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师成说过,除了太后,不管谁参见皇帝离开时,皇帝都没有站起来送过。职位高并且皇上喜欢的,皇上端坐着目送,对其他人皇上从来不作任何表示。唯有杨光华,每次离开时,皇上要么送到大殿门口,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回转;要么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可这一次,杨光华回了三次头,看到徽宗不但没到门口送他,都没站起来,只是端坐着摇了摇头,目送了他。也许是习惯了徽宗那种跟他没有皇上架子、胜过兄弟的姿态,杨光华此时心里有一种酸涩的失落感。
杨光华边走边想,这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上任不满一月就被人弹劾,而弹劾的理由完全是无中生有。杨光华听说过,陈立清跟章惇关系密切,是章惇向哲宗推荐后被提拔的。可他跟自己互不相识,为什么要弹劾自己呢?并且连同曾肇也一并弹劾?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办公大厅,杨光华想按曾肇给他说的,努力做到不喜形于色,就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刚一坐下,曾肇就用手捅了他一下,然后带着他来到阅文室。正巧,阅文室没人。
两人在远离文管员的桌子上坐下来,曾肇便问:“怎么,今天皇上不高兴”?
杨光华心想,什么都瞒不过他,眼光真厉害,就回道:“是,这是我认识皇上以来,皇上最不高兴的一次”。
接着,杨光华就把那份弹劾奏书的内容,和皇上的话复述了一遍。
曾肇眉头紧锁,说道:“这就是我给你说的。不要高兴太早。这是标准的无中生有、罗织罪名、诬陷诽谤,这说明宰相已经提前动作开始拔毛了”。
“拔毛”?杨光华不解的问。
“对,拔毛。如果说皇上是一只雄鹰,那么我们就是皇上身上的羽毛,宰相要拔掉这些毛。慢慢地全拔光了,皇上成了秃鹰,就不得不依靠他和他的人。这,其实就是宰相下的一盘大棋”。
“让他们去调查嘛,身正还怕鞋歪?反正咱们经得住调查”。杨光华觉得皇上让人调查并不是坏事,心里忐忑不安的是,皇上对自己的看法会发生变化,感到委屈的则是人在家中坐,竟有祸从天上来。
曾肇摇了摇头,“不不,可不是这么回事。你可要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老话的威力。咱是当事者,咱知道什么事都没有,本来就没有。可别人怎么看?人家会说,你没有问题,为什么要查你?只要查了,就说明你有问题。所以啊,往往是没事儿也被查出事儿来。如此一来,尽管不可能因此撤咱们的职,但你我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就会大大降低,因此不再被皇上信任的可能性都是有的。这样,宰相就达到了一箭三雕的目的,既降低了咱们在朝中的威信,又破坏了皇上跟咱们的关系、削弱了皇上刚刚凝聚起来的力量,同时又提升了宰相团队在朝中的分量”。
这下杨光华可是真的有点懵了。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从曾肇这番话里,杨光华不但进一步认识了曾肇洞幽烛微的能力,也真正看清了章惇的老辣和阴狠。他怔怔地看着曾肇,问:“那怎么办?咱就只能引颈就戮”?
曾肇迎着杨光华期待的目光,说:“当然不会。面对阴谋,迁就忍让就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也是被诬陷者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我们必须主动出击,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让阴谋的制造者和实施者全都自食其果”。
曾肇的这句话,犹如一针兴奋剂打进了杨光华的肢体中,杨光华骤然觉得眼前一亮,腰杆挺直了,语调也高起来,急切地问:“那,咱们怎么办?我能做什么”?
曾肇摆摆手“一如既往做好份内工作,是你首当其冲的任务。这事是我叫你去吃饭引起来的,由我来处理。你只配合我就行。你能找到王诜吗?最好今天找到。找到他,这事就好办”。
杨光华跟王诜没有交往,既不知道他住何处,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上班,更不知道他经常去的地方,但他灵机一动,回道:“能。我去问我叔”。
曾肇知道,当初杨震是端王府的大管家,而那时的端王跟王诜亦师亦友,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王诜自然是端王府的常客。曾肇便说:“好,你去吧。”
说罢,杨光华就到了内侍省,把情况详细给杨震说了一遍。杨震听了,也感到问题严重,说:“皇上跟你的这种关系,自古到今都少见。这事一定得弄清楚。不能因为本来不是事的事,影响到皇上对你的看法。这样吧,上午我还有点急事必须办。过午啊,我亲自去找王诜,别人去见不上”。
说来也巧,下午杨震坐上马车刚要出发去找王诜,远远看见一个白衣白袍,带顶别致纶巾、玉树临风的人正向御书房走去。这身影太熟悉了,是王诜!杨震立即跳马车喊道:“王大人!王大人!”
王诜停下脚步,潇洒地转过身,一看是杨震,就哈哈大笑道:“老哥呀,我还没恭喜你晋升呢,今儿小弟这厢有礼了,等有空了我摆酒席为你贺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