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打坐结束, 睁开眼便看到醉醺醺的某人抱着膝盖盯着他看,眼睛亮晶晶的像在期待什么,对视上的瞬间, 她顿时咧嘴笑了:“怎么样,是不是吓一跳?”
“酒壮怂人胆?连本尊的床也敢爬。”帝江面无表情。
乐归:“狸君说了, 这不是你的床, 这是他的床, 他可以借给你, 也可以借给我。”
帝江懒得与酒鬼掰扯,调息之后便躺下了,乐归坐在床边边上闭着眼睛默数一二三, 数完三后发现自己没被扔出去,顿时高兴地扯过被子躺好了。
刚躺下身上被子就没了的帝江:“……”
无言片刻, 帝江侧目:“今日看在你醉了的份上,允许你睡床上,但离本尊远点, 本尊不习惯和别人同睡。”
“好!”乐归欢快地答应一声, 滚动一圈滚到他旁边, 抱住了他的胳膊。
帝江:“……本尊刚才说了什么?”
“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乐归虽然有些晕乎,但还不至于断片, “可你总要习惯的呀, 明天我们就回魔界了,回到魔界就要结婚了, 婚后总要两个人一起睡的吧。”
帝江睨了她一眼:“你想得挺美。”
“嘿嘿。”
乐归傻乐一声, 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
【哦豁, 占到便宜了!】
帝江喉间溢出轻笑:“蠢货, 一身酒味。”
乐归往他怀里蹭了蹭, 迷迷糊糊道:“你也是啊……”
说话间便没了动静,如果不是呼吸时不时变化,帝江或许会以为她已经睡了。
也该睡了,帝江手指一动,亮如白昼的寝屋便暗了下来。
一刻钟后,乐归在心里唱起了歌:【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帝江:“……”
【我要是养狗了,就给它买好多猫粮。】
帝江:“?”
【梅子糕好吃,就是每次吃都会想到流脓的老头。】
帝江:“……”
他活了上万年,第一次知道有些人发酒疯不是在明面上。听她在心里又唱又说乱七八糟将近半个时辰后,帝江忍无可忍,直接将人弄晕了过去。
喝了太多酒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会宿醉,当从沉静的睡眠里挣脱时,乐归不由得轻哼一声,摇摇坠坠的像个小老太太。
帝江不在房中,她坐在床上茫然无神,脑子里不断涌出昨晚的经历。
烟花好看,就是放得太久吵死人了,她在放烟花的一大半时间里都祈祷下雨,没想到还真的下雨了,然后就喝了酒,因为想念冰沙惆怅,然后又突然开心,还睡在了帝江的床上。
……等一下,这里是不是少了什么,她不是因为想念现实世界里的食物伤心难过吗?为什么突然又开心了,总该有点什么契机才能转变情绪吧?
可惜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完成情绪转变,最后只能放弃思考。
今天就该离开了,她捏了捏眉心从床上下来,用了一颗清洁丹后便往外走,结果刚一出门就遇到了另一个小老太太。
再也不喝酒了。
两人从彼此眼中看到这句话。
“主人呢?”阿花问。
乐归:“问我?”
阿花:“……”算了。
俩人正准备再找个人问问,狸君的侍女便已经笑着走了过来:“二位醒啦,这是主人特意着我给二位准备的宿醉丹,服用之后会舒服许多。”
乐归和阿花赶紧接过,吃下之后只觉脑子里平白生出一股清风,一瞬间传递至四肢百骸,因为宿醉生出的不适顿时减少大半。
“请问狸君在哪,我们想去当面谢他。”
乐归精神好了,心情也好了,刚问了侍女一句,不远处就传来狸君噙笑的声音:“乐姑娘是想当面谢我,还是要来找帝江?”
乐归闻声看去,恰好看到狸君和帝江一起进来。
今日的帝江依然是黑红相间的衣袍,大约是因为要赶路,衣裳穿得比平日整齐些,一向邪肆俊俏的脸竟然透着几分周正。
【哦豁,今天的尊上也很英俊,这身衣裳让人很想帮他扒下来呢。】
帝江站得不远不近,恰好在她两米之内,在她开口说话前突然看了她一眼,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乐归被看得后背一紧,立刻无辜望天。
“多谢狸君赠我们宿醉丹,我们现在感觉好多了。”阿花主动挑起话头。
乐归跟着道谢:“是呀,多谢狸君,也谢谢你这几日的招待。”
“以后就是一家人,同我客气什么,”狸君笑道,“待你们成婚那日,我一定会携礼前去。”
“那我们就等着狸君。”乐归也笑。
狸君又叫人送来两个乾坤袋,给乐归和阿花一人一个。
“里头是一些轻便好看的衣裙和首饰,你们平日若是来了兴致,也可以装扮一番。”狸君解释。
乐归和阿花闻言眼睛一亮,但也知道自己已经拿了人家不少东西,尤其是乐归,把人家的镇库之宝都拿走了,哪还好意思再收礼物。
一直没说话的帝江在她们婉拒之前淡淡开口:“狸君给了,就收着。”
乐归和阿花闻言,推拒的想法彻底没了,落落大方地跟狸君道谢。
“我叫厨房做了些方便保存的糕点,这会儿应该已经做好了,你们若是想带的话……”狸君慢悠悠开口。
乐归第一时间看向帝江,得到他的默许后开开心心拉着阿花走了。
狸君看着她迫不及待的背影,不由得笑了一声:“这姑娘是真活泼啊。”
“说吧,想要什么。”帝江斜了他一眼。
又是送礼物又是送糕点,他不信这人毫无所求。
狸君被看穿了,顿时不装了:“听说你一百年前得了几株上古神草?”
“成婚那日,你来。”帝江没有废话。
狸君顿时笑弯了眼睛:“尊上大气。”
乐归和阿花跑到厨房,果然看到侍女们正在打包糕点,于是立刻靠了过去。
“今日的玫瑰酥多加了蜂蜜,乐姑娘尝尝?”侍女体贴地递过来一块还热腾腾的糕点。
乐归道谢接过,先给阿花闻了闻,然后才自己吃。
侍女看到这一幕哭笑不得:“阿花尊者想吃再拿就是,何必要这样分食。”
“我早已经是灵体,吃还是闻于我而言没什么分别,还是别浪费了。”阿花摆摆手拒绝。
侍女只好不再相劝。
乐归又吃了几块别的糕点,等吃饱后侍女也打包好了,尽数放在一个乾坤袋里递给她。
“主人说了,虽然乾坤袋有保鲜的作用,但还是要尽快吃才好。”侍女叮嘱。
乐归答应一声,拿着乾坤袋便和阿花一起往外走,走到一半时下意识挠了挠耳朵,突然发现一只耳环丢了。
“是不是落在厨房了?”阿花不解。
乐归:“那你等等我,我去找一下。”
她说着话就往回走,还没走到厨房门口,就透过厨房的窗子看到里面桌案上摆了一碗……冰沙?
是冰沙吧,不像各种浆酪那么浓稠,还放了水果和蜂蜜。
虽然只是一碗小小的甜品,乐归的心跳却倏然快了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
【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穿越者?】
她迫不及待想要验证,却有侍女将冰沙端了起来,她赶紧蹲下,悄悄按了一下乾坤袋里的防御法器。
这法器还是她最初去试炼大会时带的,之前被那些修者打坏了,狸君这段时间给她修了修,虽然大多数防御功能已经没了,但可以在低阶修者面前短暂地隐藏气息,不至于一出现就暴露无遗。
“这东西冰冰甜甜的还真好吃,若是酒后来一碗,肯定能通体舒畅,难怪尊上会特意叫厨房给乐姑娘准备。”
【尊上?帝江?】
乐归都快糊涂了,不懂这事儿跟帝江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也是奇怪,明明是专程给乐姑娘准备的,却还要我们在乐姑娘吃完之后将记忆抽出来,不准她记得自己吃过。”
“大约是不好意思了吧,我看尊上对乐姑娘在意得很呢。”
【还真是帝江……为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冰沙,是我昨晚喝醉后自己说出来的?不可能啊,我记得当时明明什么都没说,而且就算说出来了,他为什么要在我吃过之后还专程让人抹去我的记忆?】
乐归可不觉得帝江是什么会害羞会不好意思的人,他这么做的原因肯定只有一点,就是不想让乐归知道他叫人做了冰沙给她……乐归想起自己昨晚转变过快的情绪,只觉得宿醉丹对自己也没用了,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
她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但是这个猜想过于可怕,她有点不敢再往深处想。
防御法器的保护时间要结束了,屋里的人也结束了这一程的对话,她重新站起来,关掉法器后故作无事地往厨房走。
几乎是她靠近的瞬间,侍女们就觉察到了凡人的气息,于是不动声色将冰碗藏了起来。
“姐姐们,有没有看到我的耳环啊?”乐归故作懵懂。
阿花百无聊赖地待在庭院里等着,总觉得乐归这次去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她正要折回去找人时,乐归已经回来了。
阿花本来是要迎上去的,结果一看到她的神情又停下了:“……你那是什么表情,有人打你了?”
乐归僵硬地看向她。
“真有人打你了?”阿花先是一愣,回过神后周身倏然充斥魔气,“谁?”
乐归满脸复杂地看向她。
从厨房到庭院,她脑子里闪过好几个不同的画面,比如好几次她都没说话,帝江却突然开口,而且说出的话和她心里絮叨的内容能完美接上,再比如他总是用那种非常微妙的眼神看着她,仿佛能看穿她心里所想,而且她每次撒谎都能被他精准抓到。
……就算她撒谎的功力不高,也不至于每次都被抓包吧!
“你到底怎么了?”阿花眉头皱了起来。
乐归深吸一口气:“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做、做交易?”自从报完仇,阿花就处在一种非常松弛的状态里,都快忘了自己是一面经常跟人做交易的镜子了。
乐归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余光突然瞥见某个熟悉的人,她立刻绷紧了后背。
“拿个糕点拿这么久?”帝江不悦开口。
乐归盯着他看了半天:【帝江是傻……子。】
本来想说‘傻哔’的,但万一他真有读心术呢,她决定还是委婉点。
帝江神色如常,一步步朝二人走来。
乐归拿不定他是什么情况,和阿花具体交流也来不及了,只能暂时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那是不可能的!人可以什么都不想,但当你非要刻意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就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想!
“尊上,我们回家吧。”她笑道。
【亲爱滴,你慢慢飞,飞过前面带刺的玫瑰~】
帝江走近,听到的第一句就是怪强怪调的心声,他莫名地看了乐归一眼:“宿醉丹没用?”
【他为什么会这么……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
太难了,什么都不想实在是太难了,尤其是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眼前无限放大的情况下,乐归头大如斗,只能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在心里唱《两只蝴蝶》。
帝江起初还可以无视她,带着她飞了好长一段路后,她还在重复地在心里唱这首歌,终于忍无可忍将人弄晕了。
看着乐归头一歪失去了意识,一直飘在旁边的阿花满脸不解:“尊上,为什么打她?”
“总在心里唱奇怪又难听的歌。”帝江眉头紧皱。
阿花:“……”不愧是乐归,每一顿揍都捱得不亏。
从狸君家中出来,再继续往来时相反的方向飞上三天,便到了一片白茫茫处,帝江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寻常人很容易就迷失自我的地方,他犹如回了自己家一般,轻车熟路地从一片白茫茫里找到了门,推开门便彻底离开了秘境。
乐归醒来时,只觉得风很大,于是下意识往帝江怀里钻了钻,随即又意识到不对,一回头便看到下方厚重的魔气,以及魔气下面巍峨纵深的无忧宫,三千魔山尽入眼中,再仔细看,甚至能看到其中一座山上连成长线往前走的宫人们。
【真的回来了啊……】
乐归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抬头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乐归:【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
帝江:“……”
尊上归来,魔气凝聚,风云变色,一时间别说无忧宫,就是整个魔界都有所察觉。宫人和子民们犹如狂热的信徒看到了自己心中的真理,欢呼着跪倒大喝‘恭迎尊上’。
乐归耳边只有烈烈风声,听不到下方呐喊,倒是帝江随意地扫了他们一眼,凡被他的视线触及之处,皆是一片振奋。
【帝江真的是王诶……】
乐归一直知道他是魔界之主,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要是在现实世界,岂不是一个国家的总统?不对,总统才管多大面积,他可是管整个魔界,他是世界总统!】
乐归的思绪又忍不住发散了,等双脚落到地面时才回过神来,赶紧继续在心里唱歌。
帝江放开她:“本尊要去忘还池调息几日。”
乐归往后退了两步:“恭送尊上。”
帝江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扭头就走。
乐归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苍穹宫,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应该是想让你和他一起去。”
“啊!”
乐归一脸惊恐。
阿花:“你啊什么啊。”
“你突然冒出来,我不该啊吗?”乐归无语。
阿花:“不好意思哦,作为一个已经死了五千多年的人又一次吓到你了呢。”
“长得还没有个萝卜高,咋就这么会阴阳怪气。”乐归扭头往外跑。
阿花幽幽飘在她身后,跟了好一会儿后才问:“喂,你干什么去?”
“找我在低云峰第一好的朋友!”乐归说着,眼前出现大片的草坪,还有草坪上正在悠闲吃苹果的水羚,“橘子!”
水羚蹭地站了起来,直直朝乐归冲了过来,掀起的风直接把阿花冲到了一边。阿花还没反应过来,一人一羚就开始在地上缠斗。
阿花:“……”这是什么新型的打招呼方式吗?
一人一羚闹了半天,乐归在狸君那里被侍女们梳得漂漂亮亮的头发彻底散了,才算彻底结束这场胡闹。
久违地坐下来分橘子吃,乐归也给了阿花一瓣,阿花拿在手里没有要吃的意思,被旁边的橘子眼疾手快地吞了。
“小畜生我杀了你!”
“别别别,不至于,我再给你一个。”乐归赶紧劝架。
橘子跟乐归玩了一会儿便耐性全无,跑去湖里游泳去了,阿花看着它像只大肚红薯一样漂在水面上,一时有些无语:“真不明白它有什么好的,主人竟然养了这么久都不腻。”
“你没发现吗?尊上就喜欢那些不聪明的东西。”乐归一脸神秘地跟她分享。
【比如橘子,比如阿花,还有狸君。】
阿花一愣,对上乐归的视线后,深表认同:“还真是。”
不然也不会看上旁边这个。
两个人在这件事上达到了诡异的一致,又在草地上静坐片刻后,阿花突然问:“你那天跟我说的交易是怎么回事?”
乐归一顿:“那天?我们路上走了几天?”
难道不是她小睡一会儿就到家了吗?
“很多天,”阿花斜了她一眼,“你路上一直没醒。”
乐归震惊:“怎么可能?我们凡人不可能睡那么久!是不是尊上对我做了什么?”
这话题再聊下去,就得涉及帝江为什么要让她昏睡了,以前关系不好时觉得隐瞒她理所应当,现在的阿花却莫名觉得心虚:“大概是因为后半程路太无聊你一个凡人会迷失心智……哎呀说这些做什么,你还没说要跟我做什么交易呢。”
极限转移话题,真是聪明。阿花在心里给自己下个评语。
乐归:“我说要跟你做交易的事,你告诉尊上了?”
“那肯定没有。”她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帝江当时一来,乐归就闭嘴了,肯定是有什么事不想让他知道。
乐归闻言颇为欣慰:“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刚才明明说那头水羚是。”阿花斜了她一眼。
乐归理所当然:“它是第一好,你是最好。”
阿花:“……”这有什么区别?
“交易吗?”乐归伸出手,“我用狸君给我的所有漂亮衣服和首饰,问你一件事,怎么样?”
狸君给的都是法衣,可以按照人的身高体型自动缩小放大,所以她的那些衣服阿花也能穿。
阿花看着她伸出来的手,挑眉:“你知道即便不做交易,我也会回答你吧?”
“这不是想着正式一点,”乐归催促,“交易吗交易吗?”
阿花轻嗤一声,总觉得她给自己挖好了坑,可又很好奇她能给自己挖什么坑,再加上新衣服的诱惑真的很大……她没有多想,果断握住乐归的手。
乐归怀里的先知镜泛起一道光,又很快归于安静。
交易链接成功,阿花抬眸:“问吧。”
“尊上有读心术吗?”乐归直奔主题。
没想到极限转移走的话题又转回来了,阿花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松开乐归的手,可惜交易已经开始,即便是她也不能随便喊停。
面对乐归的眼神询问,阿花干笑一声:“没、没有……好了我回答完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那不行,刚才我说的是要问清楚一件事,而不是只问一个问题,在这件事的答案出来之前,交易就不算结束。”乐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阿花终于意识到她为什么执意要以交易的方式问自己了,可惜此刻后悔也晚了,除非乐归问一个她不知道的问题,迫使她再次陷入呆滞,否则自己只能回答她。
“他没有读心术,但能看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对吗?”乐归换个角度问。
答案都到嘴边了,阿花却强行咬紧牙关,坚决不肯吐露一个字。
乐归都快同情她了,但涉及到自身,还是板起了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劝你最好识趣点。”
阿花汗都要下来了:“……你知道主人会杀了我吧?”
“哦,看来他真能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乐归从她这句反问上得到了答案,松开她的手扭头往湖边走。
交易倏然结束,阿花脱力地倒在地上,看到她都快掉水里了还在继续往前走,赶紧抬高声音:“你干什么?!”
“去死。”乐归说完,扑通一声跳湖了。
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