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他掌中》
/赵十余
第六十八章
舒灵离开上城后的第二个周末, 陆家按照习惯，办了当月的家宴。
这是舒灵离开后，陆家第一次举办家宴, 当天除了陆鹤之以有要事脱不开身为由, 没有回老宅以外, 大房到三房的所有人, 基本都聚齐了。
差不多要到开饭时间时, 陆老爷子终于握着他那副紫木龙头的拐杖, 缓慢的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他看到了陆鹤之平日里坐着的那个位置, 这会儿空着，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越过去, 抽出了主位的餐椅。
“你们今天倒是都来得挺早。”
陆老爷子只随口一说，但四周几房的人却都像有心思似的，相互看了一眼。
其实陆家的气氛因为舒灵的离开, 总归是有些变化的。
毕竟以前被他们当成“野种”的人，如今已经摇身变成了北城顶尖豪门的大小姐，还是家族里唯一的女孩子，这回去之后受重视和受宠的程度, 可想而知。
虽然以前她在的时候, 在陆家的存在感并不强烈。但是现在这人一走, 整个陆家上下的氛围, 都有些奇奇怪怪的呢。
相对于大房和三房而言, 二房被这件事情涉及的情况最小, 所以李华基本全程都处于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状态。
“爸你是不知道, 我们这到的还不算早, 三弟他们才是第一个就下来的呢！”
李华像是顺着陆老爷子的话往下说似的, 但下一秒，却又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不是我说啊，以前舒灵那丫头虽然在家里的存在感并不强，好像有她没她也没什么差别，但这孩子冷不丁的走了，我怎么还感觉有点空落落的呢？”
说罢，她故意朝着三房的一家三口看过去，说：“你们三房一家感觉更明显吧？一下子少了一个大活人呢！”
方青莲知道李华在幸灾乐祸，这会儿心里面恨得要命，但面上又没办法表现的太明显，只能暗暗咬牙干笑了一声。
“二嫂说笑了。”
李华听见她的回应之后，笑意更明显了，故意又道：“哎呀，瞧我这记性，那孩子在的时候，是自己在小阁楼上面住来着，从来也没和你们三房住在一块过，现在人走了对你们来讲，应该也没什么区别的哈！”
她这番话阴阳怪气的很，陆家上下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陆明明本来就因为舒灵身份上突然的转变，而心情很不好。明明对方以前只是一个在自己跟前伏小作低的野种，现在摇身变成了正儿八经的韩家大小姐，还是那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某种程度上，甚至还超越了自己……
这让陆明明怎么能甘心接受这个结果！
李华在这种时候，还故意说这样的话，陆明明听见，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冷着脸开腔质问。
“二婶这话说的让我都有种错觉了，怎么着，那个野……那个舒灵在的时候，您是对她很上心吗？现在人走了，你倒是关心起来了！”
李华压根就没放陆明明放在眼里，在她心中，陆明明就是一个心计都写在脸上，还没什么脑子的绣花枕头。
这会儿听见她朝自己质问，李华还笑眯眯的模样，回：“又不是我们二房的烂摊子，我需要上什么心呀？”
说着，她又故意看向方青莲，说：“三弟妹啊，有空你还是多管管明明吧，以前我就觉得她不如舒灵那丫头，但总归还有个小姐身份撑着，对比倒也没那么明显。现在人家那丫头也是世家千金了，回头明明如果还是这副模样不改的话，再遇着人家……”
李华说到这里，故意一顿，再开口时，语气中的嘲讽十分明显，“别到时候连给人家当陪衬都不够格了！”
方青莲原本还想息事宁人，不想在陆老爷子跟前计较太多。但是这会儿一听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李华这样羞辱数落，她就是再怎么样也装不下去了。
她极少说得罪人的话，但并不代表不清楚他们的痛脚和软肋。
此刻对着李华，方青莲也故意笑道：“二嫂有时间教我如何管教孩子，倒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嘉行身上呢。你不是一直想要他去总部做事吗？但我看他现在这种能力，真要是过去总部那边，可能还会有点吃力呢！”
李华最讨厌别人瞧不起自己的宝贝儿子，方青莲这次算是直接拿捏住了她的七寸。
她气得脸色都变了，态度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悠闲，狠狠瞧过去一眼后，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老话还真是说的没错，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原本还想着明明为什么这么不像我们陆家的孩子，一点陆家的优点都没继承到，现在看啊，还是她那个做了第三者的妈妈……基因太强大了！”
她这一番话，让在场的不少人都脸色一变。
三房的一家三口自不必说，她身旁坐着的陆平昌更是十分紧张地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赶紧少说两句。
但李华压根不想听自己那个窝囊废老公的话，一甩胳膊将对方的手甩开以后，还想继续开口。
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主位的陆老爷子，像是听不下去了，脸色发沉的用自己的拐杖狠狠敲了下地板。
“有完没完！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而已，你们一直吵吵吵的像什么样子！”
气氛因为陆老爷子的一句话，瞬间变得紧绷起来。李华原本想回击过去的话，此刻也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陆老爷子没管那么许多，他只是别有深意的朝着陆鹤之应该坐着的空位上看了一眼，脸色莫测地沉了沉，接着冷冷的朝着其他人扔出一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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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老太太又一次带着舒灵去参加了某一位圈中老友举办的小型聚会。
舒灵原本还抱了些许侥幸的态度，想着这一次会不会跟前几回不一样。
可是当她坐下没多久，又看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坐在自己对面后，便知道自己还是有点天真了。
舒灵有些受不了了，她中途随便找了个身体不舒服的理由，就先跟韩老太太他们那些长辈告了别，独自一个开溜。
司机载着她回韩家老宅的路上，她就暗暗下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和韩尘良把这件事说清楚，让他出面帮自己去爷爷奶奶那边，解决这件事。
这个时间段，舒灵以为韩尘良不会在别墅这边呢，哪想回去之后，居然第一时间便瞧见了他的身影。
韩尘良此时正和佣人一块站在厨房里忙碌着，似乎在学着做什么菜。
以前舒灵没回韩家时，韩尘良几乎很少在老宅住下，经常独来独往，就算过来这边也只是简单的吃个晚饭便走了。
如今舒灵回来了，他也像是在老宅生了根似的，一天没再出去住过。
老宅这边的佣人很多都是在韩家几十年的老人了，瞧见韩尘良这个样子，还都很意外。
大家好似完全没想到，以前那位从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眼里的小韩先生，居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女儿奴。
当然，舒灵并不知道这些内情。这会儿她在厨房那边瞧见韩尘良的身影后，还有些不确定的，下意识喊了一声。
“爸爸？”
宝贝女儿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的时候，韩尘良有些意外地转过身。
他身前挂着围裙，是采购阿姨之前在超市买调料时送的赠品，胸.口处还印着大大的品牌LOGO。
韩尘良好似一点都没有想到舒灵会在这个时间回来一样，双手脏兮兮的沾着面粉，有点慌张无措的样子。
“灵……灵灵。”
舒灵有点奇怪，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待目光看向旁边的备菜区之后，她才有些反应过来。
这……爸爸是在做她喜欢吃的那些菜吗？
“哎哟，小姐啊，你可算来了！我都快被这个女儿奴烦死了！”讲话的是在韩家帮佣了几十年的老人，倒也没那么多主仆间的顾忌，“你这个爸爸呀，这几天天天缠着我学做饭，非说要把你喜欢的那几道菜都学会了，以后给你做！今天好不容易有两道菜做得像点样子了，他还不敢拿给你吃，怕你不喜欢！正好你回来了，你赶紧把人和菜都领走！我快受不了了！”
被人揭了底的韩尘良又无奈又无措，他像是不想让那个佣人给舒灵说太多，但还没来得及阻止，对方就把话都说完了。
这会儿他有些不自在地站在那里，双手下意识往围裙上擦了擦。旁边刚刚出锅的两道菜此刻还冒着热气，半晌，他试探着问了舒灵一句：“灵灵，你饿不饿？不然……尝尝？”
……
其实做饭这件事，韩尘良从舒灵回来韩家后的第二天就开始学了。
他不想让舒灵发现，每一次都赶着她出门的时候赶紧学一会儿，等她回来之后，他就收拾妥当装成没事人一样。
这小动作来来回回也做了快大半个月，所以今天端到舒灵跟前的这两道菜，倒也算得上有些模样了。
其实从正常的角度看，桌上的油焖大虾和香辣肉丝卖相是有些粗糙的，但是舒灵却一点不嫌弃，拿起筷子一口一口的就把那些菜往自己碗中夹。
小姑娘吃相真的非常可爱，双腮鼓鼓的，看上去就是吃得很投入很认真的模样。
韩尘良看着自己眼前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心中既满足，又有些遗憾。
“爸爸理应参与你人生每一次成长的。但现在你都这么大了，我却才为你做了第一顿饭……”
韩尘良语气中全是懊悔与惋惜，舒灵也听得出来他此时的失落。
慢慢将嘴里的东西咽下肚之后，舒灵对他说：“小时候妈妈经常和我说，人生应该是朝前看的。前面的风景永远都是彩色的，而身后的，则永远都是黑白画面。”
小姑娘在安慰自己，韩尘良当然听得明白。
他看着她，笑了笑，眼底饱含着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喜爱。
“你妈妈本身就很好，她把你教得也很好。”
听见这话，舒灵忍不住也笑了笑。
父女俩谈笑着又说了很多悄悄话，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柔软又温暖。
半晌，舒灵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抿了抿嘴唇，忽然将话题一转。
“爸爸，你……你能帮我和爷爷奶奶说一下吗？我不想再去参加那些小型的聚会了，我也不想再被变相的安排相亲。”
韩尘良听完她的话，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其实这件事，是我和你奶奶讲的。”
舒灵显然没有料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意外的没有反应过来。
顿了顿，韩尘良再次开口：“灵灵，虽然你可能觉得爸爸才把你找回来，从小到大都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义务，没什么资格管你……但有些事情，爸爸还是要讲。”
“之前我已经简单表述过对陆鹤之的印象了。而这段时间，爸爸也细致的又叫人调查过他一番。他那个人，手腕毒辣，过往在生意场上与他交手过的竞争对手，很少有能全身而退的。个性敏感、多疑，又极其擅长伪装，并且……他也像身体也不太好？”
韩尘良根据手底下的人汇报回来的调查资料，一样一样对着舒灵细数着陆鹤之的缺点。
末了，他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些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你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话，未来会非常辛苦。”
韩尘良总结的一点都没有错，舒灵甚至觉得，他还落下了陆鹤之的许多缺点没有说。
可是沉默半晌之后，她还是沉着声音，回：“可是爸爸，爱一个人，为什么要去想辛苦不辛苦这件事呢？”
韩尘良有些意外的模样，舒灵没有管太多，继续道：“做生意需要想的是有利可图，爱一个人，就坚定着好好爱他就行了呀。我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困难，是人下定决心之后，还跨不过去的。这个人……我也不想说去拯救他还是怎样，我现在就是想好好爱他。
“况且爱里面不是只有【被爱】，爱也是要有【付出】的呀。就像你等了妈妈这么多年，你有想过一定得到什么回报吗？”
韩尘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比较，默了默，他回：“他和你妈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妈妈是您的爱人，而陆鹤之，也是我的爱人呀。”
舒灵其实很少向外袒露对陆鹤之的感情，在爱情这方面，她一直都是腼腆内敛的，她不如陆鹤之能大大方方的一次一次说着爱她，说着她的重要性。
可是如今面对着至亲的质疑，她也顾不上女孩子的羞涩，就这么直白的和韩尘良表达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舒灵脸颊都微微有些发烫，可是这一刻，她却没有一丝退缩，再次开口。
“况且，爸爸，你调查的陆鹤之是以前的陆鹤之，现在的他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之前陆家那位老人策划了一场假的绑架案，我被人绑到了一个废弃的烂尾楼里面，醒过来时，旁边就放着一个‘定时炸.弹’，当时我都吓惨了，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所以后来我一直哭喊着，让陆鹤之赶紧跑。可是，他并没有。
“在‘炸.弹’爆炸前的五秒钟时，他紧紧的抱住了我，选择和我一起面对后面的命运……”
舒灵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寒风和恐惧感灌满的烂尾楼里，她甚至还能记得陆鹤之在抱住自己时，胸膛间温柔又坚定的温度。
“爸爸，其实我一直觉得人类最高等级的爱，就是【舍我】。陆鹤之或许满身污秽，可是他对我却是纯粹赤诚的。所以不管怎么样，不管你们说什么——”
舒灵一字一顿，字字坚定：“我都不会放弃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