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无法见天光的、不该属于帝王的三毛七孔, 这一刻仿佛尽数被老祖宗拎到了台面上来。
康熙禁不住想,若玛嬷还活着,定是要责骂他一通的。
骂些什么呢?
该指着他的鼻子, 骂“胸中柴棘, 暗室亏心, 纵然在这位子上稳坐百八十年,之后变成白骨一具,还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
康熙难免也自嘲地笑了一嗓子。
殿中静默片刻之后, 康熙捧着这份遗诏起了身。苏麻喇姑站不稳当,竟已需要两旁的小宫女扶着才行。
康熙将遗诏交给梁九功,亲自上前搀着她:“玛嬷与姑姑想说什么,朕知晓了。胤礽的皇太子之位朕不会再夺去,只是身在帝位,有些事情……朕不得不防,姑姑就不必再劝了。”
苏麻喇姑淡然望着康熙,笑道:“皇上自小聪慧异常, 太子亦是如此。如今既然已经察觉到老祖宗意有所指,想来定能处理妥当, 哪里用得着奴婢插手呢。”
她说着面向康熙,慢吞吞地吃力半福了身子。
“皇上,奴婢是黄土埋到脖子上, 有今儿没明儿的人了,索性托大再奉劝一句:还请您以龙体为重, 万事放宽心。太子是皇后娘娘与您亲手养出来的好孩子,只要惦着这一点, 往后便是有了小磕小绊, 心在一处, 便没什么大碍。”
夜风中,苏麻喇姑一双快要看不清人的眸子里,透出满满的宽和与温情。
康熙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幼年,保成的幼年。曾经,那些大手一路搀着他扶摇直上,成人成君后,他又扶着保成走上了平坦大道。
帝国便是如此一系相承,万古千秋。
而他一念之差,险些毁了这代代苦心经营的祖宗基业。
……
苏麻喇姑的出现,叫康熙从多年的牛角尖里头跳出来,好好审视一番自己。
他知晓原先有错,但如何去面对皇权与储君的天然对立,老皇帝却没有什么好主意。思索一整夜,他也只是叹口气,带着胤礽一道回了紫禁城。
太子是不会废的。
但人却还是幽禁着,只不过挪了个窝,从涵元殿转回了毓庆宫内。
好歹也算回了自己宫中,等李佳氏平安诞下一位小阿哥之后,赫舍里与宫人们都放心不少。
时值初夏,江南一带再度出现了大范围的时疫,蔓延速度奇快,民间对此怨声载道。北方的情况则相对要好许多,只零零星星陆续出现了几个。
康熙原想着,京师没有时疫,宫中定不会有。
谁曾想,先前从江苏太仓一路押送来的一念和尚,当时竟然就已经患了时疫。
这种疫病比疟疾稍弱一些,想来应当是疟疾的分支变种。
康熙已经得过疟疾并且痊愈,此次逃过了一劫,却将时疫传给了身边伺候的宫人,以及近日时常伴驾的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还有僖妃。
康熙知晓此事,惊得从榻上站起身来。
他对福全、常宁还是有几分真情的。连忙吩咐:“将御药房的金鸡纳霜赐下去,要保证两位王爷和僖妃平安无事。”
梁九功弱弱道:“万岁爷,宫中的金鸡纳霜本就是白晋从法兰西带回来的,数量不多。这些年,蒙古老王公里头得疟疾的可真不少,七七八八赐药下去,金鸡纳霜已然空了。也就是毓庆宫还备了一人份的,太子爷已经转送去长春宫,给了僖妃娘娘。两位王爷那儿……”
康熙沉着脸,太阳穴边上的青筋暴起。
这是宫中最后一份金鸡纳霜了。
前几年,胤礽曾经建议大清自己也研制奎宁,但因为本土遍寻不到金鸡纳树,只得做罢。后来,太子爷也曾提起,用大清的丝绸和茶叶,跟欧罗巴人做长期的药材买卖,这是绝不会亏本的生意。
但康熙不满意大利教皇开出的兑换条件,此事便被按下去,没再提起。
今日,他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听儿子的话,耐下性子,好好与教皇商谈一番。
帝王闭目片刻,问:“僖妃可曾用药?”
梁九功一怔:“今晨才送去,应当服了一剂。”
“你亲自去长春宫,给僖妃留下三分之一的药量,余下分别送去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另外,派张诚带队亲自走一趟法兰西,朕要跟欧罗巴人做药材生意,条件他们开。”
*
长春宫内,僖妃吃了药,身上那股忽冷忽热的感觉淡下去,总算沉沉睡了过去。
赫舍里守在边上观望了一会儿,帮着掖好被角,悄悄坐到了次间的通炕上去,面上还带着几分缓不过来的悲伤。
她想起了前世的哈宜呼。
那一世,哈宜呼只活到了康熙四十一年秋,至死都未曾生育过,只做个谨小慎微的僖嫔。赫舍里的游魂曾遥遥在外头探望过两次,知道妹妹病得很重,最终是不治而亡的。
今世,她原以为哈宜呼升了僖妃,诞下十一阿哥,已经扭转了病亡的命运。
没想到,哈宜呼只比前世多活了一年,老天就要接着考验。
赫舍里倚着小炕桌,闭目轻叹一口气,便有僖妃身边的大宫女南絮来报:“皇后娘娘,梁公公来了。”
赫舍里扬眉,将人请进来。
梁九功见到皇后,心中暗骂今日的差事真是得罪人,面上只得讪笑着,将皇上的安排转达一声。
赫舍里才一听完就发了火:“皇上这些年为了拉拢蒙古,赐下去多少药物。如今可好,自己的亲兄弟都没有药用了,竟将主意打到哈宜呼头上来。本宫不妨告诉你,这药是东宫让出了自己那一份,给他亲姨母专用的,不可能再分出去!”
梁九功只怕赫舍里再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来,连忙附和着:“娘娘消消气,万岁爷这也是关心则乱,没有弃了僖妃娘娘的意思。否则,也不会说出一分三份的话呐。”
赫舍里嗤笑:“一分三份?梁公公,此病向来凶险,你可曾听过哪位王爷是用了三成的药量就痊愈的。若能痊愈,那这么多年赐药为何不只赐下三成。”
“自欺欺人,亏他想得出来。”
梁九功:“……”
还真别说,娘娘把他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有赫舍里坐镇长春宫,梁九功自知讨不到什么好,连忙告饶退了出去。
赫舍里等人走远了,吩咐僖妃的大宫女:“这事儿就不必叫你主子知晓了,免得她又心中不安,犯傻做些多余的事。”
南絮应声,赫舍里又坐了一阵子,等僖妃状态稳定下来,这才回景仁宫去。
只是,这件事到底还是叫僖妃知晓了。赫舍里与康熙为这最后一份金鸡纳霜吵了一通,事情瞒不过后宫的奴才们去。
僖妃一连用了两日药,觉着身子好多了,要南絮扶着自己坐起身来,吩咐道:“本宫用三日药足矣,余下的都送去养心殿,请皇上分给两位亲王吧。”
南絮闻言一怔,抿着唇站在原地不动弹。
僖妃便嗔她一眼:“快去啊。姐姐全心全意待我,我也不能坑害了姐姐。如今皇上日日打量着江南官吏的调动贬迁,东宫被困,中宫就更不能再陷进去了。你知道我的性子,便是留着,也不会再多用一剂的,别浪费了。”
南絮只得红着眼,将这得之不易的救命药送去了养心殿。
僖妃主动送药,康熙的满腔怒火便忽然哑了。帝王自知理亏,挥挥手叫小黄门给宫外送药,又吩咐道:“僖妃身怀大义,朕念着她的这份情谊,这是底下新上贡的红参,梁九功,送去长春宫吧。”
直到这时候,赫舍里才知晓僖妃的药没有了。
那两份药早已不在康熙手中,便是去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来。
赫舍里只得无奈的数落僖妃一句,又因为她的病容而面露不忍,将这些责备尽数变为心疼,轻轻抚了抚僖妃的额头。
僖妃笑着安抚:“娘娘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撑到张诚他们带着新一批药材回来,总会大好的。”
赫舍里点点头,目中有掩不住的忧色。
*
事情果然没有他们想的那般好。
僖妃的药停了之后,没隔两日便又再度发了热,紧跟着冷热交替,比起先前的症状还要严重一些。
人都烧糊涂了,她在床上还握着赫舍里的手劝说:“姐姐,事已至此,别跟皇上对着来……”
赫舍里紧紧回握住僖妃的手,将额头抵在两人的手心中间,闭目忍着泪答应她:“好,姐姐听你的。”
宫里宫外的气压都十分低迷。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张诚的船队赶不及了,这三位只怕都要撑不住。
六月初七的清早,晨露未干,旭日东升,恭亲王常宁却先一步走了。
康熙兄弟三人中,他分明是最年幼的一个,今年不过四十有七,怎么抛下兄长们率先走了呢?
忽然的丧事叫帝王还没回过神来,紧跟着半个月之后——二十四日的深夜,福全也在痛苦挣扎中结束了病痛的折磨,可以闭上眼长久地睡上一觉了。
康熙夜半出宫,进了裕亲王府,便痛哭不止。
这是当年皇考还不看好他时,愿意让出皇位,只做贤王的兄长。如今,待他最好最亲的兄长没了,他再也没有人可以倚靠了。
漆黑的夜里,隐隐交叠的哭泣有了十足充分的理由,便足以遮掩生在帝王家的苦楚情绪。
知命之年里,帝王竟真的有些看明白了“天命”二字。
一切的一切,原是他错了啊!
……
醒悟来的终究是有些晚了。
康熙这头才命人在黄花山为福全建造坟茔、碑石,另一头,长春宫的状况便急剧恶化了。
梁九功代替帝王前去探病之后,回来肃目摇头道:“万岁爷,太医们说僖妃娘娘的病重了,还请预备着金棺吧。”
这一日是七月初四。
康熙坐在养心殿明间,外头分明是三伏天里,地上的砖石被毒阳明晃晃地照耀着,他心中却冷的出奇。
帝王哑着嗓子问:“皇后知道了?怎么说?”
“娘娘……日日陪在僖妃身边,如常用膳,读些话本子打发时间。此事太医提过一次,娘娘发了大火,便都不敢提起了。”
康熙面上的愧色更甚,许久,才挥挥手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七月初六,拖无可拖。内务府终于领了皇命,开始准备一应丧仪用物,谁知在这件事上头也犯了难。从前,宫中备好的妃位仪仗是属于原有四妃的,僖妃娘娘便只能借用惠妃,或者是德妃的仪仗。
内务府不敢擅作主张,将这件事报了上去。
赫舍里知晓后,竟一路来到养心殿,进了门只敷衍地行个礼,将足足一个月的如勒伯伯尔拉都搁在御案前。
数月过去,宫中的西洋药已经见底了。
但皇上一直未曾明着低下过头。
康熙打量着桌上的药物,蹙眉问:“皇后这是何意?”
赫舍里忍着心痛,冷声道:“这些年,僖妃侍奉皇上之心,臣妾自愧不如。她是您的枕边人,这些年劳苦功高,又主动让出了金鸡纳霜给两位王爷,可谓叫人叹服。她这一生从无半分污点,如何能以罪妃的仪仗相送,岂不辱没了一身高洁品性?”
康熙道:“僖妃一向是个淡泊名利的人,她也不会在意这些。”
“她可以不在乎,我这个做姐姐的却必须在乎。”
康熙默了半晌,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耐着性子道:“也好。妃位仪仗里,你若不喜欢惠妃、德妃的,便用荣妃的如何?”
赫舍里直言:“臣妾不与皇上绕弯子,想借用昔年温懿皇贵妃的仪仗,给哈宜呼一场体面与尊荣。毕竟,她也算是为了皇上的旨意,舍出性命去了,难道还不值得追封个贵妃之位吗?”
康熙垂眸,望着桌上的西洋药。
他想起了福全去之前的痛苦死状,想起了自己心疾发作时,太医们束手无策的蠢笨模样,更想起了昔年太子年幼时,第一次敬献西洋药的诚挚神态。
他缓缓伸手,摸了摸药匣。
“是朕错了,朕妄下决断害了僖妃。追封贵妃和借用仪仗之事,就照皇后说的来吧。”
……
死前那夜,僖妃求见了康熙。
康熙这些日子一直不怎么过来,来也是趁她睡着悄悄看两眼,生怕人醒过来,无颜面见。而今坐在床边,看着清瘦毫无血色的僖妃,他忍不住红了眼。
“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朕都答应你,便是给十一阿哥封个郡王也可。”
从固山贝子一跃到郡王,的确已经算是大方。
僖妃却伸手扯着他的袖子,笑道:“皇上不必为胤祷筹谋什么,这孩子没什么大才,做个贝子小富即安,便是最适合他的了。臣妾……只想替东宫说几句公道话。”
“臣妾虽是后宫女流,却也知晓:这天下想要太子死的满人很多,想要光复前明的汉人更是一心盼着他死,蒙古诸王坐山观虎斗,叫太子每走一步如履薄冰。此时此刻,最不该、也最不能怀疑他的人就是皇上您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并非为了赫舍里家,而是为天下万民恳请皇上,放皇太子出毓庆宫吧。”
康熙握着僖妃的手,久久未曾应答。
直到那只手失了力气坠下去,人又陷入浑浑噩噩的昏迷之中。帝王才以手掩面,轻声答道:“好,朕答应你。”
七月十一日。
御花园荷池里荷花映日,红绿相宜,直叫人感受到无边旺盛的生命力。
赫舍里才派人摘了几朵新荷送到长春宫,僖妃都没来得及瞧一眼,便静悄悄薨逝了。
夏槐抱着那些荷花一路飞奔回景仁宫,才发现太子殿下竟然被放出来了,此刻正与赫舍里相携坐在炕边,激动地互相问询。
夏槐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进了暖阁内:“娘娘……”
赫舍里看到她抱在怀中的花,以及因奔跑有些乱的发髻,心头猛然一跳,站起身问:“僖妃怎么了?”
夏槐扑通跪地,哽着嗓子道:“还请主子节哀,僖妃娘娘,去了。”
赫舍里心神恍惚,只觉着天旋地转,脚下退了一步,被胤礽牢牢搀扶住。
“额娘……保重身子。”
“额娘没事。”赫舍里抬手推开儿子,语调淡然,泪却早已顺着面庞滚落下来。
胤礽不再言语,和夏槐忙上前,想要一边一个扶着她坐下。赫舍里哪里还能坐得住,她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凝滞懵然,只凭着身体本能下意识地拂开这两人,迈步向外头走去。
腿是软的,心是冷的,每走一步道,似乎都要重重地跌进砖石地里。
但,她得去送送她的哈宜呼。
她那么好的妹妹,或许生下十一阿哥之后就该走远些,那样,也不必代替她日日应付着玄烨,因此染上了时疫。
是她害了哈宜呼啊。
一阵夏风自北而来,带着若有若无的荷香。
那些闺中肆意畅快的记忆,都随着这股夏风与荷香渐渐淡去,与哈宜呼一道去了。
*
僖贵妃的丧事之后,景仁宫皇后大病一场,不爱见人了。
这是四十二年的盛夏。
江南时疫变本加厉,死伤无数。康熙对这回的疫病早有不满,又因着福全三人的死,在大朝会上发了很大的火。
胤礽重新参政议政,本该收敛着锋芒。
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站出来提议道:“皇父,暑热之下饥民群聚,易生疠疫,应设厂医治,才不至于无穷无尽地蔓延下去。儿臣愿意亲往江南赈灾,替汗阿玛分忧。”
康熙坐在宝座上,听到这话一怔,下意识就想要驳回。
疫病来势汹汹,他不想要最爱的儿子因此丧命。
福全、常宁和僖妃的死,叫康熙也陷在一种奇怪的情绪漩涡中,久久缓不过神来。时至今日,他的西洋药还被赫舍里把控着给量。作为曾经傲视四大辅臣的帝王,他有百般强硬手段,可以从赫舍里手中要走穆里,自己掌握生死。
可……走到今日,他却有些累了。
帝王不想再与儿子争夺权力。他已经看到,这条路的尽头是何种情态的妻离子散。即便他今日已经被妻儿厌弃,却也不愿变得更差了。
康熙缓缓抬眸,道:“太子有此心也好,朕就派雍亲王胤禛、固山贝子胤禟与你一同前去。”
胤禛有先前彻查江南贪腐的底子在,对那边的一切都熟悉。而胤禟,身上最不差的就是钱和人脉。
保成有了他们相助,应当能顺顺当当赈灾归来。
到那时候,朕就可以放心地将朝堂交付过去了……
胤礽虽然觉着汗阿玛的态度转变有些奇怪,却还是欣喜谢了恩。他回毓庆宫简单拾掇一番,搂着李瑾乔耳鬓厮磨片刻,便要动身前往江南。
因为时疫,皇室已经死了三位高位。
李瑾乔到底不放心,将自己佩戴多年的玉坠解下来,塞进胤礽贴近胸口的暗兜内:“保平安的,爷可要一直随身带着。”
胤礽抚了抚她鬓边碎发,点头笑道:“等我回来。”
……
太子爷到江南的第二日,视察一番过后,便雷厉风行给各省巡抚颁了令。
其一是延医赠药。
“以杭州为试点,着总督择名医在城中佑圣观内设立药局,对轻症和中等症状的病患给予优先救治,而重症病患则要统一收治于城外征用的寺庙内。”
胤礽很清楚,时疫虽然不是疟疾,其重症却必须要用洋人的奎宁来医治。
僖妃三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自此,从八月初到九月中旬,杭州疫灾肆虐的情况得到了极大扭转。当地豪绅们见到此情此景,也在九爷的忽悠动员下,纷纷捐了银子用于赠药。
疫病蔓延的速度,终于得到了控制。
接下来,便要施棺瘗尸。
“重症病患的离世,会导致短时间内江南各地大量人口死亡。甚至有可能出现一家死绝,无人埋尸的情况。尸体长时间暴露在暑热之下,很可能引起新一轮疫病扩散。因此,朝廷必须要施棺瘗尸。”
太子爷的解释清晰明彻,只是,死尸遍地的情况下,施棺便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以苇席代替捐棺,叫有家人收尸的穷苦百姓卷席入土下葬,没有亲眷的则由官府统一焚烧填埋。之后,这些土地上再由衙役官差们撒上生石灰粉,才算是彻底杜绝了隐患。
这一忙,忙到了十一月。
江南民间早有盛赞,说皇太子胤礽是天神下凡救世,是咱们大清的福神!
消息从江南一路传入京师,已经是深秋。
康熙斜靠在大迎枕上,望着窗外,眼神动作都有些迟缓。他默默听赫舍里笑着说完江南的近况,等着她“施舍”今日要服下的药物。
赫舍里坐在榻边,仔细观赏了片刻帝王的神情,这才挥了挥手。
画扇捧着药匣子上来,递了三颗药。
梁九功沉默着奉了一杯温水过来,扶皇上再坐起来一些,将药物和水服下。
养心殿外的侍卫已经换了一批人。
从前康熙用惯的人,早被赫舍里寻个由头,一个个发落去了皇城外头,如今守在养心门内的,除了李佳氏的德宁,其余全是纳兰家与赫舍里家的人。
太监宫女也是同样的路数,只留下一个梁九功近前伺候,算是给他的最后一点情分。
康熙对此心知肚明,却默许了一切的发生。
他喝完药,重重靠在大迎枕上缓了缓气息,这才开口道:“朕,想去祭拜皇玛嬷。”
赫舍里抬眸瞥他一眼:“皇上身上没力气,如何能前往东陵祭拜?”
“那朕就去瞧瞧太后,叫宫人们准备步辇便是。”
赫舍里已经不再看他,垂眸只瞧着自己棋盘上摆出的残局,捻了白子落定。
“皇上还是歇着吧,这副样子过去,怕是会搅了太后看蒙古歌舞的兴致。”
康熙闭目哼笑一声,问:“皇后还打算给朕用多久的药?这般恨朕,是半年,一月,还是三五日之后就腻了,要看朕自生自灭?”
赫舍里诧异抬眸,瞧着他笑道:“皇上这是哪儿的话,臣妾怎么敢做弑君的事呢。再说了,臣妾可还盼着保成平安归来,好叫皇上仔细瞧瞧,百姓口中的皇太子玉树盈阶,封胡遏末——”
“终究,还是皇上自个儿瞎了眼的不知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