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山。
墨无疾一脚迈入逃山, 就意识到不对劲。
逃山被布下一个巨大的阵——笼阵。
顾名思义,笼阵能保证阵内的灵气或浊气不外泄。
笼阵是不会对人产生伤害的,大多数时候是用来汇聚灵气。
但是, 有时候,也能成为辅助杀人的工具。
比如, 用笼阵来汇聚浊气, 然后将人困于笼阵之内,强逼人吸入过量浊气, 最后暴毙。
墨无疾十分无所谓。
幽墟他都去得,一座小小的逃山,不可能对他产生什么危害。
他将四处乱窜的浊虫清理干净后, 并没有立刻离开。
一边习惯性地清理外袍沾染上的黑血和尘土, 一边语气散漫道:“滚出来。”
此刻, 墨无疾孤身一人在逃山半山腰上的一片密林间, 午后的日光还十分明亮, 却被密密麻麻的树叶和越来越凝重的浊气阻隔在外。
他所在的这片天色,越来越阴暗,仿佛暴雨降临之前的乌云摧山。
紧接着,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沙沙响起,犹如细密的雨帘敲击满地落叶。
一群傀儡鲛人,鬼魅般从林间出现, 成群结队地奔向墨无疾。
浊风呼啸而过, 墨无疾衣袍翻飞, 玄色洒金的眸子微眯, 周身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压, 黑色浊力化为实质, 四散开来, 犹如无数条黑龙,朝傀儡们奔袭而去。
他的浊力霸道地钻入每个鲛人傀儡的五孔,在体内炸开,将他们炸成一朵朵带着黑色浊气的血花。
原本还算清幽的林间,登时变为弥漫着血腥味的屠杀场。
魔族是越斗越上头的。
墨无疾却没有跟这些傀儡多作纠缠,只是用周身浊力为他开道,他则走向浊气最浓郁处——
是操纵人的所在之处。
果不其然,他又炸飞一波鲛人傀儡后,看见不远处,一个白发白袍男子被一群傀儡紧紧围住。
花辞镜的眼瞳中闪着粘稠的赤色光芒,血海深仇一般,阴森森地凝视墨无疾。
墨无疾往前一步,他就被鲛人傀儡们护着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一段墨无疾无法将他一击毙命的安全距离。
“真是搞不懂,阿晚看上你什么了?”
花辞镜轻笑一声,由于昼夜颠倒炼制傀儡,他变得更加瘦削了,两颊深陷;这一笑起来,像是一个傀儡在笑,十分瘆人。
“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识人不清。”
墨无疾瞳仁透着冷意:“你所谓的识人不清,是指误信你救过她?”
花辞镜扬了扬眉:“哦,她知道了?”
他放肆地大笑起来:“那她知道是你救了她,所以跟你在一起了?”
“她分不清救命之恩和爱,你又知道吗?”
墨无疾沉声不答。
周身浊力暴涨,汇聚成一条黑色巨龙,直逼花辞镜。
“啧,急了。她就喜欢你这种莽夫啊?”
花辞镜一边有条不紊地后撤,指挥傀儡们为他抵挡浊气,一边出言嘲讽。
“早知道她就喜欢这样的,我也去修炼浊气不就完了?”他轻叹一声,似乎非常遗憾,“害得我如今大费周章地来杀你。”
“哦不对,我要是杀了你,阿晚也得跟着死呢。”花辞镜摇了摇头,反驳自己,“我应该把你炼成傀儡,让你帮我把阿晚抓到我这里来,再让你看着我怎么好好爱护她……嘶……”
一道暴戾的浊力化为利刃,穿过傀儡群,狠狠贯穿花辞镜的肩膀。
皮肉登时外翻,鲜血汩汩,肩骨碎裂。
花辞镜脸色惨白地闭上嘴,不敢再分神,专心致志地指挥鲛人傀儡去拦墨无疾,自己则加快后退的速度。
但是,这魔头实在太强了,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他原本计划的是,让这些傀儡当马前卒,尽量消耗墨无疾,至少持续一炷香。
而如今,只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墨无疾不仅没怎么被消耗,反而游刃有余地步步紧逼。
再拖下去,他定死于墨无疾之手。
只能立刻祭出杀器了。
墨无疾戴着黑蛟手套的手微微合拢,浊力倾泻而出,在他手中汇聚。
这击一出,花辞镜非死即残。
玄黑袖袍一挥,手中浊力化为巨龙,霸道无比地在傀儡群中撞出一条路,裹挟着浓郁杀气,呼啸着袭向花辞镜。
突然,一个女子从傀儡群中一跃而出,张开双臂,挡在花辞镜面前。
墨无疾眼皮一抬,看清女子的容貌后,心中一震。
是他阿娘,曾经的人族第一美人,莫红笺。
他尚未来得及品尝心中陡然钻出的千般滋味,身体就先于大脑做出了未经深思的反应。
他一个闪身,瞬移到女子身边,将她一把拽开。
而他自己的浊力擦着他的背脊而过,稍稍偏移了方向,使得花辞镜得以巧妙躲开。
墨无疾回过神来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贸然出手救莫红笺。
因为,她被花辞镜炼成了傀儡。
他立刻后退几步,与莫红笺保持距离,手中浊力重新汇聚,蓄势待发。
但到底没有立刻就出手,而是忍不住垂眸细细瞧她。
莫红笺容颜未变,一如当年。
精致的五官同他极为相似,只是轮廓上柔和许多,气质更加艳丽。
其他傀儡,眼眸都被浊气侵染得漆黑一片,毫无神采。
可莫红笺不一样,大抵是被精心炼制过的,她双眸神采奕奕,看起来像是没有被控制的正常人,所有言行都是发自内心的。
她抬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墨无疾,朝他伸出手。
墨无疾双眉紧拧,避开莫红笺的视线。
他头上长着魔角的位置,开始钻心地疼,像是在被刀割斧砍。
刻意回避的儿时记忆,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莫红笺发现他长出魔角之后,每日都会想各种法子将他的魔角割下。
有时用刀一点点割,有时用斧头劈砍,有时徒手硬掰,有时用石头猛砸……但魔角总会再次长出来。
最后,莫红笺干脆将铁片捆在他的魔角上,阻止它自然生长。
这便是墨无疾的魔角大小,小于正常魔族的原因。
也是他习惯性将魔角藏起来的原因。
它们丑陋,不被喜爱。
墨无疾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忘了,但再一次看见莫红笺对他伸出手,沉寂已久的记忆化作实质的伤痛。
而就是在他因为疼痛而走神的这一瞬间,莫红笺和花辞镜抓住机会,同时动了。
莫红笺抽出腰间一柄软剑,剑身如蛇一般,蜿蜒着刺向墨无疾。
花辞镜趁机拉近了距离,手中傀儡丝和浊力一同打出,往墨无疾眉心识海位置飞去。
与此同时,鲛人傀儡一浪一浪地涌上来。
墨无疾周身迸发出一阵浩荡浊力,将傀儡们荡开,一手将莫红笺的软剑打偏,一手斩断花辞镜的傀儡丝。
莫红笺的身子歪了一下,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回事,刚好挡住花辞镜的那道浊力。
花辞镜的这道浊力对墨无疾没什么伤害,但一定会让莫红笺当场毙命。
就在浊力即将触碰到莫红笺之时,墨无疾再次出手,忍着头上疼痛,为她拦下了。
莫红笺却趁这空挡,倏然抬起手,袖中飞出一团傀儡丝,冲进墨无疾的识海之中。
墨无疾正要发力将傀儡丝逼出,但鲛人傀儡们、莫红笺、花辞镜再次一起发难。
他忙于应对他们的激烈进攻,于是只来得及逼出一半的傀儡丝。
黑色丝线隐没于他的眉心处,悄无声息地入侵他的神识、体内经脉。
花辞镜见状,瞳仁的赤色加重,兴奋得声音都在颤抖,整个人笑得癫狂又阴毒。
他叫停了傀儡和莫红笺,一脸成竹在胸朝墨无疾走过来。
“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成了我的傀儡,哈哈哈……”
可他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察觉到不对,反应很快地往后退。
只见墨无疾冷冷一抬眸,杀气和威压暴起,笼阵内的浊气快速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静止的风暴,凝固在空中。
刹那间,整个世界突然死寂。
而就在这一眨眼的可怕寂静后,风暴发出狂躁的怒吼,无情涤荡肉眼可见的一切事物,粗暴地掠走一切生机。
精心炼制的鲛人傀儡们,一大半都纷纷湮没成血花。
花辞镜指挥着傀儡们围成一道人墙,为自己挡住了大部分攻击,但神识还是受到冲撞,腰一弯,呕出一大滩黑血。
他内心一震,遭受到十分强烈的冲击。
墨无疾真的太强了。
其他人被种下傀儡丝,几乎是立刻就能听从差遣,极少数能捱更长时间,但不到一盏茶,更无法做出任何反抗行为。
可墨无疾不仅没有立刻被控制,还能继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百来只傀儡精锐杀得片甲不留!
他二人之间的差距,根本不是靠勤加修炼可以填补的。
花辞镜面色难看,咳嗽着起身,朝墨无疾看去。
他看见墨无疾半跪在地,一手撑地,一手捂在心口上,亦是吐出一大口血,不由感到一丝赢得半分先机的快慰。
他不确定傀儡丝需要多久才能对墨无疾生效,决定不留隐患,于是十分干脆地命令莫红笺:“杀了他。”
莫红笺面无表情地拎着软剑,迈着平缓的步伐,走向墨无疾。
墨无疾一直在尝试调息逼出傀儡丝,但意识已经开始涣散,手脚不听使唤。
他能察觉到莫红笺带着杀机在逼近,却没有办法自救。
刹那间,仿佛回到了无助的儿时。
他耳边响起利器破空声,隐隐约约传来花辞镜遥远的嘲讽声:“……哈哈……她在守城,不会来救你的……”
“你跟我没什么区别,在她眼里都是可以随时抛弃的男人……哈哈……”
墨无疾感觉周遭一切都慢了下来。
傀儡丝已经深入神识和经脉,在逐步瓦解、蚕食他的意识。
就在他即将被傀儡丝吞没的最后一刻,他突然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一个女子摸了摸他的头,平静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落在心间。
“冷静,我来了。”
短短的几个字,带着定海神针般的力量。
于是,就在陷入泥沼的那瞬间,他停下了,并用尽全力,与傀儡丝作抗争。
花辞镜见到晚云灼出现的那一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用剩余不多的理智,指挥鲛人傀儡护着自己,与晚云灼拉开距离。
她居然来了?
抛下那么多人不管,来救这么一个人?
怎么可能?
不。
她不是来救墨无疾的,而是来杀自己的。
这么一想,花辞镜突然好受了一些。
他自嘲地笑出了声。
自己可真贱啊……居然会因为她来杀自己而感到开心……
晚云灼暂时没工夫搭理在一旁神色诡异、时而皱眉时而癫笑的花辞镜。
她看清莫红笺的模样后,焉能不知这是墨无疾的阿娘?
莫红笺不管不顾,举着软剑,毫不留情地朝晚云灼劈砍。
晚云灼一边躲闪,一边试着将灵力缓和地送入莫红笺识海里,试图拆掉她的傀儡丝。
只尝试了几下,她就满头大汗。
这种精细活,本属于医者该做的。
而且还应该是患者安安静静地躺在软榻上的情况下。
晚云灼本就不擅长此事,莫红笺还不停地对她发起猛烈的攻击。
再加上花辞镜不断地指挥还剩的鲛人傀儡前来干扰,她肩上、腰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花辞镜在一旁,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气得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怒不可遏道:“晚云灼,你为了他……是在送死吗?”
他难以想象,向来杀伐果断的她,居然会对人手下留情。
为什么?
凭什么?
晚云灼闪避了几个回合,实在逼不得已,于是将莫红笺的手脚打断,让其攻势缓下来,终于成功将莫红笺的傀儡丝拆掉一大半。
效果十分明显,莫红笺时不时地陷入呆滞状态,不听花辞镜的命令,已对晚云灼没什么威慑力了。
“好……别怪我无情……”
花辞镜见晚云灼腹间鲜血将衣衫染湿,但始终没有对莫红笺下杀手,又气又嫉妒。
他缓慢移动步伐,瞅准晚云灼一个空门,不留任何余地地一道浊力偷袭过去。
晚云灼先是错身避开,但发现其余傀儡纷纷扑向在原地发呆的莫红笺,于是飞身上去,护住莫红笺,将傀儡全部击杀。
而与此同时,花辞镜又闪电般发动了一次偷袭,成功加重晚云灼的腹间伤口。
晚云灼毫不手软,破军枪扔过去,同样击中花辞镜的腹部。
紧接着,她拉住莫红笺,再次灌入自己的灵力,将最后一点傀儡丝彻底清除。
并给莫红笺网了一个灵力罩子,把她推远了一些,以免自己分身乏术。
这一次交锋之后,傀儡全部死光,只剩花辞镜和她,以及还在同傀儡丝抗争的墨无疾。
花辞镜捂着腹部,两眼猩红,死死盯着晚云灼。
他缓缓开口,竟带着一丝悲凉:“阿晚……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晚云灼没心情听他的伤春悲秋,手腕一翻,指挥破军枪再次对花辞镜发起一击。
花辞镜不闪不避,嘴唇蠕动,捏了个诀,催动笼阵。
只见笼阵里的浊气自四面八方,纷纷流向墨无疾,汇入他体内。
晚云灼心一紧。
眼下,墨无疾本就处于意识涣散状态,仅剩的意志力都在对抗傀儡丝。
而失去意志力的魔族,在短时间内被灌入巨量浊气,只会发狂,无差别地进行攻击。
花辞镜再次受了破军枪一击,却癫狂大笑:“阿晚,让他杀了我们两个好不好,算是我同你一起死的!”
既然不能一起活着,那他就拉着她一起死。
一直双目紧闭的墨无疾突然睁开眼。
原本玄色泛金的瞳仁,变成漆黑一片,漠然地注视眼前的一切。
他无情而暴戾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花辞镜和晚云灼两个“活物”,然后固定在离他更近的晚云灼身上。
晚云灼手心微汗。
她实在没有把握能打赢、或者控制住狂暴状态下且还有傀儡丝的墨无疾。
墨无疾显然是先锁定了她,朝她快速逼近。
晚云灼一时没想到应对之策,只能闪身躲避。
直到墨无疾掐着她的脖子,把她重重摁在一块巨石上,漆黑混沌的目光中,流露出死气沉沉的摧毁之意。
晚云灼的背脊被石块撞得生疼,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真的没意识了,不然绝不会这么粗暴。
她静静凝视着他漠然的神色,准备赌一把。
“墨无疾,是我。”
她卸下身上所有的防备,让每一寸肌肉放松下来,手轻轻搭在墨无疾的手腕上。
墨无疾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对于手中猎物突然放软姿态一事,感到不解和好奇。
晚云灼见墨无疾没有进一步进攻的打算,心里更有底了一些。
她捏着墨无疾的手腕,十分缓慢地把他的手拿起来,然后放在自己腰上。
墨无疾面无表情,但没有反抗。
晚云灼松了一口气,动作也更大胆了。
她轻轻揪住他的衣襟,一边口中安抚“别怕”,一边把他往下拉。
墨无疾对于这个动作感到不满,判断是具有攻击性的行为,于是眉头一皱,就要发怒。
而晚云灼在他发怒之前,将柔软的嘴唇送上去,紧紧贴住他冰凉的唇,然后用舌头推开他的牙关,深深吻了进去。
一旁的花辞镜,眼睁睁地看着晚云灼主动亲吻墨无疾,登时目眦欲裂,体内浊气沸腾,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灼烧。
墨无疾显然是被这个动作给安抚到了,他停下自己尚未发起的进攻,目光呆滞地任由晚云灼吻他。
晚云灼一边吻,一边观察。
感觉有戏之后,她也不管旁边还有外人在了,一把抓住墨无疾的手,领着他摁在他以往最喜欢摁的地方,并主动教他抓了几把。
她明显感觉到墨无疾整个人都僵硬了。
一抬眸,发现墨无疾的头上缓缓冒出两个魔角。
原本混沌无神的眼瞳,终于浮现出一两点金光。
“对,就是这样。”
晚云灼松了一口气,柔声安慰墨无疾。
她毫不理会在一边发疯的花辞镜,并继续做出让花辞镜更加崩溃的行为。
她抓住墨无疾的魔角,用指腹轻轻摸了摸,问他:“乖狗狗,这里想被亲吗?”
墨无疾怔怔地望着她,似乎在理解是什么意思。
然后像木头一样,滞涩而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晚云灼便试着命令他:“那你下来一些,好吗?不然我够不着。”
墨无疾顿了顿,听话地垂下头。
晚云灼则抓着他的魔角,身子挺直,往上够了一下,落下一个像羽毛一般轻柔的吻。
旋即,她伸出小巧的舌尖,一触即分地舔了一下。
在花辞镜发出愤怒怪叫、谴责晚云灼恬不知耻时,墨无疾突然抬头,直视晚云灼。
他的眸中,浮现出更多点点游动的金光,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魔族天生的侵占欲/望。
“还想要吗?”晚云灼把双手放在他的脸颊上,认真而温柔。
墨无疾面无表情地舔了舔嘴唇,发出一个沉闷的“嗯”。
“好。”
晚云灼捧着他的脸,缓缓移动,带着他看向花辞镜的方向,轻声道:“乖狗狗,去杀了他,然后来姐姐这里领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