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芸定定神，泰然自若道：
“本仙在西荒时，曾拾获一本《六界物种大全》。其中涵盖六界生灵，麟虫羽介，无分尊卑贵贱，均一一列明。”
她煞有介事道：“只可惜小仙在上仙宫时，不慎将此书遗漏了，但其中篇目内容倒是记忆犹新。”
“榆树可供食用，正是小仙在《六界物种大全》上看来的。”
这本瞎编的书，她准备一直用到天荒地老了。
牡丹宫主赞许道：“不知神魔妖哪家的高人，竟能编出《六界物种大全》这样一本好书，可惜无缘得见。”
芍药副宫主冷冷道：“救荒是百谷堂的事，并非百花宫正业。诸位树仙该上心的是可否助凡人建筑房屋打造家具，为凡人行道遮阴。”
“榆树不仅病虫害多，还易得干枯病，树的年岁大了便枝干容易折断，作为行道树树形不佳，本宫以为并不适合栽种。”
榆仙一怔，意识到副宫主有意找他的短处。
梅仙道：“副宫主所言有理，但本仙以为，木系四府本为一体，谷物庄稼虽是百谷堂的事，造福凡人却何须分彼此？”
“榆钱生长的时节正值庄稼青黄不接，若有榆树在凡间救荒，可救不少凡人性命。这样的好处，足以弥补虫害和树形的欠缺。”
松树仙子出列道：“老夫赞成梅仙所言。树形好的树木不少，但可于饥荒之时救凡人性命的树木却稀有。”
树仙们纷纷附和。
芍药副宫主有些恼，脱口道：“若为救荒，在北荒多种那些易于生长的谷物即可，何必种榆树！”
她话音一落，树仙们顿时沉默了。
诸仙多少都听出来了些什么，殿上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梅仙打破沉默，直截了当道：“副宫主若是有其他用意，直说便是，何必非要换掉榆树？”
“莫非副宫主本就有意将榆树从北荒移走，只是用病虫害做个由头？”
松树仙子、杨树仙子和桦树仙子几位在北荒有大片领地的树仙互相交换了眼神。
芍药副宫主意识到失言，气息一滞，没有答话。
牡丹宫主默默听了许久，开口道：“梅仙不可对副宫主无礼。”
她看向下首：“诸仙听令。”
花木仙子们重新肃静站好。
牡丹宫主开口道：
“榆树虽然防虫术不佳，但胜在既可作为木材，又可饥年救荒，准其继续于北荒广为栽种。”
“仙宫选拔花木送去凡间，依据的是仙子们在仙考中展露的本领。但诸仙的花木能否在凡间长长久久开枝散叶，则全看它们在凡间的本事。”
“副宫主为花界尽心尽力，发现树木不足之处及时提出，望诸位树仙体察其苦心，多多自省，改进自身，力求造福人族。”
仙子们齐声领命。
榆树仙子叩首谢恩不绝。
晨课结束。
榆仙对灵芸行了个大礼：“承蒙灵芸仙子仗义相助，吾万分感激。日后若有能用上吾之处，但凭驱遣。”
话说得隆重。
灵芸回礼笑道：“榆树仙子客气了，灵芸日后修行还要仰仗仙子。”
她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还顺便吃了一盘子久违的蒸榆钱。
榆仙道：“吾稍后让府中仙侍送几篮子上好的新鲜榆钱到贵府，略表心意，请仙子笑纳。”
灵芸谢过榆仙。
步出含香殿。
仙子们窃窃议论。
“芍药副宫主为何无端要夺了榆树仙子的地盘？”
“最近桐花仙子在麦田间种泡桐树，防风固沙成效很好，神后娘娘好像有意在凡间多种泡桐树。”
“成效好，在麦田多种即可，无需将榆树仙子的地盘都用来种泡桐树吧。”
“你不知道么？桐花仙子当年是神后娘娘提拔升仙的，与神后娘娘交情不一般呢。芍药副宫主无非是投神后娘娘所好罢了。”
“哦，竟没想到这层呢，难怪了。”
“副宫主不好动松树、杨树那几位老神仙的地盘，就拿榆树仙子这个好欺负的下手。榆树仙子得灵芸仙子帮忙，真是运气好。”
子夜，凤泽宫。
畹香进了寝殿，走到神后身边，小声说了什么。
夜色暗沉，花架四周暗香涌动，不时有花瓣被风吹落，四散于地，有两片落在一双金线织成的水波纹软缎鞋面上。
穿着这双高贵鞋子的脚正从天蚕丝的裙摆下轻轻抬起，一步步往石阶上走。
后面紧紧跟上来一位身着玄衣的仙女。
“娘娘，是小仙无能，没能完成娘娘交待之事。”
“本座已经知道，榆树还是被留在北荒了。”声音低沉，十分不悦。
“是。”应答声音很低。
神后道：“百花宫呈文白瑶宫，说树仙于凡人生计有利，不仅那些榆木疙瘩没移走，还打着凡人可食用的旗号，为银杏几种树木增加了地盘。”
“马上就到清明了，桐花仙子是清明节气主理花仙，本神不过是想多给她些地盘，却连这点小事都被打脸。”
玄衣女子的声音低落，带着明显的沮丧：“求娘娘再给小仙一些时日。灵芸伶牙俐齿，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多的心眼和点子，竟处处占了上风。”
神后道：“区区榆树都挪不走。这桩小事，原本是本神一句话便可，根本无须靠你。本神只是想给你机会为本神效力罢了，不料你竟让本神失望。”
玄衣女子道：“是小神疏忽了，以为处置区区榆树不在话下，没有提前仔细绸缪，才失了手。今后小神办事，一定处处提前寻思妥当。”
神后道：“本座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你想要的，若没有本座帮你，便是白日做梦。你若再这么无能下去，就算本神想帮你实现心愿，只怕你也没那个能耐把持得住。”
玄衣女子跪下，声音发颤：
“求娘娘相信小神，小神定然不会让娘娘失望。”这话咬着牙说出来。
神后轻笑一声，道：“如今局面，你要如何用心为本神做事，才能得偿所愿，自己掂量吧。”
她深深吸一口气，神情抱憾，道：
“观花大会上灵芸碍事，玄青也帮着她，本神没能将梨花仙子带走。本可借着梨花精诱梨花仙子去东吾山，再得一良机，不料又落了空。”
“倘若这两回能得了手，也不至于让到手的九紫仙元丢了。”
芍药副宫主无奈道：“梨花仙子去香涧谷侍奉师尊，没有机会对她下手了，需要另寻九紫仙元。”
想到宗颐当着自己的面下发谕令，神后怒不可遏：
“仙宫的仙子本神管教不了么？何时轮到她宗颐来管教！平时消失无踪逍遥自在，这种时候倒要来现个眼，立个威，公然在诸仙面前跟神帝和本神过不去！”
依照师门规矩，神帝神后要尊称宗颐上神一声师姐，但他们两位贵为仙宫至尊，并不是谁的小弟。
芍药副宫主侍立一旁，俯身低头，只不出声。
“你怎么成了个闷葫芦？”
“小神不敢妄议宗颐上神。”
“不敢妄议？本座让你妄议你怕什么？”
芍药副宫主仍沉默不语。
神后怒其不争，不满道：“你倒是对宗颐衷心耿耿，忘了她当初是如何待你的！”
芍药副宫主忙跪下，以额触地：“小神只以神后娘娘马首是瞻。”
神后恨恨道：“师尊对宗颐如此厚待，无非是对本神和神帝刻意制衡。”
“若不是宗颐手里有九紫神丹的丹方，令木系俯首帖耳，她也不敢如此嚣张！”
芍药副宫主道：“宗颐上神带走梨花仙子，虽妨碍娘娘得到一副九紫仙元，但如今才春分，时间尚且宽裕，娘娘的大计定不会因此受阻。”
“待牡丹被逐出百花宫，由小神为娘娘效力，娘娘便可不必再为花界分心，得以抽身出来，从容施展下一步计划。”
神后将怒气略平复了些，道：“距神族司掌凡间还有20个节气，时间虽不急迫，却也不算宽裕了。”
芍药副宫主道：“小神定助娘娘早日得偿所愿。”
神后闭目沉吟。
总有一天她要让四海八荒的神仙看看，能令木系上下俯首帖耳的究竟是宗颐还是她凌澈！
裹在冰蚕丝衣裳里的曼妙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玄衣女子慢慢站起来，伸出手掌，地上的落花纷纷飞起，围聚在她掌心。
五指合拢，落花被碾作齑粉，一扬手洒了出去。
她用清冷的目光凝视着归于尘土的花瓣碎末，转身离去。
风中留下淡淡的芍药花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