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过去,园子里的下人一大早起来清扫院子,井然有序,仍旧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水乔幽不开门,无人去打扰她。
水乔幽站在靠门这边的窗边,透过窗纸看着他们在外面穿梭忙活,通过他们的脚步和手上动作,看出每个人都有功夫在身。
辰时,她打开门,有人立即给她送了洗漱所用之物和早饭过来。
她用完后,那些人又快速麻利地将餐具收了下去,照旧没有同她多说一个字。
平日里这个时辰,右辞会来请她出发,今日没有见到他身影。
一上午过去,他没有出现。
到了下午,也无人过来。
下人们送吃食过来,也没就此事有所交代。
除了饮食起居,有人照顾,水乔幽似乎被人遗忘了。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三日。
没人来,水乔幽也不问,只是叮嘱伺候的下人照顾好她的马。
面对这种情况,她没有焦虑,没有恐慌,一脸淡然,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变相软禁。
一直到第四日,来叔终于来了院子,请水乔幽去见他们说的那人。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材消瘦、颧骨凸出,显得他的五官有点刻薄。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从进来那刻开始,就毫不避讳地在打量着水乔幽。
水乔幽扫了他一眼,他也未收回目光。
如来叔之前同他说的,他看到的水乔幽除了比一般女子清冷一些,似乎没有太特别的地方,不太像右辞形容的那般,武功高强,慧心巧思,暗藏锋芒,需要小心提防。
来叔没有向水乔幽介绍他,他也未做自我介绍。
他们不说,水乔幽也没兴趣打听。
看了那一眼,她就将目光收了回去,让来叔带路。
他们要去见的人,没来园子。来叔给水乔幽准备了马车,这次水乔幽没有拒绝,利落上了车。
来叔他们上了后面的马车,水乔幽一人独坐一辆马车。
她没有去开窗户观察外面,来叔特意没说要去哪里,她没有生出一丝好奇。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暂时停了下来。
水乔幽通过外面传入的声音,判断出他们正在过城门。
很快,马车继续前行。没走多远,外面市集中的喧闹声果然离他们远去。
水乔幽依旧没有掀起窗帘向外看一眼,起得太早的她开始闭目养神。
出了城门,走了一个时辰左右,水乔幽感觉出马车在爬山。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水姑娘,我们到了。”
直到来叔的声音在外响起,水乔幽才睁开眼睛,从车上下来。
入眼所见,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他们此刻正站在半山腰上,山下见不到城,周围看不见人家。
来叔脸上习惯性带着笑,“近日山里下了雨,上面路窄,不好行车,还得劳烦姑娘走一小段。”
脚下的路的确有些泥泞,马车太重,轧出的车辙印有些深。
水乔幽抬头往山上看了一眼,没有见到屋舍,道路也隐藏在山林之中。
都走了这么多日子了,她自是不会介意再多走一段。
“带路。”
来叔伸手做请,陪着她向山上走,另外那人走在了前面一点,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
越往上,路越陡。
水乔幽没觉得不适,来叔走了一段,却已喘起气来,还不到四月的天,他拿着帕子擦了不停地擦着脑门上的汗。
水乔幽放慢了脚步,来叔的喘气声终于缓了些。
来叔嘴里说是走一小段,事实上他们走了半个时辰,由大路换成了狭窄的青石板路,抬眼向前,还是没能见到屋舍。
山林里偶尔传来猿叫和鸟鸣,上面看上去不像有人居住。
走了这么久,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位中年男子,呼吸平缓,步履如旧。
水乔幽一惯的不多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看出周边山林里多了不少机关和暗哨。
沿着青石板走了一刻左右,周边的树木变成茂盛的竹林。
他们在竹林里转了大半个时辰,来叔本来担心水乔幽会走不动,最终却是他自己先迈不动腿了,再看旁边的她,一点事都没有。
走在前面的中年汉子也注意到这一点,他和来叔相互看了一眼,开始有一点相信水乔幽武功不错了。
尽管如此,处在这座山中,他们也不担心她有什么不良企图。
片刻后,路边出现一处凉亭,来叔考虑周全,担心水乔幽太辛苦,请她坐着歇一歇再走。
水乔幽没有戳穿他的借口,进了亭子,等到他气喘匀了,再继续往山上走。
约莫又是一炷香,终于见到竹林之中隐着白墙黑瓦。
然而,就看着的这点距离,他们还走了一炷香。
到了近前,那白墙黑瓦变成了一眼望不到尽头,也不知到底有多大。
他们停在大门前,上方牌匾写着,竹海山庄。
门前站着四个带刀护卫,大门没开,只有旁边的角门开着,庄里庄外都很安静。
那个瘦弱的中年汉子与守门的小声说了两句,来叔请水乔幽进门。
水乔幽跟着他跨过门槛,随着他们两人在弯弯绕绕的回廊上穿梭。
山庄里下人不少,来来往往,却无人乱瞟乱瞧,个个十分安静,各司其职。
这让来叔的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水乔幽跟在他们身后,想起了繁城的安王府。
两处建造布局虽然千差万别,但这里的机关防卫却和那座王府可以一比。
水乔幽随着他们走了约莫一炷香,穿过一座不小的人工湖,到了西面的一座书着曲水流觞的院子。
门口守着的人朝中年男子行了礼,唤他宏叔,对他很是恭敬。
这一路走来,可以看出他在这山庄里身份不低,甚至比来叔更有地位。
进了院子,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水乔幽稍微抬眼望了一眼,看到正面对着的是一处崖壁,那里有一处悬挂在半山腰的瀑布,水流声应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那瀑布上方,似乎还有房屋。
来叔领她到了一处花厅,请她暂坐,自己又出了花厅,和外面等着的宏叔一起离开了。
水乔幽知道他们应是去复命请人,没有阻止。
花厅剩下她一个人,外面有下人在忙碌,却无人进来给她上杯茶。
水乔幽也不在意,只是大致扫了一眼花厅的布局,没有走动查看的心思,耐心坐着。
她一连坐了约莫两个时辰,开始离开的两人才再次出现。
他们没有让客人久等的愧疚,当做无事一般请水乔幽移步再往里走一走。
水乔幽未同他们在这种小事上计较,没有急躁不满,起身示意他们带路。
这曲水流觞虽是山庄的一角,却也是个五进的大院子。
水乔幽又跟着他们往里走了一段,穿过两进回廊,看到了一方八角亭。
八角亭里背对着她坐着一位华服男子,正在品茗。
旁边有两位年轻婢女在一旁煮茶伺候,有人过来,她们也没抬头去看,很有规矩。
来叔二人领着水乔幽上前,来叔陪着水乔幽站在八角亭下,宏叔进了亭中,同那人禀告。
“二爷,人来了。”
被称为二爷的人听着,不急不缓地又抿了一口茶,回味过后才放下茶杯,慢慢转过身来。
来叔见他转身,连忙恭敬行礼。
除了在楚默离面前,水乔幽从不对任何人垂眼,这次也不例外。
她和亭中的那位二爷视线撞上。
他打量着她,她也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上带着内敛的锐气,面色严肃,眼神凌厉。
这是一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见他穿着气势,他的实际年纪应该要比看起来长一些。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没有向他行礼,她不像其他人一样,被他的面相和气势吓到,面色如旧。
这一点,让其他三人都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意外。
二爷瞧着她,除了有几分姿色,似乎很是普通,站在这里,居然没有一点惧色,再看又像是无知者无畏。
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有开口,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们都以为水乔幽会输。
两人相互看了半盏茶,水乔幽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感受不到周围的压力。
最终,二爷先败下阵来,“鄙人姓宋,乃唐复的堂兄。听说,这次他能平安回来,是姑娘帮了不少忙,我在这里代家里人谢过姑娘了。”
他嘴里说着谢,态度也无高傲,手上却连个礼都没有。
“你客气,镖局向来都是,你出钱,我办事,没有帮忙恩惠一说。”
宋二爷感觉自己被她小小地噎了一下。
他们这一路的事情,他已听说,看她等了三日都无急躁,也不再和她在这种小事较量,很快自我调整过来。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他只能直言主题,“今日请姑娘过来,除了向姑娘道谢,宋某还有一事想麻烦姑娘。”
水乔幽静静听着。
“……宋某多日前,听闻姑娘手上有一件百年前的名兵,便想要见识一下它的风采,不知姑娘,可否借它让在下一观?”
他说得直接,水乔幽也回得干脆。
“不能。”
她拒绝的不带一丝犹豫,让开口的人一时愣住。
周围的气氛骤然变得比刚才还要怪异。
水乔幽却像没有感知到,并不改口,也不说其它的。
宋二爷缓过来后,没有动怒,“姑娘先前不是答应,只要你见到真正想见它的人,就愿意借出?”
水乔幽反问他,“阁下,是真正想见他它的人?”
来叔代为回话,“姑娘,此前在下所言之人,正是二爷。”
水乔幽没有看他,面无愧疚,“抱歉,我反悔了。”
宋二爷几人活了一大把年纪,第一次听到如此理直气壮的出尔反尔。
站在宋二爷右后侧的宏叔,眼里生出怒气,想要呵斥水乔幽。
宋二爷抬手拦住他,耐着性子问道:“为何?”
“阁下看着,似乎不像是身体抱恙,不便远行之人。”
来叔闻她之言,脸上有了一丝尬色,看向宋二爷。
宋二爷也瞥了他一眼,来叔又垂下视线。
水乔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未再多言。
“姑娘误会了,宋某前段时日的确身体抱恙,只好请姑娘来此,今日身体恢复了些,并非特意诓骗。”
水乔幽对他是以前病还是现在病并无兴致,她已确定他不是她想见的人,也不想再和他浪费功夫,“无事。若是几位没有其他事情,在下就先告辞了。”
她转身朝外走去,才走两步,周围多出了不少持剑护卫。
水乔幽脚步未停,那些人离她近了些,将她包围在院中空地,看她仍不停步,众人亮出了兵器。
这一方天地,瞬间杀气四溢,压力迫人。
水乔幽停住脚步,缓缓扫了一圈,目光落回到还坐在亭中的宋二爷身上。
“阁下,这是何意?”
宋二爷话语仍旧周到有礼,“姑娘若是不愿出借名兵,宋某也不强求。”
水乔幽扫了一眼还没有收兵器的人,眼神询问,那现在这些算什么。
“不过。”宋二爷话语一转,“还请姑娘,将我那兄弟暂放在姑娘那里的东西留下。”
宋二爷语气仍旧客气,周围的护卫却说明了他的决心。
水乔幽从袖袋里掏出那个檀木匣子,“你说的是这个?”
“正是。”
“据我所知,这件东西来自江灵翟府,并不属于唐公子,阁下凭何向我讨要它?”
“姑娘此话,是不愿归还了?”
“若是翟府,或是齐沂洛家向我讨要,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宋二爷沉目看着她,“姑娘远来是客,宋某并不想与姑娘兵戎相见。”
水乔幽并不将这威胁看在眼里,“这么说,阁下今日是想明抢。”
“姑娘此言差矣,并非竹海山庄不知礼数,怠慢姑娘,而是姑娘正在让宋某为难。”
水乔幽眉目微垂,将匣子重新收回袖袋,“既如此,就看诸位本事。”
话音落下,人毫不犹豫转身,袖中浮生滑落到手中。
宋二爷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识好歹,眼睛微微一眯。
宏叔给了在场的护卫一个眼神,众人手中兵器齐齐向水乔幽攻去,杀气霎时将水乔幽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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