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关之变已经结束,张宝成为此变最大的输家。
这位刚坐上大贤良师之位没多久,就狼狈地被左髯丈八拖行入了军府。尔后,更是被其软禁在别殿。
至于左髯丈八自己则趁着大胜,血气喷涌的时候,占据着主殿,享受着胜利者的待遇。
数十名军府豢养的赵国武姬在刀枪中畏惧地起舞,装点着左髯丈八军变成功的兴奋。
高兴的左髯丈八没有忘记刚刚阵前他对将士们的许诺。他大开太平道府库,开始赏赐兵变中的有功将士。
他没有规定谁拿多少,而是豪横的告诉所有人,能拿多少都是你们的。
这一令不知道刺激了多少人的贪婪,不知道多少人宁可腰压弯了也要多带走一匹布。
当夜,军府内更是大摆宴席,犒劳有功,欢歌宴舞,通宵达旦。
有一说一,左髯丈八干的可比张宝敞亮多了,至少他真的肯给。底层的黄巾军们哪管你上面如何如何,还不是看谁能给好处。于是,左髯丈八这一波散财倒真的将队伍稳住了。
但也就是稳住了,靠散财稳住的不过一时,下一次再想用这一招就不灵了。因为人家会觉得,这是他们凭本事挣来的,你要是给的少了,人家还要武装来要呢。
所以左髯丈八还不能懈怠下来,至少现在还不行。
他手上没有得力的心腹帮助他参与赞画,所以很多事情他都是靠着本能和大伙的讨论来做的。
比如对于如今俘获的地公将军张宝,众人讨论下来的共识就是还是弄死为好。毕竟城中不定,谁知道有没有人也是有野心的,打着解救张宝来起兵作乱呢。
于是翌日,左髯丈八扒开数条粉臂,意志坚定的踱步到了偏殿。
在这里,张宝已经一日未进水米,神色狼狈。此刻见到左髯丈八气势汹汹的进来,忙低头喊道:
“圣主怎么来了。”
左髯丈八听这话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说的自己。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张宝,对边上的心腹们哈哈大笑:
“谁能知道咱们的地公将军竟然是这样的货色?怕死?怕死就对了。”
实际上,张宝也没这么不堪的。但有些时候就是一念之差。
如果他是城破兵败,说自杀也就自杀了,也不用多想。但一旦被关在这里,想了一晚,越想越觉得死了不应当。
于是在看到左髯丈八进来后,闹热下喊了这句话。
左髯丈八对张宝的嘲讽使得他分外脸红,但他也知道这会不是骄矜的时候,哈着头对左髯丈八奉承道:
“左将军不是凡人,合该是我黄天之子,我看这大贤良师不够,非得是圣主一位才能显得左将军的天授。”
实际上,张宝这里面也有一两分真话在里面。他知道自己的才能平庸,已经做不了太平道的主意了,所以还不如用他头上的法冠来换得苟全性命于乱世。
实际上,张宝的这番话是非常能打动人了。说到底,能有张宝主动禅让,这左髯丈八就是接收太平道遗产都要来得轻松些,所以左髯丈八多半是要答应的。
但可惜,他高估了左髯丈八的政治智慧。实际上人家压根就没听懂,反正对于左髯丈八来说,将张宝弄死就是怕夜长梦多。
所以为了能睡上安稳觉,张宝还是请去死吧。
但左髯丈八也知道不应该在这里动手,于是他就对张宝说:
“念在天公将军的份上,我给你个活路。我送你出府,你就过个寻常人好了。”
张宝忙不迭的点头,暗自舒了一口气。
但等张宝要带着发妻一起出军府的时候,他发妻却在哭哭啼啼,说什么出府只有死路一条。
这哭得将张宝弄得惴惴,也让左髯丈八烦了,直接就让扈兵押着二人绑送至军府外的一处府邸。
这府邸直接就被左髯丈八派人严密监控着,可以说层层布防。
在初步清理了张宝的问题,左髯丈八又一次和族弟左校讨论这太平道之主的位置该由谁来继承。
左校的意思很简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咱们既然已经挑明了兵变,那不坐那个位置,随他们干大事的弟兄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你没那个胆子坐?
所以刚断就断,不能有任何犹豫。
左校说的是有道理的,但事情却不能这么办。左髯丈八比自己这个族弟更清醒,那就是他的威望在太平道根本不算什么。
先不说河北以外的,如青州、并州等黄巾,就是在这广宗和安平国内的黄巾军,能受到左髯丈八影响的军队不过是三成。
但也别觉得这三层少,换个说法,左髯丈八的实力是其他黄巾军军头们总和的一半呢,单独哪家拉出来都是没办法和左髯丈八抗衡的。
而且这日左髯丈八点卯城内诸军帅,恰恰发现了郭泰,也就是郭大贤竟然不见了。
据说此人就是趁着城中大乱跑掉的。
这郭泰可不是一般渠帅,他是并州势力最大的一家渠帅,之前就是受总道相请才穿过太行山入广宗的。
从这一点来看,人郭泰可比张冲忠多了。
现在郭泰跑了,左髯丈八就少了一个可以遥控并州黄巾的抓手,所以左髯丈八更是不敢直接篡位夺权了。
于是他想起了之前起事的借口,也就是那两个天公将军张角的遗腹子。他想了想还是大选见好就收,先将那两个遗腹子捧上去,然后实权照样抓在自己手里。
但左校疑惑道:
“那两都在肚子里,是生是死,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咋捧上位?”
谁知道左髯丈八骂了句:
“你就这么死板?不知道随意从城内找个孩童?我管谁是真的张角之之呢?”
好家伙,左髯丈八也不装了,也开始直呼张角之名了。
得到左髯丈八的指示,左校开始偷偷在城内寻找刚出生的男婴,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周正的。
于是,当天下午,左髯丈八就将大贤良师的仪仗和器具全部送入府中,示意大位已经由咱们的大贤良师之子,也就是少师给继承了。
然后当天夜里,张宝就和其妻暴死在府内,一个晚上都没有多活。
而负责处理张宝的就是褚飞燕,因为左髯丈八发现此人真的是一把好刀,干这事特别顺手。
一切都按照左髯丈八算计的运转着,负责在安平国、清河前线的军将们在得知大贤良师的遗腹子被立了后,皆送来了表文,愿意服从广宗这边的管理。
就在左髯丈八自矜地认为自己还是一个搞政治的好手的时候,一个他从来没想到的变故发生了。
变故就是那逃出广宗的郭泰。
和左髯丈八料想的不同,郭泰并没有偷偷回返并州白波谷,而是直接去往了巨鹿,那里驻扎着泰山军的关羽左军校尉部。
当风尘仆仆的郭泰出现到了关羽的军帐中,并告诉关羽广宗城内发生的一切时,关羽明白,一个重要的机会放在了他的面前。
但关羽不敢做主,先是请郭泰入帐休息,随后他令典韦带着信兵亲自回返邯郸,将这军报告诉渠帅张冲。
时间过得非常快。
张角是五月十七日薨,二十日入葬的,张冲则是五月二十一日知道张角死讯的。但等到五月二十三日,张冲就知道了广宗城内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
当典韦带来这份消息,并言说关羽也认为此是一劳永逸解决黄巾军问题的最好机会。
张冲再忍不住,忙檄书发五部校尉皆来邯郸议事。
最后大伙一致决定,此正该泰山军扛起大旗,诛杀军变的左髯丈八。
就这样,张冲决定速战速决,由他带着六营突骑从邯郸进发,先行接管距离广宗最近的关羽部,随后赵国的张旦部、魏郡的丁盛部从另外两路进发广宗。
他们在广宗城下汇合。
而对于这些,广宗城内,早已经没有了情报来源的左髯丈八一无所知。
此时的他正头疼于该如何处置张宝的身后事呢。
尽管左髯丈八颇为瞧不上张宝,尽管此人就是死在他的手上,但即便是做样子,左髯丈八都要好好处理张宝的身后事。
但在处置张宝身后事的待遇上,左髯丈八却和一众军头发生了巨烈冲突。
以张白骑、张雷公、于毒、白绕、眭固等军头们的看法是,张宝毕竟是做过大贤良师之人,应该给与张师同样的待遇入葬。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不忍看到张氏老二混得这么个下场,更何况这也是他们的第一次联合,来试探左髯丈八的底线。
左髯丈八并不知道这些人有意试探他,但即便如此,他也万万不能容忍张宝以大贤良师的身份入葬,那样的话,他左髯丈八岂不就真的是乱臣贼子了?
于是,左髯丈八在军府上发了狠,说张宝欺兄盗嫂,篡夺大位,不凌迟处死已经是开恩,又如何敢以大贤良师的尊位入葬?
所以左髯丈八坚持要将张宝革除出教,以庶人身份结束此事。以此显示他左髯丈八起事全出于公心和大义。
此时的左髯丈八已经不仅仅是广宗留守的黄巾铁骑军军主了,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辅道太师了。
所谓太师自然就是说他左髯丈八是咱们少师的老师啦,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然在左髯丈八心中,他可不是一人之下,而是真正的重众人之上。
所以自视大权在握的左髯丈八如何能容忍张白骑等人的意见,雷霆大怒。
他见张白骑敢在他面前炸刺,直接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怒喝:
“好你个张白骑,你是觉得我左髯丈八的刀不利吗?”
而张白骑也是坚硬,虽然手中并无刀剑,但依然梗着脖子回道:
“你左髯丈八有刀,我们就没刀吗?”
这话一出,左髯丈八眼睛一眯,不说话了。
因为这句话有个重点,那就是张白骑说的是我们。换句话说,张白骑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还有人?
那是谁?有几个?
左髯丈八的眼神扫视着对面站着的于氏根、刘石、司隶、椽哉,又看了眼张雷公、于毒、白绕、眭固几个或多或少也支持张白骑的小帅。
左髯丈八心里惊疑不定。前者那些是和张白骑一起驻扎在广宗城外的外军系,普遍是之前人公将军一系和一些杂牌,二十一日的军变,这些人都被拦在城外,只能等最后的结果。
但后面如张雷公、于毒、白绕、眭固这几个可都是天公将军一系呀,这些人不站在他左髯丈八身后,怎么支持起来了张白骑?
想到这里,左髯丈八的眼神越来越凶狠,他的目光也渐渐显出了恶意,很显然,他在想要不要现在就剁了这些人。
而对面张白骑一直注意着左髯丈八,看他的眼神开始不对,他马上就出来转和。
他虽然是军中几个渠帅中多智的一个,但自从人公将军不明不白死在巨鹿城下后,他们这些人公系的军将就开始难过了。
不论是人员补充还是兵力补给都是最后一轮,所以别看他和于氏根、刘石、司隶、椽哉,苦晒这些人联合,但实际上就是抱团取暖,他们的实力根本挡不住手握精兵的左髯丈八。
更不用说此刻大厅内,有兵刃的就只有那左髯丈八。
这孙子自谋反后,不仅给自己来了个就座不辞的待遇,还有个带刀入殿。此刻左髯丈八要是真的发起疯来,谁挡得住他?
所以素有智者之称的张白骑如何会让自己等人陷入险地?刚刚那句硬气已经足够显示出他的刚硬的一面了,现在需要的是显示柔软。
于是张白骑笑着出列,手中举着一枚五铢钱,对左髯丈八道:
“既然你我各持己见,不如就将结果交给黄天定夺?我现在扔铜钱,如果篆字在上,那就以大礼安葬地公将军。如果是在下,那悉听太师的。”
许是最后那句太师说得左髯丈八高兴了,此人也就点头了。孰不知,此人也就是玩玩,想着要是真不遂他意,他就要了张白骑这帮人的命。
就在张白骑将铜钱抛出,外面一名令兵突然奔入,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泰山军向着广宗杀来了。”
此言落,一时间,全场寂静,只有那铜钱在地板上滚落之声。
这铜钱滚着一路,终于在左髯丈八的脚下停了。
但左髯丈八此刻再没有心思看最后的结果,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