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大门再次打开,走出两个人,一位是原先那位看门小厮,另一位是负责对接余田的李叔。
“你就是余田?”李叔一见到余田,就心生不悦,身材瘦小,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看上去不像是个能做事的人。
余田点头:“在下正是余田。”
“你跟我进来吧,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李叔挥手示意余田跟上。
李叔领着余田在书院内逛起来,他一一向余田介绍讲堂、斋舍、藏书楼、专祠和膳厅。
从李叔的介绍中,余田得知,李叔是书院负责杂务,院中大小事都略有涉及,是个大忙人,平日里陀螺打转不停歇。
在书院里,像余田这样的旁读书童还有数十人,这些人都是住在同一个斋舍,与那些正式学生住的斋舍分开。
旁读书童与正式学生最大的差别,就是旁读书童除了参与书院日常安排的学习,还要听从书院的差遣,出卖劳动力。
也就说,当正式学生利用闲暇的时间看书娱乐,旁读书童要苦哈哈的打扫讲堂、整理书册。
“你就住在这里,有不懂的地方,你就去问问乔敦业,他最乐于助人了。”李叔指了指一位穿着墨绿色长袍的少年。
少年眉清目秀,笑起来很亲切,就像邻家哥哥,他向李叔走来,行礼问好:“李叔!”
李叔颔首,他向乔敦业介绍道:“敦业,这位是新来的旁读书童,他的名字叫余田,你带他去住的地方,顺便认认路。”
乔敦业看了一眼余田,对着李叔保证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李叔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乔敦业拍了拍余田的肩膀:“余田,我叫乔敦业,是这里的消息库,你有什么不懂的事情,尽管找我,价格划算。”
“余田,你多大了?”乔敦业打量了一下余田,猜测他应该才十三岁。
“十五了。”余田实际是十四岁,但他故意把年龄报多一岁。
乔敦业了然,与自己估计的差不多,一看就知道他是家境不好,有上顿没下顿这样,营养跟不上。
他看着余田瘦小的身材,安慰道:“来了书院,好好读书,养一养,个子还能再往上窜。”
余田知道乔敦业误会了,他没有解释,毕竟这是合理的猜测,也符合他现在伪装的身份。
乔敦业领着余田来到一个小房间前,敲门:“温大年!你在吗,快开门!”
温大年正在睡觉,他听到敲门声,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喃喃自语:“老乔,你扰人清梦,你最好是有好事找俺,不然俺不会放过你。”
说着,温大年下床去把房门打开,他看见乔敦业端着笑容,搂着余田的肩膀说道:“大年,这是你的新舍友,他叫余田。”
乔敦业又向余田介绍:“这位是温大年,比你年长两岁,你可以叫他大年,往后你就和他住在这个房间。”
余田点头,朝温大年笑了笑:“大年你好,我叫余田。”
余田看着眼前的彪形大汉,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不僵硬。
很难想象到,他在书院会遇到这样强壮的舍友,他以为书院里面都是像乔敦业这样的人。
温大年突然从梦中惊醒,人是起了,但脑子没跟上。
他看见余田笑,他也跟着呵呵笑,其实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听清余田在说什么。
乔敦业看见温大年在傻笑不说话,就知道这憨货肯定是把脑子落床上了。
他推了推温大年:“这没你的事儿了,你回去继续在床上躺着吧。”
温大年立即捕捉到了关键词:没事,躺床。
他迈开步子,走回自己的床,躺上去睡觉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家里人不死心,非要他来书院,美名其曰接受知识的熏陶,希望他那榆木脑袋能结出花来。
这怎么可能呢?
乔敦业看着温大年呼呼大睡,失笑摇头,他领着余田进了房间:“你别介意,大年这人大大咧咧,向来少一根筋。”
余田的视线快速扫过房间四周。
房间布局简单,东西两侧各一套三件摆放,分别是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一个书柜,床边各摆着一张大屏风,隔出两个私人空间,中间的公共位置,有一张配着四张凳子的圆茶几。
余田心想:虽然温大年看着大大咧咧,但房间里面是干净整洁,没有乱糟糟的感觉,看来温大年也是爱干净的小青年。
他把包袱卸下,塞进衣柜里,关门后扣上铜锁,将钥匙收起来,转头看向乔敦业。
“我们什么时候去吃饭?”
“什么?”乔敦业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一般新进书院的人,下一步大都会是去认识周围人,露露脸,结交朋友。
不过,这不能怪余田没有随大众,他日夜兼程赶来书院,一路上睡不好,精神差,吃的是干巴巴的烙饼,没有一点肉沫,他现在只想大口吃肉,大口喝汤。
“现在过去膳厅,时间正好。”乔敦业笑了笑,看来余田这小兄弟是个实在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他扫了一眼还在床上睡觉的温大年,对余田说:“余田,让大年好好休息,我们先去膳厅,回头再给大年装一份饭吧。”
余田嗯了一声,没有异议。
两人离开了房间,贴心地在门外挂上小牌子:勿扰!
在膳厅吃饭的人,并不多,大部分是旁读书童,还有书院里面的杂役小厮。
行色匆匆,简单打个招呼,又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两人盛好饭菜,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余田低声问道:“书院的学生很少吗?”
乔敦业吃一口饭,含糊说:“不少啊,不过人家自己开小灶,才不来这里吃饭。”
书院虽然鼓励学生凡事躬身力行,但不是强制要求所有人都要遵守。
比如不能携带书童,但允许带上生活小厮,二者称呼不一样,但咱们都懂,其实就是披上个马甲,里子不变。
这吃饭也一样,家世富裕的学生,吃自己家准备美味佳肴。家境一般但学习能力强的好苗子,书院自有优待,饭菜是端上房间去,不需要他们走来膳厅。
所以,真正来膳厅坐下吃饭的人,就只剩他们这群没钱没本事,老老实实干活的人。
余田听后沉默,他没想到贤文书院看似一视同仁的外表下,居然暗藏着这样心照不宣的规则。
乔敦业看见余田闷头吃饭不说话,安慰道:“我刚知道这种情况的时候,心里也很难受,后来想明白了,人各有命,不必纠结太多。”
“世间读书人何其多,真正成事者屈指可数,我能在贤文书院待上几年,我已经很知足了。”
余田咽下卤肉,再夹一根青菜送入口中。
“哪天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余田悠悠说道,这乔敦业是个有故事的人。
乔敦业自嘲一笑,转移话题:“别说我没提醒你,咱们这样的旁读书童,两边都不讨好,你可要悠着点,别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
余田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旁读书童既与正式学生一同学习,又与书院杂役一同干活,可不就是两边都不讨好嘛!
学生看不上旁读书童,不愿与之相处,杂役又嫉妒旁读书童能读书识字,处处为难。
乔敦业看见余田专心吃饭,一口肉一口饭,吃的正欢。
他低头看了看饭菜,这是书院里最普通的肉和菜,能有更好选择的人根本不愿意吃。
他更加确定余田家境不好,估计能来到书院已经很不容易了,路上都饿了好几天了吧。
两人吃完饭,给温大年也装上一份,放进食盒里带走。
乔敦业住在走廊的另一头,与余田住的房间不相邻,他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让余田有问题随时可以来找他。
余田点头,两人拱手道别,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余田推开房门,他嗅到空气中残余着两种不同香味的迷香,他难受地打了一个喷嚏。
在他立刻房间后,这里应该进来过两拨人。
温大年还躺在床上睡觉,丝毫没有察觉房间有人进来。
余田关上门,将食盒放在圆茶几上面,转身走向自己的小空间。
他越过屏风,来到衣柜前,拿出钥匙准备打开铜锁,他细心的发现铜锁有挪动的迹象,看来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擅自动过衣柜。
他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扭动钥匙,取下铜锁,将包袱从柜子里取出来,摊开在床上,慢慢整理。
包袱有被人翻动过,动手的人手法并不高明,处处留下破绽,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被人发现。
这贤文书院里面,也没有阿娘说的那样铜墙铁壁,防得住外面的人进来,防不住里面的人捣乱。
他才刚进这书院,就被人盯上了,这可不是好兆头,但愿对方只是一时兴起,单纯是想摸摸新人的底细,没有其他歪脑筋。
毕竟,他也不是信男善女,有耐心慢慢教化对方,以善待人。
余田将包袱里的衣衫叠好放进衣柜,只留下明天要穿的衣服。
他去外面接了一盆冷水进房间,用布盖住屏风和窗户,确保烛光不会将自己的影子投映在上面,防止有人偷窥。
然后,快速擦拭和换衣服。
幸亏现在是夏天,碰碰冷水还能接受,如果是冬天又没有热水用,那才叫煎熬。
书院没有给旁读书童安排伺候的人,一切事情都要靠旁读书童自己完成。
余田去乔敦业的房间找他,问他洗衣的地方,乔敦业正好也准备去洗衣服,两人结伴而行。
余田跟在乔敦业身后,来到洗衣服的地方,零零散散一群人。
“哟,这不是乔公子嘛,身边这位是新来的旁读书童吧,也过来洗衣服啊?”一名杂役阴阳怪气的说道。
乔敦业也不恼,笑呵呵地回答:“是啊,这位是余田,我带他来认认路。”
说完,他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对余田说:“我们去那里吧。”
接了水,两人开始洗衣服,余田将衣服泡进盆里,简单搓搓就拧干放在一旁。
他转头发现乔敦业还没有洗完,细心看了看,他的洗衣量明显不止一两套。
“你这衣服的数量是不是有点多。”余田迟疑地说道。
“是啊,洗一个人的衣服,和洗十个人的衣服,数量肯定不一样。”乔敦业满不在乎地说道。
“有些家境一般,但手头宽裕的人,就会出钱找我们这样的旁读书童帮忙,洗洗衣服跑跑腿什么的,我们价格也不贵,比书院安排的免费杂役要靠谱些。”
余田听闻,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乔敦业的父母以为儿子来书院是读书识字,将来是要当体面的私塾先生。
何曾想到,儿子在书院里面,还要干伺候人的活。
“别多想,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花点时间多攒些银子,往后从书院出去,说话也有几分底气,”乔敦业拧干衣服,堆在盆里,“走吧,我带你去晾衣服。”
两人晾好衣服,就各自回房。
温大年坐在圆凳上,手里捏着筷子,端着碗吃饭,一口接一口,嘴巴塞满。
“你回来啦!”温大年吃着饭,含糊不清地说道。
余田嗯了一声,问道:“你刚起吗?”
“是啊,起来天都黑了,睡那么久,脑子还是晕晕的,”温大年回答,“一定是没睡够,我待会要回去继续补觉。”
余田心想,低劣的迷药吸多了,肯定头晕啊!
“小兄弟怎么称呼,俺刚刚睡迷糊了,没听清老乔说话,”温大年又说道,“重新认识一下,俺叫温大年,你叫俺大年就可以了。”
余田笑着对温大年说道:“大年,我叫余田,你直接称呼我名字即可。”
温大年不好意思的放下碗筷,哈哈干笑了一声:“余田,你说话都这么斯文吗,听着就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不像我,一听就是个干屠夫的料子。”
余田被逗笑了,他坐在温大年对面:“我倒是想要你这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省的总有人以为我是个小姑娘。”
温大年立即坐直身:“谁敢欺负你,俺帮你打回去。”
“你只管告诉俺,别窝在心里,一个人难受,俺爹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一定不能让人骑在自己头上。”
“你爹说的对,”余田赞同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温大年听到余田赞同自己,心里可开心了,娘总说自己少一根筋,跟爹一个性格,可是,跟爹一个性格有啥不好。
他看着眼前的余田,越来越顺眼,这朋友,他温大年一定要结交。
余田觉得温大年眼神炽热,总有一种下一秒就要结拜成为异姓兄弟的冲动劲。
他连忙扯开话题,聊一聊明天行程安排。
听说明天有早课,一大早就要去讲堂等夫子开讲,余田就不再与温大年多聊,早睡早起,养足精神。
温大年也是这么想,他快速的吃完饭,洗漱过后,灭了烛火,也躺在床上,一会儿就传出了平缓地呼吸声。
余田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木雕,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料才过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