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宗一行在一千六百多名金军官兵的监押下,从中京出发,途经凌源、文宁等二十个州县,经过二十八天的艰难跋涉,行程一千七百多里,终于在八月二十一日这天抵达金国都城上京。皇上的圣旨要求他们一月之内赶到,结果他们只用了二十八天。
他们这一次的行程,正好是在七月末和八月的上中旬。属于关外适宜出行的季节,因此途中比较顺利,除了在渡过辽河的时候逢上暴雨洪水,所乘木船有两只被打翻,淹死了十二个人之外,其它路段都顺利通达。
当他们一行抵达上京的时候,已是中秋时节。这一路上,前五六天,徽宗一直在发烧,身上被蚊虫叮咬的血泡有的溃烂,身上多处留下了伤疤。最令人不堪的是,右腮上部颧骨处,下巴的右侧,留下了两个深深的黑紫色的疤痕。本来,他的左额头,在从开封到燕京的路上,就因为受伤留下了一道一指多长、又深又重的疤痕,现在右边又出现了两处,这张脸从此就没有了当年的英俊潇洒;又加上自从那件莫须有的所谓策划暴动事件之后,徽宗的心理受到沉重的打击,情绪一落千丈,头发已经全部由花白变成了斑白,每天也不想再刮胡子,因此,那胡子竟像头发一样在上下唇上耷拉着,长长的白发像一把乱草披散在头上。前几天因为头上有疤有伤有血泡,太后也不敢给他用梳子梳,只能用手捋一捋,后来血泡都结痂了,头上没有了血泡,太后就给他梳头。可是每当这时,徽宗就不让,说:“不梳,梳什么?本来就是非人的日子,梳与不梳有什么区别?我这还叫人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太后每当听到徽宗这样说,心就非常的沉,也很酸。由此他感觉到,徽宗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从开封到燕京的路上,他一直期待着能在燕京定居下来,所以尽管路上遇到了很多事情,也受了伤,可情绪一直是高涨的;而从燕京到中京,中间情绪虽有起伏变化,特别是在黄崖关上,从生死关上走了一圈回来,再加上在沙漠里的那一整天的折磨,情绪急速的下落。所幸的是到达中京以后,初期接到圣旨,要他们在中京常住,徽宗的心情就又好了起来,尤其是给杨光华写信,受到了杨光华的关照之后,徽宗情绪大振,心情越来越好,脸上的光泽也回来了,身上也有肉了,并且晚上也能招贵妃陪睡了。没想到的是,七月底遭受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对徽宗却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后来他曾经跟太后说过,他就很不明白,为什么金国人,遇到这种事儿,不经过缜密的侦查和调查,就把罪过往他的头上推,让他遭受那种非人的折磨,简直就拿他不当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以皇上或太上皇自居,只要求金国人把自己当人看,可是这些金国人居然拿他连人都不当,这是令徽宗心情越来越沮丧、越来越低落、也越来越难受的重要原因。正因此,从中京到上京的这一路上,徽宗的情绪始终非常低落,虽然后来有所好转,但始终没有再回到燕京之前的那种状态,并且离着上京越近,徽宗心情越低落,具体表现就是不想说话,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就连吃饭睡觉都不感觉兴趣,而只是随波逐流而已。
这天是八月二十,抵达上京的前一天下午,那将军突然骑着马,来到徽宗的马车旁,让士兵掀起了徽宗的马车门帘,对徽宗说:“喂,赵老佶,你出来,到门口来看看这风光怎么样?”
显然,将军的心情不错,兴致也很高。徽宗听到有人招呼,半天才挪到门口来,跪在马车上,探头一看是将军,就拱了拱手说:“罪民赵佶见过将军。”
那将军哈哈大笑说,“不用这么客气啦,看这里风光怎么样?这里的秋天,风光好不好?”
将军知道徽宗是个大画家,他对自然风光特别感兴趣,也特别有感觉。可这时的徽宗早已经没了那些心绪,也没了那些兴趣,所以将军的话,并没有引起他的多大注意,他还是跪在那里,看着将军说:“啊,罪民眼睛不好,看不清了。”
将军也不在乎他的话,又说:“本将军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我们可就到达上京了啊,本来我想今天下午早晚赶到上京;但是,还有五十多里地呢,今天再赶他二十里,也不能太晚了,要不然到上京之后什么都不太好办。所以呀,咱们明天上午到。到了上京之后,皇上可要首先召见你的,你要安排好,有所准备哦?”
徽宗应道:“罪民知道了,罪民谢将军关照,将军有什么需要叮嘱和交代的,请将军说给罪民”。
将军看徽宗对他所说的风光不感兴趣,也觉得没滋没味儿,就离开了徽宗的马车,“哒哒哒哒”的骑着马走了。
那将军走了之后,徽宗才从马车的车门处往外看去。他看到的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远处黛色的山脉隐约可见,平原的土地上,庄稼已全部收割,地里黄秃秃的。他记得做皇上的时候,听人家说过,这里是大片大片的黑土地,可为什么土是黄的?又想着明天到了上京,金太宗要召见他,会说些什么呢?一个战胜国的皇上,召见一个战败国、被称为罪民的阶下囚、曾经的皇上太上皇,会是一个什么情形呢?在燕京的时候,金太宗说过,要他们来到这里向金国开国皇帝金太祖悔罪谢罪,自己有什么可谢的、什么可悔的?他们将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徽宗一概无从想起,并且越想心情越灰暗,心绪越乱,嘴里也觉得辣糊糊的,干脆把马车门帘往下一撂,又回到太后的身边,靠在太后的身上,迷迷糊糊,随着马车晃晃悠晃晃悠的颠簸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