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惯了床之后再睡地板, 简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乐归翻来覆去,哪哪被铺地的青玉硌得难受, 便故意唉声叹气,可惜床上的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乐归知道以帝江的修为, 除非是他存心不理人, 否则就连她呼吸了几下都能听得清楚。
今晚注定无眠啊!
乐归又是一声叹息, 一刻钟后躺在地面上睡得香甜。
屋里点了助眠的熏香,乐归一直到翌日天光大亮才勉强醒来,迷迷糊糊醒神时下意识翻个身, 将身上的被子卷了卷抱住。
抱住?
乐归倏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仍然在窗下躺着, 只是不知何时多了一床被褥,再看不远处的床板上,此刻却是光秃秃一片, 而本该躺在床上的人自然早就消失不见。
意识到什么, 乐归傻笑几声, 心情颇好地坐了起来。
“乐姑娘,您醒了吗?”门外侍女听到她的呼吸变化, 当即笑盈盈问了一句。
乐归顿了顿, 应声:“醒了。”
“那奴婢们可就进来服侍您梳洗了。”
乐归正要拒绝,门已经被推开了, 五六个侍女端着托盘鱼儿一样游进来, 拉着她便到梳妆台前坐下, 一个梳头一个上妆, 另外几个则开始按照她的肤色用法术给带来的新衣调整颜色。
半个时辰后, 乐归看着镜子里的美人,有点不敢相信:“这个……是我?”
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因为只会扎最简单的发型,所以这么久以来都只是头顶编俩小辫再扎个半丸子头,这还是第一次梳这么复杂的发髻。
乐归摸了摸发髻上各种漂亮的珠宝首饰,再仔细打量自己的脸:一双柳叶眉透着哀婉,眼妆更是温柔小意,再配上被修饰得刚刚好的唇形和恰到好处的腮红……是连本人都要惊叹漂亮。
“乐姑娘本就生得好看,再上一点妆就更顾盼生辉了。”带头的侍女将她拉起来,另外两人立刻将她的衣裳扒了,乐归还没来得及害羞,便换上了一套淡粉的衣裙。
衣裳温柔,人更温柔,乐归照着镜子,下意识挺直了腰背。
“真好看。”
“太漂亮了,难怪尊上会如此珍爱乐姑娘。”
“乐姑娘简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乐归被夸得飘飘然,晕晕乎乎地出门了,下一秒就撞上了隔壁屋刚出来的阿花。
阿花也换了一套衣裙,是鹅黄色的,原本乱糟糟的长发被梳成了两把辫子,上面还点缀了和衣服同色的小花,看起来明丽又可爱。
两人四目相对,乐归先夸:“你今天真好看。”
“你也是,衣服很适合你。”阿花回夸。
再对视一眼,手牵手往大厅走时,都不自觉端了一点架子。
“昨晚睡得好吗?”阿花友好提问。
乐归下意识就想拉着她的手诉苦,但一想到今天的自己这么漂亮,还戴了千金小姐才会用的步摇和耳坠,不适合做太大的动作,于是慢悠悠道:“前半夜不太好,地板硌得我浑身疼,后半夜睡过去了,没什么感觉。”
说罢,又委婉地炫耀了一下帝江偷偷把被子让给她的事。
阿花闻言沉默片刻,问:“所以你回去之后本来睡在地上?”
“是呀,怎么了?”乐归反问。
阿花:“你既然要睡地上,那为什么不直接睡我屋的地上,还专门跑去主人屋里。”
乐归:“尊严问题。”
阿花:“?”
“我可以在尊上屋里睡地板,但绝不能在你屋里睡地板,”乐归说着,委婉地扫了她一眼,“毕竟,我以后就是你老板娘了。”
乐归发誓,她在说完这句话后,阿花是想跳起来敲她脑袋的,但动作到一半想起自己脑袋上的花花容易掉下来,于是又忍住了。
“没到最后,是不是老板娘还不一定呢。”阿花咬牙道。
乐归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你要拆散我们?”
阿花冷笑一声,正要再吓唬几句,乐归突然看向她身后:“尊上你听见没有,她想拆散我们!”
阿花一回头,就看到帝江和狸君都在。
阿花:“……”奶奶的,怎么总着她的道!
“尊上!”乐归下意识想跑向他,但一动就感觉到步摇在晃,于是猛地刹车,小步小步走向他,“尊上,你何时来的?”
帝江:“在你故意套她话的时候。”
乐归:“……”
被抓包了,她轻咳一声,在帝江面前转了个圈:“尊上,好看不?”
帝江:“丑。”
乐归:“……”
旁边的狸君突然笑了,替乐归反驳一句:“你眼神有问题吧,明明好看得很,一点也不丑。”
【就是就是,明明我今天好看得要命。】
乐归朝狸君笑笑行礼:“狸君好,多谢狸君为我和阿花准备衣裙。”
“别,”狸君虚扶一下,“魔后娘娘的礼我可受不得。”
一听就是在消遣自己,乐归心里翻个白眼,面上依然温婉。
“既然人已经齐了,那便一起用个早膳吧。”狸君作为东道主,主动邀请几人。
乐归早就饿了,当即看向帝江,帝江不置可否,却也没有出言拒绝。
【尊上的不拒绝就等于是答应。】
乐归快乐地抓住他的袖子,正要拉着他去大厅时,又觉得这个动作不太雅观,配不上今天的自己,于是赶紧松手,像电视剧里那样两只手叠在小腹前。
阿花有样学样,也把手一揣。
狸君差点没忍住笑出来,等她们俩走远后才扭头对帝江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两个小姑娘,你平时啊,把她们养得太糙了。”
帝江睨了他一眼:“怎么才算不糙,像你这般将她们装进固定的壳子里?”
在他看来,不论是那一脑袋琳琅满目的首饰,还是一层又一层的衣裳,都跟密不透风的壳子差不多。
狸君与他是上万年的朋友,说一句从小一起长大也不为过,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闻言勾起唇角:“壳子怎么了,我看她们喜欢得很。”
帝江轻嗤一声,倒也没说什么。
还是昨日晚宴的大厅,还是和昨天一样的位置,只是今天的乐归和阿花坐得笔直,吃东西时也是小口小口的,生怕弄花了口脂。
帝江懒得看她们矫揉造作的样子,拈着酒杯低眸把玩,可惜偏偏有人不想让他清净,拎个酒壶就过来了。
“我这儿有几个很会打扮的侍女,倒也愿意去无忧宫服侍,等离开的时候一并带走?”狸君说着,将他的杯子斟满。
帝江将酒一饮而尽:“你不若多给我带几坛酒。”
这只狸猫,别的本事没有,酿的酒倒是天下一绝,相比之下敝犴台存放的那些简直不能入口。
狸君闻言啧了一声:“怎么尽想着自己,没看她们妆扮好看了连心情都变好了吗?”
帝江这才看了那边一眼,恰好看到乐归正对着阿花的眼睛整理额发。
“不要。”他果断拒绝,“她们用不着。”
“真不知道她究竟看上你什么。”狸君摇了摇头。
早膳过后,狸君邀请乐归和阿花去他的私库挑礼物,说里面全是他珍藏多年的宝贝,光是漂亮衣裳和首饰都有上百箱,两人眼睛一亮,齐刷刷看向帝江。
帝江还靠在座椅上,闻言只是撩起眼皮看向二人:“既然狸君如此大方,就别辜负了他的美意。”
乐归和阿花欢呼一声,当即就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快,乐归赶紧扶住了发髻,生怕一不留神就掉下来。
“乐姑娘放心,我这屋里的人手艺好得很,你那发髻不至于松散。”狸君笑道。
乐归有点不好意思地放手。
帝江已经回屋打坐去了,乐归和阿花便跟着狸君一起出了大厅,穿过十步一景精致好看的院子,来到了一面墙前。
狸君手指翻飞捏诀念咒,墙上很快出现一道门,他将右手覆了上去,门应声而开。
【……还是个掌纹门,好高级。】
乐归舔了一下嘴唇,满心期待地跟着走了进去,下一秒险些被金银珠宝晃瞎了眼。
“这、这么多?”她震惊了。
狸君笑了一声:“别急,这不过是摆在外头的障眼法而已,真正的好东西还在里头。”
几人说着话继续往前走,很快又到了另一面墙前,重复上一轮的操作,只是这次捏的指诀有了微妙的不同。
然后就是第三道门、第四道门……每过一道门,摆着的东西便更好一分,乐归起初还惊叹一下,后面渐渐麻木了,拉了拉阿花的衣袖问:“还得多久?”
“我也是第一次来。”阿花回答。
乐归只好去问狸君。
狸君:“再有五六扇门就到了。”
【……也就是说这样价值连城的仓库还有五六个?这哥到底多有钱啊!】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富翁,一时间把惊叹都写在了脸上,狸君被她的反应逗笑,主动解释道:“我生平不喜打打杀杀,就爱收藏些奇珍异宝,只是仗着活得久了,东西才一点点多了起来。”
“那也很厉害了,无忧宫就没有这么多宝贝。”乐归夸赞。
狸君扬唇:“帝江瞧不上这些,他还是更喜欢收藏兵器之类的东西。”
“……也没多喜欢,全在寝殿里堆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堆破烂呢,哪像狸君这里,每一样东西都得了如此妥帖的安置。”乐归想起自己当苦力的那几日,就觉得脑子疼。
狸君脚步一停,看她的眼神突然意味深长:“所以乐姑娘连他的寝殿都去过了?”
虽然她当时去的原因无比正直,但被狸君这么充满暗示地一问,她还是有些脸红,清了清嗓子强行转移话题:“您和尊上真是哪哪都不同,虽然当初有一起逃命的情谊,但很难想竟然可以维持上万年的友情。”
她才活二十年,小时候的朋友就已经基本不联系了,那可是上万年啊!帝江还是那种目中无人的性子,这么多年没闹崩也是奇迹。
“大约是因为我知道他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他不敢轻易与我断交。”狸君暗示地眨了眨眼睛。
乐归顿时来了兴趣:“什么秘密?”
“唔……”狸君故作为难。
乐归立刻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不会告诉他!”
阿花跟着点头,下一瞬她就被收回了镜子里。
看着镜面上的结界,阿花气得直跳脚:“放我出去,我也要听!”
可惜没人理她。
乐归一看狸君又是把阿花送回先知镜又是布结界防止她偷听的,一时间更感兴趣了:“什么什么?”
“你可知道他第一次挑战对手,虽然险胜却也命悬一线?”狸君问。
乐归想起在帝江记忆里看到过的画面,乖乖点了点头:“那时候你们便认识了?”
“嗯,认识了,还是我带着他去找了医修救命,”狸君笑了,“你连这都知道,看来他对你是真不设防。”
乐归干笑一声:“我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的……”
“那你可知道他在看到我之后第一句话是什么吗?”狸君问。
乐归想了一下帝江的人设,故意学他的语气:“区区元婴,不过如此。”
“不对,说的是‘受伤了真疼,早知道就不来了’,”狸君想起往事,仍然觉得历历在目,“说完泪花便浮了出来,愣是忍住了没哭。”
乐归一愣,倒是没想到帝江还有这样的一面。
是啊,《至尊》一文将近百万字,关于帝江的描写只有区区几百,几百个铅字,如何能概括他上万年的人生。
三界第一大能,也不是生下来就是三界第一大能,婴儿时期也会因为喝不到新鲜的雨水大哭,蹒跚学步时也会因摔倒伤心,那第一次离开魔界,顺着身体里流淌的好战血液、顺应作者寥寥几笔给出的既定命运,完成人生第一次对战。
会差点哭出来好像也不奇怪。
乐归以前看帝江,就像是隔着一张薄薄的纸,什么情绪都有,却唯独缺少了一点真实感,而如今听他的好友说着他的过去,那一张薄薄的纸好像一瞬间被撕碎了,他就这样清楚地出现在她眼前。
“说实话,”狸君突然开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乐归一顿,抬眸看向他。
“他太执拗,好像生来就只是为了对战,我总觉得这样只执着于一件事太过危险,若有一日他会再无对手,又将何去何从。”狸君想到什么,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我担心的事倒是很快便发生了,他突然开始闭关,又总是换着山头修炼,可依然难以消解寂寞,你可见过他豢养的那些戏班?”
“见过。”乐归点头。
狸君轻嗤一声:“也是荒唐,一个想方设法浪费时间的人,养了一群妄图延长时间的人,竟也这么共处了千年,可戏唱得再好,也总有听腻的一日,那时我便知道,我这个好友只怕是不会再活。”
说罢,他扫了乐归一眼:“几个月前,他来寻过我一趟。”
乐归一愣,突然福至心灵:“是桃花树下饮酒之前?”
“什么桃花树,”狸君摊手,“我倒是忘了具体的时间,只是听说他回去之后,毁了自己的苍穹宫。”
乐归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她跟着合欢宗的师姐们一起去苍穹宫送酒,结果一踏进结界便看到了嵌着宝石珠子的废墟。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是她和帝江第一次见面。
废墟之顶,一只过于白皙的手轻易推开巨石,红衣黑袍的漂亮男人便出现在视线里。
“苍穹宫可是他亲自建的,苍穹不再,便意味着他也失了活着的兴趣,本以为下次再听到他的消息,便是他的死讯,哪知道他活得好好的,低云峰上还多了一个合欢宗的小弟子。”狸君笑眯眯地看着乐归。
乐归干笑:“您不会觉得他是因为我才活着的吧……不至于不至于,我一个小小凡人,哪有那么大的能量,估计是他自己想通了。”
狸君眉头一挑:“怎么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
【哥们,你要知道我去了低云峰后像个野人一样活了一个月,就不会给我戴这么高的帽子了。】
“总之,他愿意活着,就是大好事,又觅得良人,更是喜上加喜,我这朋友活了上万年第一次动情,还请乐姑娘多多照顾,莫要辜负。”
乐归下意识要答应,可一对上狸君的眼睛,突然有点心虚。
“乐姑娘做不到?”狸君故作惊讶。
乐归眨了眨眼:“……要是做不到会怎么样?”
“唔,这可就难办了,”狸君眉头轻蹙,“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就是偷人寻人的本事还不错,若乐姑娘敢辜负他,只怕上天入地,我都能给你找回来,至于找回来之后么……”
他语气意味深长,却没有再说。
乐归无言和他对视良久,突然扭头就走。
“乐姑娘去哪?”狸君这回是真不解。
乐归头也不回:“找尊上告状,说你不仅卖他黑料,还威胁我。”
狸君:“……”
他和乐归只相处了两天,显然也没摸清乐归的性格,赶紧将人拉回来哄了又哄,再三表示自己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乐归这才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那我现在可以选礼物了吗?”乐归矜贵地问。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最后一间密室。
狸君大手一挥,顺便把阿花放出来:“随便选。”
“一人选一件?”乐归追问。
狸君刚想说想选多少选多少,但一对上这俩人放光的眼睛,愣是加了限制:“十件如何?”
能在他最后一间密室里放着的东西,即便只是一件漂亮衣服、一个做工还算精致的首饰,都是最上等的天材地宝制成,远非外面那些东西所能比。
任意一件都算是价值连城了,狸君愿意让挑十件,足以证明他的大方。
乐归和阿花欢呼一声,开始对狸君大夸特夸,狸君被夸得哭笑不得,催促她们赶紧选。
偏院主寝里,帝江将灵力运行了三周天,便彻底解开了灵府的封印。
狸君的宅子里灵气还算充足,他这两日修炼的效果就已经远超在桃源村那十日,他凝神静气,正准备进行第四轮修炼,突然耳朵动了动,又起身走到桌前,饮一杯千年人参泡的热茶。
片刻之后,乐归兴奋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先把紧紧束着腰的绑带解了,拿起帝江用过的杯子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帝江扫一眼她有些乱的发髻,问:“不装了?”
这一句问得没头没尾,乐归却听懂了,赶紧摇了摇头,结果脑袋上的东西太沉,她又赶紧扶住:“不装了,头好沉,尊上你能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变走吗?”
“可以。”
乐归眼睛一亮。
“但不保证会不会把你的头发也变走。”
乐归:“……那还是算了,我自己拆。”
说着话,她从怀里掏出个乾坤袋放在桌上,扭头跑去梳妆台前拆发髻了,一边拆还一边抱怨:“这东西偶尔弄一下还好,要是天天这样非颈椎病不可,太难受了,衣服也沉,我以后还是穿我的破裙子吧……”
她絮絮叨叨个不停,帝江没有听,而是将乾坤袋拿了起来,一边打开一边问:“都拿了什么?”
“拿了好多呢,狸君答应让我和阿花一人选十件礼物,这是我的,阿花的拿回屋去了。”乐归说着,发髻也不拆了,就这么乱糟糟地回到帝江身边,将里头的东西一样一样掏出来,“东芝还魂草,萝夏催灵丹,哦哦还有这个,神农汤,据说受再重的伤,喝一碗直接痊愈。”
她每拿出一样就介绍几句,每一样都是疗伤的东西。
帝江眉头微挑:“阿花拿了什么?”
“拿的全是增进修为的,狸君看到我们拿的这些,脸都快绿了,”乐归捏了捏下巴,“奇怪,明明是他让我们进去选的,怎么到最后还一副肉疼的样子。”
帝江似笑非笑:“怎么会,他可是很大方的。”
“那确实,狸君真是我见过最大方的人了!”乐归说着,又从头上拆下一根发钗。
帝江将桌上的东西看了一遍,停顿:“不是说可以选十件,怎么只有九样。”
“啊,有第十件呢,”乐归连忙拿起乾坤袋,一只手伸进去后突然神秘地笑了笑,“噔噔!”
手掏出来,是一个镶满了珍宝的凤冠。
“我打算成婚的时候戴,你觉得怎么样?”乐归兴奋地问。
帝江面色平静,只是心头突然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