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少些算计
浩然书院,有朋山,林壑清秀蔚然,有一玉台修于山巅之上,此台名为‘浴风’,长宽仅百步,略显秀气。
是日,一道惊虹从远处遁来,于天际飘然落下。
待光华一敛,曹魏扫视了下对案而坐的两人,其中一个是气质儒雅的中年青衣男子,另一个则是白衣僧袍的和尚。
这中年男子名为齐省,乃是浩然书院当代的元婴老祖。此人与曹魏和白云一般,也是从四海殿一行中存活下来的金丹后期修士。
论起来对方结婴的时间,要比曹魏和白云都还要早几年。
而当这位齐省真君上台后,浩然书院的贤思真君也顺势退居后方,在外云游,寻觅突破元婴后期的机缘去了。
至于那白衣和尚,则是无念寺的白云。
在曹魏那双灰白的眼眸中,此人并非是所谓的人形模样,而是好似一团无形无状的念头,或是化作大魔仰天咆哮,或是端坐如佛陀,拈花一笑,亦或是如寻常凡人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孩童到青年,而后又步入了中年,到了白发苍苍的老者,最后气息断绝。
然而在转念之间,这死去的老者,又蓦然睁开了双眼,而后宛如时光回溯一般,退成了中年、青年、孩童……等等不同人生阶段的模样。
一见此景,曹魏已然知晓了这白云应是施展了《无念心相》之法,一念化万身,变成了不同模样,去了滚滚红尘之中,领悟人生百态去了。
眼下寄身在他体内的这头吞冥,在数百年前可是差点被玄悲大师亲自带走,同入轮回。
“玄悲大师对白云兄寄希望良多啊!”曹魏缓声说道。
此话一落,白云笑道:“曹兄可从我这边看出了些什么?”
言语之间,他打开了茶盖,以茶匙舀出些许的茶叶,片片如玉,那灵机如春风一般,充满着勃勃生机。
在此灵机的影响下,山中草木愈加青翠,百花盛开如锦团。
在外传言,白云乃是佛子转世。
看起来,白云的修为虽然还处在元婴初期与中期之间,可对方已经在为自身突破元婴后期乃至化神,提前做准备。
而当曹魏审视齐省与白云之时,前者不禁叹了一声:“玄鸿道友还是收了天眼吧。”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曹魏自问是做不到这一点!
人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生物,多是构建出一个宛如十足赤金的完人,作为模范,去看待去要求他人。
“贪,非常贪,不止贪这口腹之物,还食色成性,不然你道为何小僧法号是‘渡戒’二字?”白云笑道。
不过在曹魏眼中,若是这世上真有大能转世重修,那白云十有八九并非是佛子,更大的可能是某位高德大僧入魔度灭的残缺魂魄,亦或是某种执念。
“贵客来,自然是有好茶!”齐省真君笑道。
闻言,曹魏闭上了双眸,而后轻嗅了一下,便笑骂道:“看出了一个狡诈无耻之徒。齐省道友,这和尚诓骗我说说此地有六千年浩风树摘取下来的灵茶,如今却是不见,只有这些粗茶叶子?”
“那看来小僧不是了?”白云问道。
“忆苦思甜,不成吗?”曹魏轻摇了下头。
他试问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能突破元婴后期,延长数百年寿元,到时候能不能硬生生忍住不去突破,眼睁睁看着自身老死,只为了不使得这寄身的吞冥壮大,以至于有为祸世间的可能。
“一呼一吸间,你我所能炼化的灵气已然不止这三百枚中品灵石了吧?”曹魏上前盘坐而下,端起了齐省真君为其斟好的茶水,而后一饮而下。
见此,白云打趣道:“这你还喝?”
闻言,白云端起了茶杯,轻抿了一口,缓声说道:“这可是贵宗雾隐峰所产的雀舌,一两便是三百枚中品灵石啊。”
“齐某料想白云兄应不贪图这点口腹之欲吧?”齐省真君不急不缓地说道。
而另一边,齐省真君面露笑意,在其心念一动间,一尊以极品风灵晶所制的茶罐便在手中。
而到了自身,却总是在为自己的种种行为找寻借口,以求心安,如此自欺欺人,不外如是!
对于玄悲大师的选择,或许有些幼稚与天真,可曹魏是由心感到敬佩,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赤子心性,不世故不圆滑。
“寄希望于我?算了吧,我可做不到!”白云轻摇了下头,而后他轻叹了一声:“这老和尚总喜欢喋喋不休,如今走的干干净净,也省得在我耳边聒噪了。”
闻言,曹魏与齐省笑而不语。
莫看白云这般编排令师玄悲,可他说得,外人却说不得。
而在其话语之间,齐省已然为曹魏与白云各泡了一杯浩风灵茶,而先前那雾隐雀舌并未退下。
“二位,请!”齐省伸手邀请道。
见摆在面前的两杯茶水,曹魏脸上露出笑意,问道:“齐省道友,说的是哪一杯呢?”
“玄鸿道友,觉得是哪杯?”齐省反问道。
一听此话,曹魏翻手取出了一個小碗,将两杯茶水皆倒入其中,而后将其一饮而尽。
待放下了碗后,曹魏不急不缓地说道:“二者皆是茶与水,何需有所分别?”
一见此幕,齐省朗声大笑道:“玄鸿兄果真是个妙人啊!”
“真的没有分别吗?曹兄此举已起了意,有意便有了分别心,便有了五阴炽盛。”白云缓声问道。
言语之间,他端起了浩风灵茶,将其一饮而尽。
“有意便是妄动,无我而不动于心,那你我又何必存在?”曹魏缓声说道。
“无名妄动,所以人生便是痛苦的!”白云轻叹了一声。
言语之间,齐省却是轻摇了下头:“白云兄此言,齐某却是不敢苟同!人生之所以痛苦,诸如贵寺经意中所言,乃是源于求不得。我等想的太多,要的太多,贪欲永无止尽,故而为其左右,困扰之中方才感到痛苦。唯有摒弃内外种种束缚,智慧方能重绽光明,因而在于习,性相近,习相远!”
“性相近?”曹魏轻摇了下头。
见此,齐省问道:“对于本心本性,玄鸿兄可有不同看法?”
“性相近,可有无善恶?”曹魏缓声说道。
“刚出生的婴儿,可有‘我’这一认知?”齐省反问道。
“‘我’这一认知,真的存在吗?”曹魏轻道了一声。
闻言,白云抚掌笑道:“自我产生,皆源于后天,所以齐兄你觉得这有必要吗?”
“为何不必要?”齐省真君轻道。
“可这皆是虚妄!”白云缓声说道。
“借此虚妄,而求真意,或许这便是我等修士的宿命。”曹魏轻摇了下头。
一听此话,齐省亦是摇头,缓声说道:“玄鸿兄,又何必拘泥于修士呢?世间众生万物,只要能起妄动之念,皆能借假修真,先迷了再清醒!”
“倒是我着相了,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山水本就在那里,一切皆是我等心念所起。”曹魏颔首说道。
“有心念,便有了善恶,无念则无善恶。”白云缓声说道。
“这便是贵寺所追求的境界?”齐省问道。
“正是!只是想要达到如此境界,实在是千难万难。”白云叹道。
“若不去习,便无我,可称得上是无念?”齐省问道。
闻言,曹魏与白云皆面露思索之色。
数息后,两人不约而同开口说道:“不能!”
此话一落,三人皆大笑了起来,举杯相敬,饮了杯茶水。
“不成,茶水清淡无趣,当要有好酒,不然便少了几分滋味!”白云朗声说道。
闻言,曹魏翻手取出了一壶酒来,为在场的两人各斟了一杯,笑道:“齐兄,你看这像是个和尚吗?茶与酒,有何分别?”
“于我并无分别!”白云笑道。
言罢,他将酒水一饮而尽。
而后,白云复问道:“杯中已无物,又何来分别?”
闻言,曹魏又为其斟满,开口问道:“那现在呢?”
此话一落,白云毫不犹豫地又将杯中酒饮尽,不急不缓地问道:“刚才我喝的到底是酒还是茶?”
“我若仍说是酒呢?”曹魏打趣道。
一听此话,白云缓声说道:“那便是曹兄你着相了,我喝的仅是杯中物罢了,一入腹中,便是我自己。而你还停留在我未喝之前。”
“那白云兄自问己心,所喝的是酒还是茶?”齐省问道。
闻言,白云从曹魏手中接过了酒壶,摇晃了一下,而后语气淡淡地说道:“那二位觉得这里面装的是酒还是茶?”
曹魏与齐省相互看了一眼,默契地笑道:“酒!”
“尔等认为是酒,那我偏要说它是茶,若是从此以后,这天底下世人皆认为这便是茶,不行吗?一些不过是人为既定的概念罢了,本无一物,何来尘埃?所以二位,伱们觉得后天所学是真还是假,是必要还是无关紧要?”白云轻摇下头。
“如白云兄所言,本无一物,这本性自然也无善恶之别。然而我等目之所视,耳之所闻,口之所言,鼻之所嗅乃是神念所感,皆是源于本性,此中能生万法!不过我等以此为本源,继而无时无刻不在与外界交流,这本源不变,可自身却会因此烙印上种种不同的思想。我等若是让从未尝过酒茶之人来此,对他说哪个是酒,哪个是茶,在他们的脑海中便有了这个概念,真假难辨!”曹魏缓声说道。
言及于此,他思量了十余息,而后继续说道:“不过我等一家之言,却代表不了万家之法。酒也好、茶也好,若是对方能与其他人更多交流,便会发觉其中的不同,从而产生疑虑,探求真假,所以后天所学是必要的。唯有学的越多,所能触及的未知边界越广,才能明悟自身已学。”
闻言,白云缓声说道:“明悟之时,需作辨别,如此便有了分别之心。有分别之心,便是无明之人。”
“由无到有,由假到真,这是一个必须的过程。”齐省叹道。
“故而我道人生是在蜕变中的痛苦!”白云道。
“这是本我宿命!”曹魏轻点了下头。
“故而要能坚守本性,人之初,性本善,以此善心去看外界,方不至于陷入妄念之中,自我迷失!二位,觉得呢?”齐省缓声说道。
闻言,曹魏不急不缓地问道:“依齐兄看来,善恶是相对还是相成的?”
“不相对,也不相成,齐某所说的善乃是明德至善,超越所所谓的善恶,无关于这世间既成的道德又或者律法,唯有如此,方能消去分别之心,泯灭所有的是非分别,从而明心。”齐省缓声说道。
“可惜我等如今仍心有妄念,更是念念相续不断,难以无念,无分别,无善恶!”白云缓声说道。
“故而要修行,无意之动,回归心之体,看清这世道。”曹魏轻道了一声。
言及于此,他又补充了一声:“起码看清我等每个人自己的世道,明悟自身今后要走的路。”
“诸位共勉吧!”齐省怅然。
“身为红尘之中,能做好自己,已是不易了!”白云以壶当杯,一泓灵酒落入了口中。
见此,曹魏轻笑道:“齐兄,你看这和尚趁此贪我的美酒了。”
闻言,齐省不禁笑了起来。
“还你!”白云将空空如也的酒壶抛给了曹魏。
“我还是喝茶吧!”曹魏接过酒壶后放下。
闻言,齐省便为其斟了一杯浩风灵茶。
如此这般,三位元婴真君盘坐在这有朋山巅玉台之上,饮茶酒而论道,少了几分算计,多了些许的洒脱,宛如神仙中人。
而在不知不觉间,夕阳斜落,隐于群山之下,天色已昏暗。
转眼间,月兔升,朗月照清空。
恍然之间,一夜又过,旭日东升,金光铺大道。
待齐省真君所取出的这小半斤浩风灵茶,全被喝光了后,三人方才结伴走下了玉台,行走在山间小道中,草木叶上未凝干的露水,染湿了衣摆。
只不过曹魏与白云却并未就此离去,而是在浩然书院中又住了下来,静待着十余日之后,两百余年方才一次的崇吾域元婴大会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