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他掌中》
/赵十余
第二章
舒灵坐上出租车时,外面的天色差不多已经完全黑下去了。
路面被雨水浸透,湿漉漉的反着光,车子的轮胎从上面压过时,有明显水渍被溅起来的声响。
路过市中心的一个交通岗时,恰巧是红灯。
出租车稳稳地停在了车流中间,外面路灯昏沉的光线混着树影投进车窗里,斑驳的映在了舒灵身上。
其实这会儿她还有点无语呢。
刚刚在老宅时,陆明明指着要她送东西时,方青莲明显是不愿意的。
哦,对,方青莲就是陆明明妈妈,也是现在陆家的陆三夫人。
她当时几乎完全把舒灵当成了空气,哪怕听见陆明明的话之后,也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劝自己的宝贝女儿。
毕竟在方青莲眼里,这是很好的一次机会,不止能讨好陆鹤之,还能让陆明明在未来家主跟前再混个脸熟。
然而陆明明却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不管方青莲怎么讲,她都坚持要舒灵代替自己过去。
后来方青莲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转过头冷着脸把事情交代给舒灵。
陆鹤之现在住的地方,和陆家老宅完全是两个方向,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出租车几乎是横跨了整个上城,才将舒灵送到目的地。
下车之后,舒灵抬头看了眼天空。
此刻天色看上去比刚刚在路上时还要暗,头顶整片的夜空就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幕布,一丝多余的光亮也没透出来。
好像又要下雨了。
舒灵一边走着,心里一边想。
晚间的风有些凉,舒灵按照方青莲给的位置快步向前,没多久,她忽然脚步一顿——
不远处的夜色下,一整片的玫瑰花爬满了一栋别墅的外墙。
花体不是艳俗的大红色,而是相对低调的黑红,它们紧挨在一起,争先怒放,给这一片夜色又平添了一丝神秘和诡异。
而最让舒灵感到意外的是,当她走近看见这栋有着花墙的别墅门牌时,竟然发现……这里就是陆鹤之住的地方。
舒灵很诧异,她有点想象不到白天见过的那个男人,会是这里的主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佣人的疏忽,别墅院门此刻并没有关,两扇黑色的法式门之间留着不大不小的缝隙。
她站在门口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头顶的天空已经有了要下雨的征兆,远处电闪划过,舒灵皱了皱眉,脚步加快。
院内别墅的大门也是开着的,她站在门口先喊了一句:“你好,有人吗?”
里面没有回应,异常的安静。
舒灵又等了会儿,见还是没有声音后,纠结再三还是走了进去。
她心里面是有些忐忑的,一是因为她觉得就这样不经允许进了别人的房子有些不太好,二是……
这周遭的氛围实在太过诡异了。
又顺畅,又诡异。
舒灵形容不出来具体的感觉,反正她是想赶紧把东西交出去再赶紧离开。
别墅里整体是古希腊装修风格,四周随处可见柱形的设计和带有西方历史感的壁画。
舒灵穿过略微悠长的走廊后,终于走到了客厅。四周光线十分的暗淡,角落里的留声机正响着低沉异域的古典音乐,一眼望过去,那边的电视屏幕中,还放着一部无声的纪录片。
纪录片的内容,是——
人体解剖学。
手术刀顺着胸腔向下划动,一道细微的血痕马上出现在视线里,接下来是绽开的皮肤组织……
舒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感觉真的闻到了一些血腥气味。
她有点受不了了,赶忙挪开视线,然而下一秒,居然又让她瞧见了更可怕的东西!
不远处的桌子上,此刻正安安静静的放着一只小猫的s体。
为什么这么肯定是s体呢?
因为小猫仰躺着的肚皮间,和刚刚纪录片里被解剖的胸膛……一模一样。
舒灵已经无法形容这一刻心中的恐惧了。
她莫名其妙感觉脚下有股寒气在向上涌,周身刹那间泛冷,四肢很明显的密密麻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墅外疾风四起,呼啸的风声灌堂而过,就在这时,客厅里面的拐角处,忽然慢步走出来一个男人。
对方有着比例极其优越的身形。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面料雪白干净,除了……胸口的一处地方。
那里好像刚被溅到了什么污渍,有点像喷洒上去的,仔细看一眼还是血红色。
而视线再向上,她又看到了对方手上好像也沾染了不少一样的血红,不止如此,那人手中这会儿还拿着一个酒杯。
酒杯慢条斯理的在手中摇晃着,暗红色的酒液来回碰撞着杯壁,慢悠悠的,像是在和他手间与胸前的血红相互呼应一样。
舒灵直直地站在那里,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恐惧感让她浑身上下紧张到了顶点,甚至都有些窒息的感觉。
外面此刻电闪雷鸣,诡异的风声吹响四周的空气,一道闪电从窗外划过,舒灵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是陆鹤之。
他还像白天那样矜贵优雅,手中的红酒杯还在轻轻摇晃着,恍若周身的所有异样都与他无关似的。
见到舒灵时,他明显感到有些意外,好看的眉梢微微扬了下,皮肤依旧是有些不太健康的苍白感。
“三堂妹?”
-
佣人端来热茶时,舒灵已经坐在沙发上缓好一会儿了。
别墅里的所有灯此刻都打开了,周围光线终于成了那种正常的明亮。
电视上的纪录片被按了暂停,那台复古留声机也没了响动……可以说除了桌上还有一只小猫的s体,以及陆鹤之身上手上的血渍之外,一切都变成了普通平常的样子。
佣人又为陆鹤之拿来了一条湿帕子,他叠着双腿坐在那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上的血渍。
“抱歉,三堂妹,刚刚吓到你了吧?”
他的手指白皙纤长,仿佛最上等的白玉石,指骨看上去也十分好看。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动作着,银丝眼镜下的眉眼含着温润笑意,举手投足间全是翩翩公子才会有的那种贵气感。
舒灵确实吓到了,这会儿脸色苍白的要命,不过她还是勉强摇摇头,接着看了一眼那边桌子上的猫。
“那个是……”
陆鹤之顺着她的视线,也朝那边瞥了一眼。
片刻,他眼底明显划过低落。
“那是luca,我养了十几年的小家伙,前段时间患了癌症,然后……”
陆鹤之声音微顿,话没有说的那么直白,隔了两三秒,才又道:“我有点舍不得它。又听别人说可以将小动物做成标本,所以就想自己动手试试。”
原来是这样。
舒灵听完他的话,心中的恐惧感已经消除了大半。
她忍不住认真观察了一下陆鹤之的脸,心想自己之前还真是脑洞大开,她怎么会觉得眼前这样的人是个什么可怕的变态呢……
舒灵想的出神,陆鹤之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反应,又看着她喊了一句:“三堂妹?”
舒灵被叫的回过神,渐渐也有点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说:“你……”
才出口一个字,她又感觉有些不妥,顿了一下,改了又重新开口:“您还记得我?”
刚刚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惧感让舒灵都没来得及反应这件事,现在平静下来了,再听见陆鹤之叫的这声“三堂妹”,还真让人十分意外。
舒灵现在在陆家算得上是非常边缘化的一个人,她都存在感甚至还不如在陆家待的时间久一点的佣人……
而陆鹤之如今是陆家炙手可热的下任家主,风光无两的陆大少爷。
哪怕两个人小时候有过一些交集,应该也不会让他记到现在吧。
更何况他是在连陆明明都不记得的情况下。
陆鹤之在那边听了她的话,微微笑了下,看上去十分的好脾气,“你可是陆家以前最受宠的小公主,我怎么会忘记呢?”
说完,他顿了下,依旧笑着看着舒灵:“不过你这个「您」字……让我都有种自己是老年人的错觉了。小时候三婶不是让你喊我「鹤之哥哥」
吗?怎么长大了,反而不会好好叫人了。”
陆鹤之的话好似责备,但语气却丝毫不显,反而带着一丝亲近的宠溺。
舒灵有点意外,想了想,好像也确实有过这件事。
她犹豫片刻,最后有些不自在的喊了句:“鹤之哥。”
人家把话说成这样,她没必要再矫情。
只不过“哥哥”两个字实在难开口,少一个字她倒是还能喊得出来。
好在陆鹤之也没再多说这件事。
不多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问舒灵:“没记错的话,三堂妹大学学的是兽医专业?”
舒灵很意外。
她以为陆鹤之还记得自己这件事已经很稀奇了,结果他居然连她大学专业学的什么都知道?
是以前听谁提起过吗?
她心中非常惊讶,隔了两秒才点点头。
“那你们专业里,应该有动物解剖学这门课程吧?”
说着,陆鹤之又转头看了眼那边安静躺着的luca,轻声道:“不然还是你帮我吧。”
他的话让舒灵面色一僵。
他们学校确实有动物解剖学这项课程,但这却也是她最不喜欢上的课种。
她本身是有些晕血的,平时给小动物们做一些小的手术还好,但是解剖的话……
舒灵联想到以前上课时的一些回忆,胸口一下子就闷闷了有了些不舒服的感觉。
“很为难吗?”
陆鹤之的声音低磁,舒灵听见后朝他看过去,直接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眸子其实很好看的,乌沉沉,像被墨汁侵染过一样。
平时眼尾是漫不经心上扬的,不经意间含着温和笑意。而此刻……
舒灵很明显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低落,加上他脸庞间那种不太健康的白皙,莫名就让人觉得有些……
可怜。
这两个字聪舒灵脑海中划过时,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陆鹤之哎,就单单这三个字也一辈子不可能和“可怜”这个词有什么联系吧。
那边的人见她还没说话,以为她是在变相拒绝,沉默片刻,垂下了眸子,声音不自觉的放轻了些:“没事,你为难就算了,我待会儿自己多试几次应该也可以的。”
舒灵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划过不忍。
她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抵不过心软,回:“没事的,鹤之哥,我帮你吧。”
她的话让陆鹤之的眉眼瞬间明朗起来,眼波里有种白雪消融的愉悦温笑。
“这样的话,就真的太感谢三堂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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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舒灵是被陆鹤之的助理开车送回去的。
对方是白天她见过的那个为陆鹤之打伞的年轻男人,陆鹤之叫他过来后,他什么也没多问,只按照吩咐,开车送舒灵回老宅。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和舒灵搭话,车子里气氛相对还算安静轻松。
只不过舒灵这会儿完全没心思理会别的事情了。
她从陆鹤之那边出来的时候,就感觉无比的恶心反胃。此刻脸色也十分苍白,有些无力地靠在那里强忍着不适。
给luca解剖的一幕幕好像还在眼前,鲜红的血液染满了手术刀和她戴着的医用手套,她感觉到晕眩和难受……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肯定要吐了。
前面开车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观察到了她的不对劲,隔了一会儿,后排的车窗被缓缓降下一半。
夹着雨丝的凉风从外面吹进来,舒灵呼吸到了清冷的空气后,一下感觉好了许多。
她感激的冲着前面说了句:“谢谢。”
前排开车的助理并没有动,依旧目视前方,平静开口:“应该的,三小姐不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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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城回去时,陆鹤之正在擦拭佣人刚刚裱好的luca的标本。
他这会儿身上换了一件丝绸质地的睡袍,黑色的绸料间,有一大片胸膛没有遮挡住,隐约能瞧出来下方劲瘦性感的线条。
他手里动作十分的细致温柔,雪白的帕子随着同样雪白的手指来回擦动着,框架间的透明玻璃,干净到反光。
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陆鹤之都没回头,就猜到是章城回来了。
“把她送回老宅了?”
章城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点头,“是的,老板,送回去了。”
陆鹤之“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一路,她挺难受的吧?吐了吗?”
舒灵刚刚还在的时候,其实表现的还可以,至少没有很明显的让人察觉她有不适的地方。
此刻陆鹤之会问这样的话,明显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章城从小就跟在他身边,可以说是目前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陆鹤之的人,他听见陆鹤之问那些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或许那位“三小姐”晕血的事情,他早就知道……而这场制作标本的“求助”,应该也是他故意为之。
只不过章城有点奇怪,不知道陆鹤之为什么会为难那个女孩子。
今天她的到来明显是一场意外,按照以往的情况,陆鹤之看见她时,就应该是居高临下的喊佣人把她赶出去的。
但是这次……
章城想不明白,只能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语气也更加恭敬:“三小姐看上去确实很难受,下车之后扶着路边的大树干呕了两次。”
“是吗?”
陆鹤之脸庞间的笑意加深,唇角微微勾起,冰冷的镜片下,一双眸子带了些慢条斯理的玩味。
下一秒,就听他语气悠悠地开口——
“还真是和小的时候一样单纯,一样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