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海。
花辞镜坐在榻上,双眼紧闭,右手靠着榻上案几,手指用力搓揉眉心。
晚月吟在他耳边碎碎念了快一炷香时间了:“小镜哥哥,晚云灼她居
当上人皇了!我父亲绝不可能
花辞镜面上没有波动,但在心里冷笑一声。
先不提其他,光说这脑子;鲛人如今忙着迁都,还要应付人族提议的重谈盟约,已然自顾不暇,哪里有余力发兵人族?有时候,他实在想不通,同一个父亲生出的两个女儿
为何如止
天差地别?
喋喋不休的晚月吟后知后觉地发现,花辞镜一直没搭理她。
她拉住花辞镜的袖子,红唇微撇,半是嗔怒半是撒娇:“小镜哥哥,你可是嫌月吟烦了?”
花辞镜兀自闭着眼,听着晚月吟黏黏糊糊的声音,思绪被勾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阿晚了。
阿晚会撒娇么?若是会,那应该是个什么模样?
心念至此,花辞镜语气稍软:“没有,我只是有些头痛。
“那要不要让鲛医来看看?”晚月吟伸手去摸花辞镜的额头。
花辞镜虽没睁眼,但感觉到了,于是侧身避开,委婉拒绝:“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晚月吟撇了一下嘴,轻哼一声,拎着裙子,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待晚月吟走后,花辞镜才缓缓睁开眼。
在他前方,有一面可以映照全身的巨大铜镜。
花辞镜对着铜镜里的自己,突然勾了勾唇。一抹诡谲阴森的笑容出现在温润俊朗的五官上,十分违和。“别装了,明明你觉得晚月吟很烦,不是吗?”
“你从小就讨厌她,娇弱,矫情,毫不费力地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偏爱。
随着嘴唇一张一合,他瞳孔里的红色丝线骤然扩大,侵占了整个瞳孔。
原本湛蓝的瞳色变得赤红。
“所以你喜欢晚云灼。她跟你一样,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皇女,却不受家人疼爱。你们同病相怜,是一类人。”听到晚云灼的名字,花辞镜狠狠闭上眼,使劲晃头,似乎这样就能甩脱那双令人心悸的红瞳:“疯子!滚回去!别同我说话!”他喑哑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寝殿里,并不快的语速字字戳心
“哈哈哈!"
“别骗自己了!我之所以能出来,要么是你死了,要么是你心甘情愿召我出来的!花九戎说得对,你真能演,连自个都能骗,啧啧。’豆大的汗水从额上滚落,被微微颤抖的睫毛拦住,汇聚成更大的汗珠,继续顺着脸颊下滑。
他身子剧烈地一晃,储物戒飞出,滚落在地上。
双魂鱼从储物戒里游了出来,在原地茫然打转。
“让我同你融为一体吧。”
蛊惑的低语从花辞镜的嘴里发出,萦绕在他耳畔,挥之不去。
“从十五岁那年起,我自你心里生出,你就一直这么想了,不是......”
花辞镜喉头滚了几下,双眉一皱,难以控制地回想起十五岁那.....
那年,带兵出征的人皇接到晚云灼遭遇魔族军队的消息,却毫不犹豫下令
上士兵们去寻找因为赌气而独自出走的晚月吟。
理由很简单,反正晚云灼不会死。
可他对地形不熟,竟不小心被一股浊气卷入了幽墟。
花辞镜便带着自己的鲛人侍卫们去寻晚云灼。
在幽墟,浊气若海水一般,灌入他的五脏六腑,在体内横冲直撞,导致他修为根基被毁了一大半。
幸运的是,他被一个年轻的魔族“女子”给救起来,保住了性命。
那“女子”容貌跌丽,五官精致,第一眼便惊为天人。
但定睛一看,他便意识到,这“女子”其实是个男人。
不知为何,他竟穿着一身女人的红色衣衫;而他身材消瘦,穿着女人衣衫也十分贴合。
一向彬彬有礼的花辞镜自然不会多问,只向那年轻男子道了谢,并主动告知自己是要去救人族的公主,问年轻男子可否帮忙带路。那年轻男子虽然救了他,但一直沉着脸,眼神充满了警惕和暴戾。
直到听见他提及晚云灼,眼神才有了微妙的变化。
但年轻男子终究是没有带路,而是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
花辞镜只好继续寻找晚云灼。
“世子,您赶紧回去治疗吧,别管她了。据说她有神格,是不死之身,不会有事的。您还是多顾着自己吧!”身旁的侍从们劝他:
到
花辞镜拒绝了,拖着残躯,坚持要找到晚云灼
但实际上,彼时的花辞镜,气息奄奄时仍能保
寺大脑飞速思考,在心中筹谋算计的是:
章,在心中建计的研。
若他真的拖着这个残躯回去羲和海,鲛皇一定会放弃他从
他这一生,就真的毁了。
而晚云灼不一样。
她虽然不受人皇宠爱,但是仍然凭借
“人族重器”的谶言而备受重视。
只要晚云灼喜欢他,之后同他结为夫妻
他就会永远在鲛人族里拥有一席之地。
所以,他必须要拼死去救她
让她感动,然后爱上他。
上天眷顾,他真的找到了晚云灼
他躲得远远的,看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女,衣衫染血,手持长/枪,爆发出的灵力一阵又
阵地荡开,与百来个魔
明明孤身一人,却战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该当是人族重器
花辞镜眺望着她,眼神痴迷,宛若在看天神下凡。
旁边的侍从们不断交换惊疑不定的眼神。
不是来救人的么?
为何按兵不动?
花辞镜的想法,很简单很冷静。
他们此刻冲上去,只会全军覆没。人都死了,还抱什么大腿?
反正阿晚也不会死,就辛苦她多消灭几个魔头,他们再冲上去收拾残局。
论算计人心、运筹帷幄,没人比得过这位鲛人世子。
冷静观战了一会儿,花辞镜还是忍不住心疼了。
她身上都是被魔族打出的血窟窿,原本就是绯色的衣衫被血浸染得更鲜艳了,远比天空上的晚霞还要灿烂。他的阿晚,太厉害了,可是也太惨了。
她白皙的脸上全是血,有一只眼睛不知是受伤还是被血糊住,已经睁不开了;腿断了一只,只剩另外欲坠的身子;眉间的云纹疯狂跳动,仿佛要飞出来,飞到天上去。
花辞镜不忍心再看,闭上眼。
一滴泪水滑落,变成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滚落在地
同时,他身体里的幽墟浊气肆无忌惮地游走他四肢百骸,疯狂搅动,强行勾出他所有深埋的、虚伪恶劣的欲望。凝结成一片罪恶的新生灵魂,以他的贪欲为滋养,在他心里最幽暗处悄无声息地扎了根。
在周围侍从的小声惊呼中,晚云灼的身子晃了晃,宛若一片无家可归的秋叶,飘零坠落在地。
花辞镜睁开眼,快速计算了一下魔族士兵的人数,眉头紧皱。
这个时候冒然冲上去,他们仍旧会全军覆没。
他心中叹息一声,抬起手,准备下令,差人再去搬些救兵。
然而,就在此时,有人小声道:
“咦,那不是方才那位美人公子么?他不要命了?”
花辞镜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一袭红衣跃入眼帘。
正是方才救他的年轻男子。
奇怪的是,男子出现后,所有的魔族士兵都停止了对晚云灼的攻击,纷纷朝那男子追去。
那男子身形敏捷,迅速撤走。
于是,只剩三个魔族士兵,神色轻松,准备去捉拿地上的晚云灼。
刚刚还在厮杀的血淋淋的场面,突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花辞镜一挥手,侍卫们蜂拥而上,齐心协力杀掉了那三个没有防备的魔族士兵。
而花辞镜给已经昏迷的晚云灼渡入自己为数不多的灵力,强行唤醒她一丝意识,将自己温润而颤抖的声音灌入她的耳朵:“阿晚,别怕,我来救你了。他要让她知道,他为了救她,折了一身的根基。
善良心软如她,一定会报恩,许他此生。
回忆到这里,花辞镜惨然一笑。
他赌成功了。
晚云灼醒来后,的确很感激他,答应要同他结为夫妻、互相扶持。
只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年轻男子的面容。
那样漂亮的样貌,哪怕是只看过一眼,就绝不会忘。
似乎最近在哪里也看到过...
花辞镜呼吸一滞,猛地睁开眼,瞳孔猩红可怖。
记忆中的那副面容,和一直在阿晚身边的那个青年对上了!
红衣男子面容清瘦,身材瘦削若翠
竹,气质沉闷阴郁
而那个男子,面容棱角分明,身材伟岸,远比普通人族和鲛人男子高大,气质暴戾嚣张,不可一世。但,那样惊艳的容貌,还是个男子,天底下绝不可能有第二个!
花辞镜努力搜寻记忆,太阳穴突突跳动。
当时,他觉得那男子行为实在离奇:孤身一人在幽墟附近游荡,连续两次出手搭救素不相识的人。于是,他差了一个侍从前去探看。
侍从回来说,那男子最后坠入幽墟了。
花辞镜还惋惜了一瞬。
幽墟是浊气的源头,里面镇压着万千邪祟魔物,只进不出,没人能活着出来。
而后来,幽墟爬出了一个魔头,杀了现任魔尊及其全家,成为新一任魔尊。
“墨无疾...."
花辞镜喃喃道,瞳孔红得仿佛能滴血。
他想起,在那昏暗幽深的海牢里,墨无疾看向他的暴戾阴冷目光,与阿晚紧紧相贴的手臂,两人熟络的对......以及,阿晚脖子上那显眼的吻痕,她说和她结契的人很厉害....
阿晚不可能找一个比她弱的人结契。
花辞镜猩红的瞳色逐渐淡了下来,原本扭曲纠结的神色也慢慢归于平静,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温润谦和的鲛人大世子。聪明如他,已经在杂乱无章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推断出了一些事实。
阿晚身边那个青年,就是墨无疾。
他们二人,结下了生死契。
那一道喑哑的声音再次从花辞镜口中幽幽发出,透露出胸有成竹的底气。
“怎么,想清楚了?”
“你这身子的根骨,已经没办法调用灵力了。
“别抗拒我了,跟我融合后,你也能运用浊气,不止他墨无疾一个人。”
花辞镜瞳孔中的红色逐渐淡化,回归成正常的蓝色。
喑哑而蛊惑的音调也变得正常起来。
“你弱,就没人会喜欢你,连阿晚也不愿意同你结契。你会用浊气之后,就可以靠你自己的能力,成为整个下界之主,到时候,还怕阿晚不喜欢你么?”花辞镜垂眸,看向在原地打转的双魂鱼
内敛温和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戾和贪婪。
他很早就知道,双魂鱼,除了能杀死凤凰葵之外,还能帮助两个魂魄融合为一体。
他一直在试图杀死心中那个被浊气滋养出来的人
,于是整日浸泡在浓郁的灵气里,扼杀自己所有的欲念。
想到这里,花辞镜突然悲愤一笑。
和阿晚在一起多年,他最多都只牵过阿晚的手,从不曾对她做什么,就是害怕欲/念骤起。
而她呢,却无视他们的婚约,如此轻易地,和一个魔族陌生男子,苟合。
他还有什么好坚持的?
花辞镜神色漠然,苍白的指尖微微一动
双魂鱼游动的频率加快,被操纵着,游入他口中。
吞咽入腹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灵魂撕裂之痛,眼前的
一切都剧烈摇晃起来。
所有的东西都有了重影,不断地分开、聚合、分开、聚合。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女声,离他越来越近:“小镜哥哥,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我来看看你。你好些了吗?”花辞镜使劲眨了眨眼,抬眸。
一张女子容颜跃入眼帘。
是晚月吟。
可一眨眼,好像又变成了晚云灼。
他倾慕多年,日夜思念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坐在他旁边,声音急切,掰着他的肩膀,让他与她面对面
“你怎么了小镜哥哥?”
花辞镜目光下滑,停留在晚月吟洁白的脖颈上。
洁白得刺眼。
让他想起一道红色的吻痕。
“你是我的。”
花辞镜突然掐住晚月吟的肩膀,朝着她的脖子,狠狠咬下去。
在女子的尖叫声中,他不断重复这句话。
然后,任凭心中忍了几十年的欲/念燎原
把眼前人当做他的阿晚,做尽了荒唐。
次日清晨。
花辞镜睁开眼。
他察觉身旁有人,偏头看去,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
晚月吟脸上带笑,也跟着起来,伸手搂住花辞镜的脖子,紧紧抱住他。
花辞镜蹙眉,脸色一白,身体不易察觉地往后仰。
晚月吟撒娇道:“小镜哥哥,晚云灼当人皇了,我也想当。你帮我杀回去,好不好?”
花辞镜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
顿了顿,他淡淡道:“好。”
***
玉无凭的房间内。
晚云灼望着玉无凭测算出来的结果,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神色,道:“要不....重新测一下?”
玉有寄身体抱恙,便让玉无凭来测金鸟子的方位。
结果,玉无凭的卦象显示,金鸟子仍然在之前玉有寄所说的地方
玉无凭不满:“什么意思?怀疑我水平?”
晚云灼犹豫了一下。
这小小的犹豫刺痛了玉无凭,他信誓旦旦道:“我玉无凭向玉衍神君起誓,虽然我没师兄厉害,但这种测算方位的小事,绝不会“好。”晚云灼点头,“我信你。”
她微微蹙眉。
腹部又开始痛了。
玉无凭察觉到了,问:“陛下,可是体内凤凰葵不稳?”
晚云灼眸中亮光一闪:"是。你有办法?
玉无凭颔首:“啊,再巩固一次。”
晚云灼摇头:“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以解开生死契的办法?”
“前提是,不影响我的修为。
玉无凭挠了挠头:“我没研究过,但我乾坤门所学包纳万象,门中书籍或许能寻到解决办法。
晚云灼眼睛微亮:“那你能帮忙找找吗?”
玉无凭拍拍胸脯:“没问题,尽力而为。不过一一
他看晚云灼嘴唇微微泛白,补了一句:“找法子没那么快,陛下你也别强忍,那凤凰葵不稳的话,或可导致经脉逆行,先巩固一番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一一他刚想说反正墨无疾也挺乐意,但想了想又把话压下了。
那魔头阴晴不定,鬼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晚云灼揉了揉腹部,试图调用灵力来缓解疼痛。
可惜只能暂且压一压,几息过后,又开始痛了。
“没事,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下。”
晚云灼深呼吸一口气,盘腿坐到榻上。
眼看着玉无凭快要离开房间了,晚云灼突然叫住他:“劳烦,能不能让墨无疾来一下?”
玉无凭先是随口应了:“好。”
可等离开方向,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定在原地,瞳孔放大。
等等。
这二位是要在这里....巩固....??
可是,这是他的房间他的床啊!
一个是人皇,一个是魔尊。
他的床,当真不会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