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笛是有点想跟凌程做朋友的, 她知道凌程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凌程问她叹什么气,她把真实想法脱口而出。
凌程静默几秒后,说:“我先给你买车吧。”
“……”
“社区的路特别适合练车, 有了车你往来南陵就方便了。”
钟笛没应声。
凌程帮她找收礼物的理由, “之前送你的所有东西你都还回来了,你送我的我却一样也没有还给你。这些年你对我的付出,难道还不够我用一辆车, 甚至我所有的一切来偿还吗?”
没有什么比她的真心更值钱。三十万或者一辆车都不算什么。
“以前你不肯要我的钱, 收贵重的礼物,是因为你觉得我没毕业,我为你花的钱都不是我自己赚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好歹孤苦伶仃地在美国奋斗了四年。”凌程没谈更多,他知道钟笛不愿意完全戳破曾经的自己。
有关自尊,有关对那段关系偏执的定义, 许多个死结历经岁月的变化,或许有了松动的痕迹,可她会纠结于解结的方式。
凌程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强迫她接受他把爱投递于物质馈赠的肤浅心理。他知道她要的东西更纯粹, 他的给予和他给予时的心理也该更纯粹。
如果以朋友的名义会让她更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爱,他想他是愿意的。
钟笛不确定她心中的浮冰是因什么而破碎, 可能是年岁渐长,纯真的心态会顺应命运的洪流而走向平凡的现实,又或许是她卸了一层防御内心的玻璃去重新看凌程这颗心,当原本视野里的阻碍被清除,她的视线变得开阔, 生活里那点举重若轻的心态,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嵌入她对待这份感情的态度。
过去的一切都是那么重, 爱得重,思虑重,自尊心重,不甘心也重,而现在轻装上阵,所有的情绪都可以像羽毛一般轻盈。
除了听他茶言茶语。
钟笛拆解了一下“孤独伶仃”四个字,说:“给我买完车你就是穷光蛋了,听说你在美国混的不咋样。”
“我怎么可能混得好。你不在,我混得好又什么用?”
“让你矫情了吗?”钟笛翻了个白眼。
“好。”凌程闭嘴。
钟笛再次问她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你好好说,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做个好人,你心里的好人。”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说的是真的。”
钟笛一阵胸闷,“你没钱了你怎么生活?”
凌程波澜不惊,“两年前我投了个天使投资,那个团队最近A轮了,下个月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能拿到不少回馈。”
“不少是多少?”
“可能四百多万吧。”语气如此轻描淡写。
钟笛失语。
“也不多,给你买个房子就差不多又花完了。”
“谁要你给我买房子了?”钟笛觉得他这幅样子就像是他病入膏肓后急着托孤。
“婚前财产很重要,我这是帮你提前做规划。”凌程顿了顿,说:“到时候买个学区房吧,一劳永逸。”
钟笛无话可说。她想,计划是一回事,执不执行是另一回事。他现在说的天花乱坠,到时候拿不出这笔钱的时候,出洋相的是他自己。
凌程又开始妄自菲薄:“托朋友打听了一下,我现在这个资历就算是去上海,年薪最多也就在八十到一百之间,跟江正昀这种资本家相比,我仍然是个穷光蛋。别说江正昀了,我可能连苏粤都比不过,苏粤的剧社盈利不多,但他还投资了餐厅、酒吧、健身房……”
“你查人家苏粤干嘛?”
“为你筹谋啊。”
“为我筹谋?”钟笛气笑了,问:“那你觉得江正昀和苏粤谁更适合我?”
“苏粤吧。江正昀家庭关系复杂,本人也很阴险,他跟许曼宁那一段算是刻骨铭心,可他扭头就能对你……反正我是瞧不上他这种不专一的男人。苏粤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像只花蝴蝶,但明显能感觉到他是个尊重女性的人,据我所知,他私生活非常干净,几乎不近女色,想来是个真君子。”
江正昀阴险……
苏粤是花蝴蝶……
钟笛找到他话里的漏洞,说:“你上回还说我运气不错,遇到的男人除了你之外都很好。”
“之前没有做过细致的调查,不了解他们的全貌。”凌程抿抿唇,轻声叹一口气,旧事重提:“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你有想过要跟小左谈恋爱的事实,你还跟他牵手、接吻……”
“你跟我什么关系,你管我?”
“我不敢,我哪能管得了你啊。我的意思是,我既然连小左都接受了,你再多接触几个我应该也能学着承受。所以我帮你做一做背调,以防你上当受骗。”
“多谢你的好意!”钟笛顺着他的话说,又问:“那你呢?跟他们几个比,你怎么评价你自己?”
“我为什么要评价我自己?我又不在你的选项里。你只想跟我当朋友。”
“那我评价评价你?”
“但说无妨。”
“你就是个loser!”激烈的抨击加上严肃认真的表情。
“接受。”凌程觉得钟笛像一只可爱的炸毛怪,嗤笑一声,“非常精准。”
钟笛轻哼一声。
“钟笛,我现在心脏特别强大,如果你想跟别人再试试,我觉得我也可以等。”
钟笛看向车窗外,“行,我一定开着你给我买的车去约会,再把男人带进你给我买的房子里胡搞。”
凌程试想了一下那个画面,怎么想画面里的男人都会是他自己。但他咬咬唇,隐隐蹙眉,说:“你开心就好。你不开心了这么多年,现在我只想看到你开心,有钱花,有人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花他的钱,去爱更好的人……
似乎也不错。
“你真不打算找工作了?”钟笛睨着凌程,眼神像看苏粤剧社里的男配角。
“你以后有的是机会管我,现在就别管我了好吗?我那几年混的是不好,可不代表我没有努力,我四年没停,又做了那么大的手术,还去社区忙活了几个月……现在我想gap一年,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变得正常。”钟笛补充说明:“别为情所困,故作矫情。”
“你正不正常的不重要。你别管我。”
“……”钟笛简直要气疯,“我管你个大头鬼啊!”
还或许以后有的是机会管他……
没机会!
-
钟笛在江正昀的课上被点名回答问题。她随便答了几句,算是接近标准答案,但江正昀依然觉得她没用心。
“这次培训是要纳入你们年终考核的。”课后江正昀提醒她。
钟笛淡淡的“哦”一声。她一个社区标兵,难道会在一次培训上栽跟头吗?何况她这几天挺认真的。
江正昀踢铁板踢多了,策略也一直在换。今天他直接问出口:“你心里还有凌程,对吗?”
心里有没有凌程都不妨碍钟笛对他无感。
钟笛直言:“我这个人相信第一眼缘分。那天我上你的车,你全然对我不感兴趣,后来如此殷勤,我想原因正如你昨天所说,因为我似乎显得很神秘,又一直在拒绝你,所以你就像是想要征服一个工作上的难题一般,想要征服我。”
江正昀细嚼慢咽钟笛这番话,不懂她今天为何按下了快进键,这就要跟他摊牌。
他问她:“那如果那天你一上我的车,我便对你一见钟情,那我们……”
“也不会。”钟笛笑一下,“我说的第一眼缘分,是指一个人在看到另一个人的第一眼,就大概可以明确她是否跟自己会是一路人,是否跟自己投契,这份好感不一定跟爱情有关。如果我没猜错,那天你眼中的我,是一个沉闷的乏味的形象,不够大方,不够阳光,而你之所以还愿意再次接触我,无非是因为我长得还算漂亮……”
“你先打住。”江正昀微微蹙起眉头,“抱歉,我不是想随意揣测你,只是你今天好像一下子变了一个人,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钟笛昨晚跟凌程斗了很久的嘴,劳心劳力,想着回酒店太晚会打扰已经休息的同事,就让凌程把她送去香蕉那里。
她以为香蕉会跟程博宇厮混一整夜,不会回来,可没想到凌晨三点,香蕉拖着她那疲惫的身躯回来了。
香蕉进门后看见钟笛躺在她唯一的床上,没办法,只好跑去洗了个干干净净的澡,这才好意思靠近钟笛。
钟笛问她为什么事后不好好洗。香蕉说她是半路逃跑的,能早点回来就不错了。
后半夜两人一直聊天,聊到天亮。钟笛约等于一整夜没睡。
……
钟笛睡不好就会很烦躁,江正昀这么一提醒,她干脆拿他昨晚的话来堵他的嘴,“可以打消你玩游戏的通关心理吗?在你眼里,我欲迎还拒、故作高冷……”
“现在却觉得你伶牙俐齿,十分有趣。”
“……”
江正昀笑笑:“我承认,你所说的都没错,你似乎很有洞察人心的本领。我忽然很想知道,你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也像这样充满奇妙的矛盾感,却又能将极端的特质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吗?正如你挺了解我一样,我也并不觉得我看不懂你的内心。”
“不如你去问凌程吧。我十八岁就跟他在一起了。”钟笛一句话堵回江正昀想当面探究她的兴致,点一下头告别:“我中午还有事,再见。”
汪洋在楼下等了十分钟也没等到妹妹下来,刚出电梯就看见她利落潇洒地回绝了一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男人。
“这人是谁?”他问钟笛。
钟笛想了下,说:“不重要。”
“在追你?”
“走吧,好饿,去吃饭。”
兄妹俩随便找了家快餐厅,汪洋点了很多钟笛爱吃的东西。可惜楚琪中午在忙,脱不开身,否则钟笛会觉得这顿午餐更加快乐。
看钟笛吃的差不多了,汪洋才开口跟她谈正事。他对妹妹向来不会说教,仍是只摆出那副威严的、简单的、直白的样子,直接给她一个他的态度——
“想谈恋爱可以,凌程不行。”
“嗯。”钟笛和凌程还并未走到吃回头草的阶段。
“他最近有没有骚扰你?听说他去找你嫂子刨根问底了。”
“什么叫骚扰?正常打交道也算吗?”
“你们有什么交道是可以正常打的?他不都离职了吗?死皮赖脸跑去你单位住着,那是存着正常打交道的心?我看他就是贼心不死。”
钟笛也觉得凌程挺贼的,便没有反驳哥哥的话。
“别以为他去我那里买了几辆车,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他跳湖了。”钟笛一句神来之笔,截断了汪洋的暴躁情绪。
“什么?”
“字面意思。那天温度大概只有二十度左右吧,他当着我的面,跳进了翡翠湖里。”
“那他就是有病!他在卖惨!”
“是的,我觉得他可能脑子不太好,所以最近我也就没有刺激他。如果他很不走运地遇见了你,你可以敲打他,嘲讽他,但也别刺激他,我们就做好我们自己,不招他,也别惹他,好吗?”
汪洋愣了下神,说:“你今天话好多。”
“嗯,我心情好。”
-
因为约了钟笛晚上去家里吃饭,程筱丽下午要提前准备,所以两人的美甲约定继续延后。
钟笛正好想去接肉肉放学,培训结束后独自去了地铁站。
半路上凌程问她人在哪儿,想提前去接她。钟笛发去一个幼儿园的定位。
不久后,肉肉爬上凌程的车,问他是谁。
钟笛:“他是姑姑的朋友。”
凌程:“好朋友。”
肉肉嘟嘟小嘴,问:“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呢,叔叔还是哥哥?妈妈说我不会判断的时候要问大人,不然叫错了没礼貌。”
“他是姑姑的朋友,也比姑姑大,所以你应该叫他叔叔。”钟笛说。
然后凌程的耳边就开始回荡肉肉软糯糯的叫叔叔的声音——
“叔叔,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叔叔,你家有小朋友吗?”
“叔叔,你知道小马宝莉吗?你抽过卡吗?”
“叔叔,你挺帅的,不过比我爸爸差一点。”
……
在肉肉上英语课的商场里,凌程买到了小马宝莉的抽抽卡。
趁着钟笛去洗手间的空隙,凌程对肉肉说:“我运气很好的,如果我帮你抽到了SSR或者稀有卡,你就别再叫我叔叔了好吗?”
“那要叫你什么?”
这个答案在半个小时后被来接替钟笛带娃的楚琪揭秘。
“他要你叫他什么?”楚琪问女儿。
肉肉想了半天,因为那个称谓太陌生,她就实在没想起来。
“姑父?”
“好像是吧。”肉肉细心地把凌程抽到的稀有卡放进她的小包包里,“下次我还能见到这个叔叔吗?”
楚琪没回答她是否还能见到凌程这个问题,而是对她说:“对,你就叫叔叔。”
她对凌程的态度会跟着钟笛走。现阶段她谈不上对凌程有敌意,但也不完全看好他跟钟笛还能走到一起。
除了难以逾越的心结,她的前夫汪洋也会是一个超级难缠的拦路虎。
祝钟笛好运吧。她只祝福她的妹妹钟笛。
-
准备晚餐料理的时候,程筱丽难得的跟凌中恒交了交心。她征询凌中恒的意见,问他到底有没有必要跟钟笛好好解释一下当年新疆的事。
凌中恒说,或许钟笛不愿意再提起这些往事。
“其实上次我去医院见到她,有提过。”
“啊?”程筱丽匪夷所思,“你当年又没去,你瞎解释什么啊。”
“我知道是因为钟笛跟美真没去,所以凌程他外公才邀约王家人,他老人家心疼你生病了,外孙也心情不好,想多叫些陪玩的人热闹热闹,这是他外公的私心。”
“都推给老爷子了,你可真是鸡贼。”
“倒不是我鸡贼,只是问题最大的还是你儿子。他外公有私心,难道他自己就没有吗?他总觉得钟笛不在乎他,他没有安全感,所以想靠外因去刺激她,愚蠢!这些事当年我就已经训诫过他了。”
“你有好好引导过他吗?那几年你总是忙工作,你什么时候有精力关心他了?”
“总想着恋爱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的确是关心的晚了。抱歉啊丽丽,我那时候疏于对你们母子的关心了。”
“你别跟我说这些。”
“好,那我们说回正题,这两个孩子的问题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很多心结不是靠嘴皮动动轻描淡写地解释一番,就能化解。路该怎么走,还要不要走,嘴巴说了不算,还是得迈开脚步,去尝试,重新去领悟。过去他们俩就是在一起磨合的太少了。”
“那我们俩磨合的还少吗?结果不也是一样。”
“你看你,又扯到我们自己身上。那我现在也跟凌程一样,辞了职,专心陪你,我们也好好重新来过,如何?”
“钟笛可能不嫌弃你儿子是个无业游民,但我肯定嫌弃你。”
“你看吧,你自己也是矛盾的。你又希望我往金字塔尖上爬,又希望我随时停下来陪伴你,同时决定权还不在我自己手上。”
“是是是,你多可怜啊,你比你儿子还可怜。”
凌程和钟笛一进家门就听见两位长辈在斗嘴。
“挺好,能吵起来了。”凌程点评道。
钟笛白了他一眼。
“对,你就保持你这种状态,千万别对我有好脸色。今天晚上八成是我的批斗大会,你提前进入状态,别心软,别……”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我待会儿就不说了。”
“你就像一只讨人厌的蜜蜂,整天在我脑子里面嗡嗡嗡。”
“蜜蜂多可爱啊,蜜蜂能采花蜜呢。你想吃我的花蜜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