同伴如此,还以为他不想上山读书,便道:“唐奇,你莫不是不喜欢先生了?”
“怎么可能!”唐奇连忙摆手摇头,“先生对我们那么好,怎么可能不喜欢先生!”
“那你为何做出这副样子?”
“我是怕娘一个人在家里忙不开,太劳累了。”
李溪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再看其他人,也有几位是同样的心思在点头附和。
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想了想,斟酌道:“我只说我的看法。读书这件事是一辈子的事,有关于你们各自以后能走什么路,可以走什么路,虽一时艰苦些,但我想你们娘能够理解。
当然,你们选择在家帮助母亲,照顾自己娘亲,那也没有错,先生教导过我们,百善孝为先,想来他也不会怪你们,只是我总觉得这样有些可惜。”
王小虎冷哼一声:“你家里不必为吃的发愁,自然可以这样说,我家里再过几天就要断粮了,我娘现在家里家外的忙活,上山挖野菜,挖竹笋,怎么能不让人担心!”
他脸上带有不屑,又有嫉妒,似乎一边担心自己家里的情况,一边又对别人带有憎恶之意,且后者更多些。
这个别人,特指过得比他家好的人。
李溪原本就和他不对付,一见他这个样子,登时火冒三丈,立时吵了起来:“我只和唐奇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别在这里大呼小叫,如你这般的人家村里并不少,但我今天怎么没有在山上看到你?你娘家里家外的忙活,你在做什么?!哼,只是嘴上说的好听吧!”
王小虎一下被噎住,支支吾吾的,眼神直往赵小宝那里飘。
他在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当然是陪赵小宝玩耍了。
赵家是村里首屈一指的富户,小地主,自然不缺粮食,这个时候依然能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王小虎跟在他身边做个“狗腿子”,有时也能分润些,填一填每日都吃不饱的肚子。
这时才刚七月,村里人家虽不至于油尽灯枯,没有半点存粮,但今年已经颗粒无收,即便有男人在县城干活,也不知能挣多少,自然要少些吃,每日两顿饭,又多以稀饭粥、野菜团为主,这般大的孩子自然吃不饱。
赵小宝听王小虎话里话外在对不缺粮食的人家厌恶,他又不是个傻子,自然没有为他说话的意思。
王小虎双目赤红,握紧拳头,心里对这些人家更为嫉恨了。
这时桃花细声道:“先生聪慧过人,这次提出让我们回山上读书,应该考虑到我们的情况,有办法解决了。
溪姐姐虽然听到了此事,但前因后果好像没有听全,既然先生告诉了杏花婶,应该很快就会在村里公布了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阵锣声响,是村长家召集众人的那面锣鼓声。
梅花高兴中带着骄傲的道:“真让桃花说中了,杏花婶子召集村里人去说此事了,莪们快去吧!”
一伙孩子一窝蜂似的跑了过去,村里人都已经集合了过来,王杏花便将李元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然后不等众人发表意见,先瞪着一双眼睛扫视众人一圈,厉声道:
“上次孩子们上山上读书,就有人说些风言风语,这一次小李道长可怜我们村里人活不下去了,才又让孩子们上山读书,中午吃顿饱饭,这帮了多大的忙就不用我说了。
丑话说在前头,从现在开始,无论你去或不去,谁若是再敢说三道四,别怪我没有提前警告你。
李大江虽不在家,我王杏花可不是好惹的,真的撕到了你面前,别给我扯什么幌子说没有,我既打上了你家,就不可能没有!”
王杏花虽然和善,但脾气暴时也是骇人,上次更是在大柳树下当面撕过王小虎他爹,加上村长媳妇淫威,众人顿时一时噤若寒蝉,直应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