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妈原先是个宫女, 也曾学过规矩,认过几个字。但刚学规矩不久就跟宫嬷嬷干了架,本是要被抓出去打死的, 还是路过的寿夫人瞧见了, 把她要了过来,这才保下一条命。
她之前也是有名有姓的,只是跟了寿老夫人后, 她坚决要换个姓名。她想跟寿老夫人姓寿, 寿老夫人笑着道:“不行哦,这是陛下赐的。”
钱妈妈想了想,就姓钱了。除了命, 就是钱重要。
寿老夫人就问,“那叫什么啊?”
钱妈妈:“温婉一点吧?”
她性子太急了,容易跟人打起来, 想着叫个温婉的名字压一压。寿老夫人就道:“那就叫茉娘吧?”
钱妈妈没听懂,“末啊?尾巴?奴婢不太喜欢。”
寿老夫人:“是茉莉的茉。”
钱妈妈这才高兴的答应。
——她把这段往事说给兰山君听,一边剁菜一边道:“但我这脾气还是改不了!”
这其实都怪寿老夫人,钱妈妈每次言行无忌, 她却不怪罪。钱妈妈自己也知道这个脾气是改不过来了,道:“我就很少出门了, 宫里我也不去,这样熬了几年,整个寿府里就我成了管事妈妈,除了老夫人和老爷,我最大, 谁敢说我?”
她这辈子没怎么怕过事情。最怕的一次还是寿老夫人身子不好, 不能有身孕, 她怕自己要做姨娘生孩子。
她可不愿意。
即便寿老夫人对她再好,她也不愿意。
她收拾好包袱,只要了自己穿的几件衣裳,把存着的月例银子都还给主子,道:“奴婢就算是不要名字不要姓氏了,都不愿意做妾,不愿意给老爷生孩子。”
寿老夫人哭笑不得,道:“谁说要你做妾啦?”
钱妈妈:“奴婢长得好,性子好,又是您救下来的,跟您最好,是做好妾的人选了。”
邬庆海在一边疯了一般笑,“茉娘,你也太自信了吧!”
钱妈妈就明白了,“真不要我做姨娘啊?”
邬庆海点头,“我肯定不要。”
钱妈妈:“那你们要谁?”
邬庆海,“为什么非要孩子呢?我们没打算生呀。”
钱妈妈十分后怕:“幸而碰见了一个惊骇世俗的老爷,不然我即便不做妾生孩子,也要跟老夫人照顾别人的孩子,那多糟心啊!”
兰山君听得直笑。
钱妈妈:“从那之后我胆子就大多了,当年我们老爷去世,陛下和老夫人又都有危险,还是我出去送信的——”
这里牵扯到从前皇帝登基的事情了,钱妈妈没多说,道:“反正,陛下说给我一个承诺哩。”
兰山君一顿,“陛下的承诺?”
钱妈妈:“是啊,但我又用不上。”
但这回却可以用来出气了。
她看看天,解下围裙扔一边,道:“山君姑娘,我要出门去买菜了。”
兰山君:“要我陪着去吗?”
钱妈妈:“不用,你也该回去了。不然你母亲心里也不舒服。”
兰山君笑着道:“老夫人一直病着,我在这里侍奉是应当的。”
母亲其实心里也愿意。她还等着老夫人给慧慧说亲呢。只是不碰巧,老夫人一直昏昏沉沉的,她便等着老夫人病好快一些,所以不曾催她回去。
钱妈妈便点点头,“那你要吃什么啊?”
兰山君:“豆角吧?豆角炖个茄子正好。”
钱妈妈:“行。”
她急匆匆出了门。她先去书店买书,“要卖得最好的。”
书铺掌柜懂得很,悄声道:“要多少?什么样子的?”
钱妈妈:“给家里爷们看的,他就好这口。”
书铺掌柜懂了,“好嘞。”
这是大生意啊。
他拿出了花花绿绿的春/宫/图和艳/情/书给钱妈妈挑,“您要多少有多少,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子的。”
钱妈妈吃住都在寿府,四季衣裳首饰都跟老夫人一块做的,她老人家从不用银子,便有的是银子,真正对住了钱这个姓氏。她大手一挥,“行,都要了。”
掌柜的笑花了牙齿,一口一个姐姐,道:“老姐姐,您家少爷下回还要,便来找我。”
他恭恭敬敬的送财神爷出了门,美滋滋的道:“这要看完了不得一年半载的?这家的少爷,怕还是个生瓜呢。”
钱妈妈亲自驾着一车的春/宫/图和艳/情/书去王家了。
她都打听了,姓王的是去年才开始和邬庆川走得近,有了些名声。他的家世也不算富贵,普普通通,并不敢得罪高门权贵,但是又有一副侠义心肠,所以经常为平民百姓抱不平。
这个人,大坏不坏,但是敢欺负到自家身上,钱妈妈心里还是气的。
他们到王家的时候,王家正在办宴——这个她打听清楚了,今日是王奎自己的读书宴。
钱妈妈觉得,他如今是跟着邬庆川读书,肯定是想要显摆显摆自己的学问。王家三五天便要办一场宴席,上回跟着他一块去泼墨的,就是经常来他家吃席面的人。
钱妈妈撇嘴:所以说啊,放着好好的郁清梧不要,要这种人。
清梧就从不在家里办宴席。从外面买酒席太贵,在家里办宴席,就要她老人家操心了,他就不请人回来。
倒是这个王奎,家里没个奴仆,一旦办席面,就是老母亲和妻子忙活了。他又不管。呸!钱妈妈很是鄙夷。
这时候,她请的彪形大汉已经到了。
她说,“那就交给你了。”
彪形大汉笑着道:“钱姐姐,这人怎么回事啊?”
钱妈妈:“一群没品的龟孙。”
彪形大汉哎了一声,“放心。我办事,您尽管放心。”
于是一群人进了屋,笑吟吟的跟王夫人道:“王少爷的货到了,请让他来验验货。”
王奎很快就出来了。
他这几日憋屈,闷声道:“什么货啊?”
大汉,“是您买的书,我们掌柜的说送你家来。”
王奎最近确实买了许多书。
他问:“哪个书铺的?”
大汉:“状元春书铺。”
王奎确实在那里买了书,于是也没有多问,道:“搬进来吧。”
大汉搬着进屋。
便有同席的人问,“买了什么啊这么多?”
王奎:“好书。”
他说,“这是我要送出去的。”
他跟着邬先生,便不能跟从前一般了。要做个施恩惠的好人。
他说,“国子监里也经常有贫穷的同窗用不上书,我跟赵祭酒说好了,这些书由我来买。”
便有同窗称赞他高义,道:“既然这样,咱们不如现在就给赵祭酒送去。”
也行。
这么多人,王奎觉得自己也是体面的。于是就去了。
赵祭酒看在邬庆川的面子上收了,道:“多谢你了。”
王奎摆摆手,“不妨事。”
他喜滋滋出门。一群人准备再去酒楼里喝喝酒高兴高兴。
回来的时候马车是空的,大汉就请他们坐上马车,“反正是顺路的。”
王奎他们来时是挤在一辆马车里,如今空阔许多,确实是好事。王奎礼让,将自家马车让给了其他人,自己坐上书铺的马车。
他还笑着道:“怎么之前不见你啊?”
大汉笑了笑,“哦,我刚来的。”
王奎又问了几句,大汉都敷衍。他这时候才发现路不对。
他道:“这是去哪里?这不是回城的路?”
大汉笑起来,“确实不是。”
王奎骂道,“你是什么人?”
刚骂完,就见马车停在了一个粪坑前,钱妈妈正站在那里等着呢。
她记性好,把昨日去泼墨的人都认出来了,还遗憾得很:“哎,还有三个没来。”
她道:“这几个不是的,丢一边吧,其他人都丢粪坑里面去。”
王奎大怒,“你个老虔婆,我们都是国子监的学生!”
钱妈妈就笑起来:“快别说了,我们家郁少爷还是官身呢,你们该泼墨不还得泼墨啊。”
她不耐烦的说,“一个个跳进去,快,别让我等久了。”
她哼哼道:“我老实告诉你们,陛下面前,我还有脸面的,本这辈子不打算用的,结果用在你们这里,算是我吃亏了!”
跳了这次粪坑,她看他们还敢不敢再去欺负人。
另一头,等国子监祭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着里头那些书,喊人去叫王奎等人回来的时候,就是在粪坑里寻到他们的。
赵祭酒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皱眉问,“寿老夫人府上的妈妈?”
那就是钱妈妈了。
他想了想,“今日之事,你们不可声张。”
那是真有陛下金口玉言的一口承诺的。他年轻的时候正好知道这么一回事。
他叹气道:“如此简单的计谋,你们也太愚笨了些,将来即便读书出来为官,怕都是不妥的。”
还需要历练历练。
他看着王奎,道:“你的调令……还是算了,等明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