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大楼时天空又下起小雨, 钟笛踏进小花园,把业主喂食流浪猫的猫碗挪至廊下淋不到雨的地方。
天色昏暗,雨中潮湿之气裹着微风中凉意, 层层往心里涌, 钟笛顿住脚步,坐在花藤下, 看廊檐上点点滴落的雨水。
路灯灯光的映射下, 晶莹的雨水如橙色的宝珠,融开在下坠的夜色中。
心情慢慢归于平静后,脑子里凌程那双暗藏玄机的眼睛也随着眼前的雨水一同流散。
钟笛想起过去,记忆中除了那次手术,他基本上没有生过病。又或许他在美国病过,怕她担心没有告诉她。
总之以前他从来没有利用过自己的病对她示弱过。
对凌程, 她总也学不会温柔的关心, 她越是在意, 就越是焦虑。有时暴躁的像一只无能的兔子, 烦闷自己手里只有啃的稀巴烂的胡萝卜和菜叶, 而他是一只需要喂昂贵的罐头才能存活的猫。
凌程也不愿意被她提他的病。过去他们偶尔在床上疯, 他会遮住她担惊受怕的眼睛,捂住她紧张跳动的心脏。告诉她,只要她受得了,他就做得到。
钟笛见过旁人对他的关心, 无微不至, 他却见怪不怪,钟笛自认她没有旁人那样的耐心。
关于那几年她的疏于关心, 她觉得他心里应该是有过怨言的。他不提, 是不想给异地的她平添烦恼, 也不想让她觉得他过于孱弱。
她不问,是迎合他的要强,更不想让自己的关心流于表面。
好几次,他撒娇,问她能不能飞去看看他。她每次会先问,你生病了吗?
他往往都答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寒暑假再见。她退回他打过来的机票钱,婉拒丽丽想帮她办签证的好意,然后把手头的事情停下来,多跟他在手机里说半小时的话。
好像多说半小时,他也能得到安慰,变得开心。只是想念不能纾解,挂了电话后,她会发过去一些只能给他看的照片,她知道他会满意,会喜欢。
他也会直白地表达他的满意和喜欢,让她心安。
凌程是个很好哄的男朋友。钟笛知道他好哄,所以不曾因恋爱而改变自己原本的个性。
那天为了他半夜吹笛子的上门,听他那通宣泄,钟笛才知晓,其实那段感情,不是她一个人在小心翼翼。
他的委屈,也因妥协而积攒。
钟笛回顾过去,一颗心千疮百孔,却没有哪一处,是因他刺破她的自尊心而伤。
他不会要求她放弃兼职,花他的钱去美国陪他。哪怕是他病了。
……
凌程看见钟笛走进小花园里,画笔调了一抹墨绿。他在远远的高处隔着雨雾看她小小的影子,不需要用力去看,也能描摹出她此刻脸上的神情。
她坐了多久,他就画了多久。待她起身离开,他也没停画笔。
直到她发来一条消息——
就你那点遗产,还指望给我当嫁妆?留着置办后事吧。
凌程放下画笔。
回复她:存款是不多了,但还有两套房产,都是你的。我不打算办后事,到时候就让丽姐把我的骨灰洒在你我定情的湖水里,也算是善始善终。
他觉得钟笛还是那么酷,关心他的方式依然和别人不一样。
钟笛觉得他病入膏肓,希望自己不是唯一的解药,却又担心他找不到其他的解药。
-
钟笛去行政中心开会,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吴萱萱发来消息,说凌程半夜被凌中恒接回了南陵。
吴萱萱还不了解具体情况。钟笛心急之下立刻打给凌程。
凌程还没起床,声音有些沙哑。
“你还好吗?”钟笛问。
凌程没答这句话,而是对她说:“室内保洁早就该并入管家部了,统一管理分配效率更高,室外保洁可以并入环境绿化。别纠结,大刀阔斧才叫改制,砍掉冗杂的部门结构,削减游手好闲的鸡肋中层,领导乐见其成。”
“你到底有没有事啊?”
“你是在担心我吗?你都不要我了,就别担心我了。钟笛,你别吊着我。”
“我吊着你?”
“好好好,你没吊。是我装病,我爸陪我一起装,因为他也想让他老婆早点回家。”
“……”钟笛难辨真假。
“听说你要开会了,祝你大展宏图。”凌程先挂了电话。
一句“吊着”让钟笛会前的紧张被打破。
会议还有五分钟开始,她用行政部的电脑修改了她最终的方案。
凌程说的正是她原本就想要提出来的方案,只是昨夜她反复辗转,觉得直接砍掉保洁部过于极端,于是早上起床后又将方案往中庸的方向调。
会议开始前一分钟,她找到许曼宁,问她的方案可行性有多少,许曼宁看完后,想了想,说:“让我来吧。”
“好。”钟笛正有此意。
许曼宁不怕得罪人,况且她是新官上任,点一把旺火,正好能重振一下管家部的威风。
会议上,保洁部负责人差点用眼神杀死许曼宁。
会后,钟笛去到许曼宁的办公室。
许曼宁问她:“多几十号人,管得过来吗?”
“可以。”钟笛连“应该”两个字都没加。
“那行,加油。”
钟笛没急着告别,“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想问我孩子是谁的?”许曼宁笑。
钟笛愣一下,也笑了,“我是想问你,领导们是不是早就打算打散保洁部了。”
“是,只是之前杨皓月一直不肯接。”
钟笛点点头,“我加油。”
她正要走,许曼宁告诉她:“孩子不是江正昀的。我跟他恋爱七年,一年前和平分手。”
钟笛什么也没问,温柔地看向许曼宁的小腹:“希望是个女孩,女孩会和妈妈贴心。”
“凌程也这么说。”许曼宁歪一下头。
-
凌中恒让凌程在视频里露了三秒钟的脸,对程筱丽说:“你儿子不太好。”
程筱丽:“凌程你自己说。”
凌程:“我感觉不好。”
“哪里感觉不好?是发烧还是钟笛不搭理你?”
“钟笛搭理我啊。”
“她怎么搭理你的?
“关心我呗。”
“你装病,她能不关心你?我前男友临死前我说不定也能挤出几滴伤怀的眼泪。”
“……”
凌中恒:“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回去不就被凌程传染了?”
“……”
中午程博宇也闻讯来家里打探凌程的死活。
凌程:“你把口罩戴好。”
程博宇:“没事,香蕉也感冒了。要传也已经被她传染了。”
“你又跟她……”凌程欲言又止。
“你为什么说又?”
“我跟钟笛订婚那晚,还有我们从翡翠湖回来那晚……”
“从清安寺回来那天并没有发生什么。”程博宇无奈地回忆道,“她说没分彻底,就不给人家戴绿帽子了。”
“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说她只喜欢我的身体。”
从翡翠湖回来那晚,程博宇隐晦地跟香蕉谈了些长久的打算。
香蕉爱听不听的,待程博宇说完后对他说,她有一对吸血鬼弟弟。
那晚他们没发生起伏太大的故事,只是在酒店的房间里不受控制地亲了亲,一起抽完一盒烟,看了一场日出,然后在道别前轻轻拥抱。
凌程觉得他这句话耳熟。想起钟笛曾经跟他吵架时说过。
钟笛恰巧又在这个时候发来微信。
她说:前男友死了也不是什么吉利事。你不需要我费心去吊,你自己闻着味道就会过来。
凌程冷哼一声,问:什么味道?你身上二两肉的味道吗?能不能别把我想的那么龌龊。最近我也没碰过你!
钟笛又不回了。
程博宇正好在这时问他:“你跟钟笛最近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程博宇:“行,那我心里就舒坦了。”
-
苏粤来看余湘,给钟笛也带了礼物。
苏粤的礼物钟笛就非常乐意收,之后也会花心思回礼。甚至觉得一来一回很有趣。
“最近怎么样?”苏粤听说她忙,工作压力大,瞧着她倒是没瘦,脸色也好。
钟笛:“挺好的。”
“什么时候再带朋友去我那里玩?我真准备躺椅了。”
钟笛哈哈笑起来。
“你笑起来好看。”苏粤目光纯净,阳光下不掺杂一丝杂质。
“谢谢。”钟笛被他看并不会觉得不舒服。
“中午一起吃饭?我给你讲点好玩的东西。”
“好呀。”
去了餐厅点开手机才看见凌程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他今天早上被她设置成了免打扰。
凌程:蓝莓蛋糕吃吗?我下午回去带给你。
她回:不吃。
凌程秒回:你看看都过了多久了?已经买好了!
钟笛:你病养好了?
凌程:生龙活虎。
钟笛搁了手机,专心听苏粤讲话。
苏粤讲完一个他新写的剧本后,钟笛竟然听得有几分惆怅。
苏粤问她:“你最喜欢哪个华语导演?”
钟笛:“李安。我喜欢《喜宴》。”
苏粤也最喜欢《喜宴》,他因这份默契而感到喜悦,又抑制自己的矫情,勾一勾唇角对钟笛开玩笑:“行,下回我有了好本子请李安导演来导。”
说到这里,钟笛露出真诚的目光,问苏粤:“你是不是……当然,我是真的喜欢《喜宴》,不是拿这部电影试探你。”
“是。”苏粤大方地笑笑。
“难怪我喜欢你,愿意靠近你。”钟笛也笑起来。
苏粤看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欲。
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女人。
钟笛喜欢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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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程把钟笛的蓝莓蛋糕和给吴萱萱袁梦洁带的其他东西放在服务台,一回头,看见钟笛骑小电驴带着苏粤回来。
钟笛很喜欢这个男人,天然地想靠近他。
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凌程告诉自己要克制。
他转身,上楼去到525。
他问余湘,她这个小侄子人品如何。
余湘:“非常非常好,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他。”
余老师都这样说,凌程只好认。
他回到520,把馒头安顿好,又去阳台上画前几天那副没画完的话。
钟笛看见了凌程进电梯的背影,尝了一块蓝莓蛋糕后,跟他道了声谢。
几分钟后,凌程回:江正昀和苏粤都不错,小左其实也很好。你总有好运气能遇到好人。我果真是你人生中唯一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