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他掌中》
/赵十余
第五十九章
进到酒店之后, 舒灵就一直悄悄地观察着陆鹤之的反应。
男人此刻站在她旁边，脸上的表情看上去还算温凉平静。头顶的光线打下来，他整边侧脸的线条深刻又锋利, 下颌线尤其明显。
舒灵怕他误会, 想了想，到底还是主动开口解释了一下。
“我刚才没和他们说太多话, 刚聊起来你就过来了。”
陆鹤之看上去反应平平的样子，“嗯”了一声，回：“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多想。”
说罢，他顿了一下，接着状似不经意一样，淡淡的又出声：“韩五没来？”
舒灵：……不是没有多想吗！
她不想搭理他这个话题, 就没回应。
陆鹤之见她没说话，等了半天，又装成很随意的样子, 问：“最近没和他联系？”
舒灵被他这个话题搞得有点不耐烦，她气呼呼的回：“没有没有没有, 我天天和你在一起，有没有和五哥联系你不知道吗？”
说话的时候, 电梯恰巧到达了宴会厅那层，两个人出去顺着长廊往里面走。
陆鹤之其实也知道舒灵和韩五最近应该是没有联系的，但是从她嘴里听见自己想听的答案，他还是开心。
他唇角忍不住勾了勾, 抬手揉了下小姑娘的脑袋。
“没有就没有, 凶什么？”
这话虽然说得像是在抱怨, 但语气里却满满的都是宠溺。
舒灵也没注意到, 只奶乎乎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往旁边躲了下，“起开，别摸我脑袋，发型一会儿都被你揉乱了。”
“没事，乱了也好看。”
“可是乱了一会儿去宴会上就没法见人了呀！”
陆鹤之不以为意，“宴会上那些人都不重要，你用不着在意。”
说罢，他顿了一下，又用十分理所当然的语气，补充一句：“你在意我就行了。”
舒灵有点受不了他了，甩开他就想自己先走。
陆鹤之怎么可能允许，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懒洋洋地勾着唇，哄她：“好了，不逗你了。”
这时，二人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老马呀，你看他们和我们年轻的时候多像。”
前面的两个人听见之后，都下意识回过头。
身后出现的是两位老夫妻，看上去好像已经年过七旬的模样，面容都很和善。
舒灵没见过他们，但是旁边的陆鹤之显然和他们认识，顿了两秒钟后，他甚至还主动和他们打了招呼。
“马老，马夫人。”
后面舒灵知道了那对老夫妻，就是这次金婚宴的两位主角。
他们看上去和陆鹤之好像很相熟的模样，在走廊碰面之后，也没再急着往宴会厅的方向去，反而是先带着陆鹤之和舒灵，去了酒店为他们单独准备的休息室。
能看得出来这对老夫妻名望和地位应该很高，哪怕只是临时休息处，酒店为他们准备的这个房间，也处处都透着用心和重视。
马老进到休息室后，第一时间带着夫人一起给他们泡了两杯茶。茶具是出自名家之手的上等瓷杯，舒灵虽然不太懂，但打眼瞧着，就能看得出来价格不菲。
之前她听陆鹤之简单提起过这对老夫妻，知道这位老先生是圈内很德高望重的一名商人，她那会儿还以为对方会和陆老爷子差不多，也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
但是此刻面对面坐着，她倒是觉得这位老者没什么架子，很和善亲人。
马老夫人是个健谈的老太太，她首先打开了四个人之间的话匣子，主动说了不少的话，之后又笑眯眯地对舒灵道：“小姑娘，你是不是也好奇我们和小陆是怎么认识的呀！”
舒灵迟疑过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倒也没否认，对着对方点了点头。
她确实好奇，按道理来说，陆鹤之以前的性子并非喜结善缘的那种人，他的世界要么是他算计的，要么是算计他的。
而这对老夫妻和他之间的气氛，显然是这两种都不是。
老太太乐呵呵的，直接和舒灵说了当年的情况。
“那次啊，我和老头子去登了国外那个挺出名的雪山，当时我们跟着领队往半山腰走的时候，就发现那边躺了一个年轻人。他那脸色啊，苍白苍白的，都快跟雪融到一块了，我们感觉不对劲，也没再继续向上爬，就先带着他赶紧下去找了医生。”
舒灵“啊”了一下，接着她的话问：“那个年轻人就是陆鹤之？”
老太太笑意更深了，点点头，“对。”
陆鹤之此刻也顺势插了一句，低声说：“二老把我带下去之后，又亲力亲为的照顾了我两天。”
舒灵听到这里，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念叨着：怪不得陆鹤之对这对老夫妻如此客气有礼呢。
她几乎从来没见过陆鹤之在哪位长者面前，表现出一个晚辈该有的样子。
哪怕是之前宴会上需要应酬的那些人，他也只是伪装成谦逊有礼的模样，而这会儿他面对着老夫妻，虽然话不多，态度看上去也淡淡的，可是舒灵却能感觉到他对他们的尊敬。
他们对陆鹤之是有过救命的恩情啊……
舒灵七想八想的时候，对面的老太太也一直在瞧着她。隔了一会儿，她忽然又笑眯眯地问：“小姑娘，和小陆相处累不累呀，他是不是也挺难搞的？”
老太太的问题倒是让舒灵有些始料未及。
她下意识看了陆鹤之一眼，斟酌着该怎么回呢，旁边的马老却先接了话。
“‘也’？你这个‘也’字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也难搞吗？”
老太太原本对着舒灵的时候，完全是长辈对待喜爱的晚辈时才会有的那种表情。此刻听见旁边的老伴出声，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那你觉得你不难搞吗？”
马老听见妻子说这话，顿时吹胡子瞪眼，“我难搞？我再难搞还能有你难搞吗？人家结婚要么要十克拉的粉钻，要么要各种股权或财产转让。你倒好，不是叫我亲手给你绣喜服，就是让我亲手绣喜帕！”
老太太听见老头的抱怨，也一脸不服的样子。
“怎么了？这怎么了？那些臭钱谁没有啊？我家一开始就比你们家有钱，我想要点不一样的东西怎么了！”
“那结婚也就算了，这次金婚纪念日，你自己说说你又要的什么！”
老太太还是十分理直气壮：“婚书啊！不行吗！”
老头直瞪眼，“你要的那是普通的婚书吗？你要的是玉石雕刻的，还得是我亲手雕的！”
“那不然呢？”老太太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不是你亲手雕的，我要来干什么？我是自己买不起玉板，还是请不起雕刻师傅？”
老头一脸无语的模样，像是不想再和她讲道理似的，摆摆手。
“行了行了，我总是说不过你，反正你就折腾我吧，从年轻折腾到现在，我也习惯了。”
老两口看着像是在拌嘴，但吵架的内容又有点秀恩爱的嫌疑。
舒灵听着听着，不由感叹了一句：“您二位的感情真好。”
老太太听见这话，一脸嫌弃的模样撇撇嘴，“他气了我一辈子，谁跟他感情好了。”
老头在旁边也不甘示弱，顺着就说：“你没气我吗？我天天都让你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眼瞧着老两口越吵越热闹，舒灵怕他们吵着吵着再真的动气，便赶紧拽了拽旁边的陆鹤之。
她小声对他说：“我们快点想办法管管啊，别待会儿两个人真的生气了！”
陆鹤之不以为意，以前和老两口相处的每一次，他们几乎都会如此，他早就习惯了。
但瞧着小姑娘是真有些担心了，他顿了顿，接着不着痕迹地开口：“马老，您亲手雕的婚书，一定很精致吧？能给我们瞧瞧吗？”
这话一出，老两口那边果然马上变了气氛，那位马老还没开口呢，旁边的老伴倒是先替他显摆起来。
“岂止精致，简直漂亮的不得了！你们等着啊，我叫人送过来。”
后面老太太真的打了电话，叫酒店的负责人员将待会儿要在宴会上展示的婚书，先送到了休息室这里。
能看得出来这份婚书的精贵程度，酒店的人送来时，是用一个紫木托盘小心翼翼地端进来的。
托盘上覆着一块红色的绒布，绒布掀开之后，下面就是那张玉石板雕刻而成的婚书了。
玉石板通体莹白，色泽也十分光润。
舒灵对玉石不太懂，但却也瞧得出眼前的应该是最上等的玉料。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玉石板上规整的凹下去一排排小字，隶书字体，笔画之间可以看得出手工雕刻的痕迹，每个字都由金色的上等涂料染成。
舒灵看见真的觉得非常漂亮，不止精美大气，还含着国风底蕴。
她不由的下意识出声赞美：“真的好好看呀，一看就承载了很多心意。”
马老很骄傲的模样，扬了扬头，“那是。我前前后后雕了两个多月，玉石板都雕坏了好几张呢，心意能不多吗！那段时间我的手指头都没有好过，不是这根被划破了，就是那根被划破了。”
老太太有点无语似的，“哎呀”了一声。
“知道你辛苦了老头，但你能不能别逢人就诉苦了？而且你每次雕的时候我不也在旁边陪着你嘛，我说了替你一会儿，你还不让！”
老太太的话让老头咂咂嘴，语气有点别扭：“算了吧，这东西这么难弄，你如果动手的话，伤的肯定更严重，到时候不还是要来跟我哭……”
这话说得虽然是想表达嫌弃，但语气听着又有些口是心非的样子。
舒灵忍不住想笑，须臾间，她目光又划过了那块玉石板，表情里的喜欢和惊叹十分难掩。
陆鹤之站在她身旁，虽然一直没有出声，但是注意力也从未从她身上消失过。
半晌，他目光沉沉的也朝着婚书的方向看过去，眼底有深意划过。
-
那晚的金婚宴，到场的来宾真的很多。
舒灵跟在陆鹤之旁边，看见左一个右一个人来主动和他打招呼，但他全程都反应平平，像是不想争马老夫妻的风头，一直都很低调。
后面他们两个人又在宴会上碰到了韩家兄弟两，舒灵本来想多和韩二说几句话的，但陆鹤之却找了个理由，不动声色的将她拉走了。
舒灵知道他什么想法，无奈的要命，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宴会结束后的第二天，韩五竟然也忽然打了通电话给她。
那次烟火大会之后，两个人几乎没再联系过。
韩五发过消息问她和陆鹤之的情况，当时舒灵怕陆鹤之知道后再发什么疯，便只简单回了她很好，叫韩五不要担心后，便没再多说。
后面又赶上春节，两个人更是一点没有联系，除夕那天舒灵本来还计划着给韩五拜个年的，但是因为后面发生了猎场那些事，她也完全将这个计划忘之脑后了。
这会儿看见手机上跳跃的来电备注，舒灵顿了一下。
片刻后，她才迟疑着将电话接起来：“五哥？”
“你还知道自己有个五哥啊。”韩五在听筒那边，开口便是抱怨，“你自己说说，多少天没跟我联系了。”
舒灵听了他的话，有点不好意思，“最近确实出了不少事，我……”
“就是忙的意思呗，忙到连个电话都没空给我打？”韩五说完，语气忽然有点酸，“嗯，没空打电话，倒是有空陪着那个病秧子到处参加宴会。”
“五哥……”舒灵有点无奈的喊了他一句，接着小声嘟囔为自己辩驳，“哪有到处参加，就昨天参加那一次。”
“行了，我也不跟你掰扯这些了，我打电话是有事想跟你讲。”
韩五说完这话，顿了顿，语气稍微正经了些，“过几天是我家老爷子78岁的寿宴，你来北城一趟，跟着一块热闹热闹。”
舒灵有些意外，沉默思索片刻，接着语气有些迟疑犹豫地开口。
“这……不太好吧？我和韩老也不认识，突然去参加他的寿宴，是不是太唐突了？”
韩五在电话那边，回得十分不经为意。
“我们韩家一共兄弟五个，你现在见过三个了，而且大哥二哥五哥也都叫了，唐突什么？”说着，他顿了一下，又道，“而且这次是老爷子自己主动提出来，说想见见你的。”
这话让舒灵惊讶起来，问：“韩老怎么会知道我的？”
韩五语气理所当然的样子：“我没事就在家里提起你，他也听见了呗。哎呀，你别废话了啊，到时候来就是了！”
话说到这种程度，舒灵再不答应也说不过去了。
不过挂断电话之后，她又有些发愁。
陆鹤之那边明显是不喜欢她和韩家人有联系的，虽然舒灵不可能真的为了他就忘了韩五之前对自己的帮助和爱护，但这种情况，她也不想让陆鹤之瞎想。
再骗他一次吗？
这个想法一出，舒灵就赶紧下意识在心里摇了摇头。
上次事出紧急，她不得不说谎。但这一次跟之前的情况完全不同，她不能再骗陆鹤之了。
想到这，舒灵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还是和他实话实说吧。
……
晚上下班之后，舒灵直接回到了别墅那边。
佣人说陆鹤之也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办公，还说他嘱咐了，晚饭要等着舒灵一块吃。
她倒是不意外，现在基本上只要陆鹤之有时间，都会回来陪她吃一顿饭，如果实在是抽不出空的时候，他也会提前给她打电话。
舒灵想到这里，沉默了片刻，接着对佣人说：“麻烦你们，帮我再准备一些红豆和牛奶吧。”
她选择了和上一次一样，做了一锅热奶露。
东西做好之后，她便盛了一碗端到了陆鹤之的书房门前。
——咚咚咚。
她敲了三下门，喊了一声：“陆鹤之，是我。”
陆鹤之声音马上在书房内响起：“进。”
舒灵开门进去后，陆鹤之也抬头望着门口的方向。
他身上原本的西装已经脱掉了，现在换了一件浅灰色的毛衣，眼镜依旧架在鼻梁间，但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要有温度的多。
“以后来书房用不着敲门，直接进来就行。”
舒灵一边往写字桌那边走，一边说：“那可不行，万一你在开什么电话会议或者视频会议呢。”
“那也不耽误。”
舒灵不想在这事上和他浪费时间，便含糊以回了个“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陆鹤之片刻之后，也注意到了她手里的东西，便问：“拿的是什么？”
舒灵有些藏不住心事的模样，讨好地笑笑，然后把那碗热奶露往写字桌上一放。
“陆鹤之，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还有同样的甜品……
陆鹤之心里猜到了，她或许是有事想求自己，便不动声色的向椅背上靠了靠。
“坐我腿上说。”
舒灵满脑袋问号，反应过来后，更是无语的厉害。
不过她到底是没拒绝，慢吞吞地走过去，主动搂住了陆鹤之的脖颈，轻轻坐到了他腿上。
这次陆鹤之一动没动，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就那样静静地瞧着她，像是在等着她自己开口。
舒灵稍微做了些心理建设，然后搂着他，面对面看过去。
“陆鹤之，今天五哥给我打电话了，说要我去参加韩爷爷的寿宴。”
陆鹤之其实大概猜到了，舒灵要说的事情会是和韩家人有关，此刻反应倒也不算惊讶。
“你已经答应了吗？”
他语气平静，没有多余的起伏，但舒灵听见他的话，还是有些心虚。
“嗯……”
陆鹤之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沉默了良久，久到舒灵都以为他是生气了的时候，他才忽然又淡淡地出声。
“嗯，既然答应了，那就去吧。”
舒灵有些意外，坐在他腿上眨巴着眼睛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就……就没了？你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这也太反常了，她以为就算陆鹤之最后能答应，也是要提出什么条件的。
上次他不还是要她亲他抱他的嘛，这回她都做了准备，结果他倒是反应正常了？
陆鹤之语气还是很平静的样子，反问：“那不然你想要我说什么？”
这……
舒灵怎么可能想得出来，她还巴不得他这样呢。
只不过这次的事情也太顺利了，顺利的她都有些不适应。
但是舒灵后面也没再多说话，既然陆鹤之已经答应了，她就没必要再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时间。
想了想，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说：“那你先忙吧，待会儿佣人那边饭菜做好了之后，我再来喊你。”
陆鹤之点点头，示意她听到了。
小姑娘离开之后，书房又只剩下陆鹤之一个人。
他安静地看着桌上那碗热奶露，半晌后，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这只手刚刚在舒灵过来前，便握着笔在批改合同，她坐到自己腿上之后，他也下意识的拿着钢笔，没有松开。
当听见舒灵说出要去韩家参加寿宴的事情后，陆鹤之的手第一时间控制不住捏紧。
钢笔的笔尖抵着他指腹，他努力克制着身体里的黑暗和冲动时，笔尖也深深的被他扎进了指腹。
皮肤什么时候被刺破的，他完全不知道。有感觉的时候，笔尖已经深陷了小半在血肉里。
这会儿他看着拇指间鲜红的血迹和黑色墨水染在一起的样子，眼神平静麻木的厉害。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舒灵去韩家。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她永远不要和韩家人联系。
不，不够，这样也不够。
其实他更想把她关起来，关在只有他一个人能去的地方。
他想用缠了绒布的锁链，死死栓着她纤细的脚踝，将她困在床上。
黑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她只能见到他，感受到他，全心全意依赖着他……
陆鹤之不敢再继续往后面想了，心中阴暗的无法见光的占有欲，已经到了呼之欲出的程度。他不知道自己如果再想下去，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事情来。
而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忽然再一次被人推开。
陆鹤之诧异地望过去，只见已经离开的女孩子，此刻正在门口探着小脑袋，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眨巴着瞧着他。
她看上去有点期待的模样，语气也格外明朗——
“陆鹤之，我们一起去北城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