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恍如昨日一般清晰,忍不住傻笑,“除了我,没人看到你丢人了。”
“瞧我这妹子有多痴情,明明最不喜欢女红,却还是为了他把自己的手刺到红肿方肯罢休。”羲瑶的一句话将景明拉回现实,低头看见羲瑶正将那条帕子放在自己手里,“这是她唯一留下的,跟萧旻岐有关的东西,余下的,她都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是她落在这里的。”看着手帕上的大片血迹,景明下意识地紧攥住手,“是我害了她。”
“不,是你救了她。”
景明抬头,看着羲瑶立在炕榻前望着窗户,“若没有你,她也不会在婚前知道萧旻岐背叛了她,否则就那样嫁到萧家,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可是因为我的存在,让她备受口舌之灾,这是我欠她的。”
羲瑶突然转过脸,反问道:“所以,你娶她是为了还债吗?”
同样的问题,母后问过他,皇姐问过他,甚至连自己也问过他。
景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当年我们救你是巧合,但将你藏在这里,却是配合阮家利用你,只是想借你养伤的机会,让凌芸看清楚萧旻岐的真面目。”
“把我们当作棋子摆布的结果,你们满意吗?”
“我也是局中棋,他们我不知道,但你们俩真让我眼红,其实也不必纠结你们到底是谁利用了谁,你们彼此抱团取暖,恩爱一生,不也挺好吗?”
“可我没有那么爱她,我娶她只是因为愧疚,为了报恩,为了翻身。”
“那如今你翻身了吗?据我所知,你在太微宫通政司并无实职,除了你皇子的身份,你好像也没什么实权。可前天我看见塔娜郡主之后,我好像知道什么了,因为举手投足间的骄傲真的很像。”
“别以为你道听途说,配合他们演戏,就觉得自己很了解我。凌芸是凌芸,她是她,我分得清,也明白自己的心。”
“不必跟我解释这些,这都是你与凌芸的事,我不想管。”看景明有些慌神,羲瑶冷笑,“我是不了解你,但养育你的人了解你啊。”
景明诧异,“你是说,母后?你见过她?”
“那年你追着郡主出宫时遇害,被迫送至行宫养伤,她亲自去照顾你的,但后来你又在行宫遭袭,恰巧我们姊妹在那里,他们想借羲家的力量请小爷爷救你脱险,所以为掩人耳目,他们将你丢进莲花池意欲制造你落水的假象,但后来得闻凌芸的事,皇后娘娘才出此下策,让你一直留在羲家的。”
“你是说,当年,母后在襄城?”
“怎么,你不记得吗?”
“我以前受过刺激,得过一场大病,后来一旦生病高烧,就可能会忘记一些事。”
打量眼前这个瘦高干净的少年,他没有凌君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惊艳的容貌,白皙的皮肤,忧郁的眼神,单薄的身躯,都暗示他是个有故事的人。莫名的,心中也有了一丝怜悯。
“是,她在。”羲瑶叹了口气,“我本也不想你留在羲家,所以去求我爹,去求老祖宗,可我最后却见到了皇后娘娘,这才知道了萧旻岐的事,也明白行宫无故出现黄旗的原因。”
一提老祖宗,羲瑶的情绪有些低落,“说到底,是老祖宗成全了你和凌芸,她老人家是最先知道萧旻岐和阴艳琪的,所以才求皇后娘娘帮凌芸退婚。
之后,知道你和凌芸成婚,老祖宗不知道有多高兴,弥留之际还惦记着你们,希望能再看你一眼,生怕自己最疼的外重孙女又所托非人。”
话到此处,羲瑶哽咽道:“可后来,老祖宗自己笑着摇了摇头,她说,当年看过一眼就知道,你是个重情之人,是可堪托付的,是不会辜负凌芸的。
至于皇后娘娘,虽然你的身世我一知半解,但想必我也不用多说,你自己最清楚她为了你做过什么,而今又为了你,连自己的亲侄女都搭进来了。”
听完羲瑶的一席话,景明的心愈加沉重。原来被互相利用的彼此之间竟如此曲折,看似巧合的棋局人生,不知倾注了多少人的心血与期许。
景明蹙眉,苦笑道:“我压根也不是什么人生赢家,一辈子都不会是。”
羲瑶一边走近他,一边逼问道:“你不是冷血无情之人,你会在乎你本不熟悉的老祖宗对你的信任,你也很感念皇后娘娘对你无私地付出,也正因如此,纵使你利用凌芸,却无法忽视她的真心。所以,你真的是喜欢一个替身而已吗?”
心内不禁悸动了一下,景明方才察觉到自己潜移默化的转变。却原来,自己真的很在乎凌芸对铭婼的态度。可还是嘴硬,“是。”犹豫了一下,心虚道:“至少最开始是。”
话音未落,羲瑶开始笑起来,“既如此,你为什么要跟凌芸回来,又为什么气她?你应该清楚到底是什么横在你们之间。那位郡主,我并不未接触过,但我了解萧旻岐。
他文质彬彬的外表只是他伪装叛逆阴翳内心的假象,可惜他有心无力,为了萧家明面上的要脸,他的胆量仅限于在暗地里,所以才会被阴艳琪拖下水。
但他仅有的良知里最难得的就是长情,如果不是屈于强权下的压迫,为形势所逼,他是不会放弃凌芸的。”
“长情也无法掩盖他先越过雷池的事实,他与凌芸的差距,并不止于家族地位的悬殊吧。如果他知道我就是那个人,你猜他还会继续长情吗?”
羲瑶挑眉,“真可惜,我们家那个傻丫头曾经眼巴巴地等他,如今还要担心某人误会,生怕他的存在而搅了一盘好棋。”
次日,阮戎歆与凌君快马加鞭赶回襄城奔丧,同烨帝特派的使臣一同抵达。
遮天蔽日的百年榆树下,从浓密的枝干中渗透下来的光影,条条框框,整齐地排列在佀氏手中把玩的描着大雁的翠玉茶盅上。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佀氏一面念着词句,一面略带愁思地望着阮戎歆父子离开的背影摇着头,“芸儿自幼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也真是苦了这孩子了,我年纪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护她凡事周全了,如今她选择嫁到宫中,也该是她自己学着成长的时候了。”
羲瑶一面给佀氏斟茶,一面问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何戎马半生的姑父却不得阮家看重,就连凌芸婚事都如此草率的决定。若非凌芸自己争取,那他们岂不是要全然不顾念骨肉亲情,把人当个物件硬塞出去?难道真如外人所言,是为了保全阮氏一族的权贵?”
佀氏不紧不慢地将阮家的旧事娓娓道来,“终究不过是因为庶出孩子不得人待见罢了。阮家是大靖的将门世家,满门忠烈,权倾朝野,但百年以来,日渐衰败,你姑父这一代有三子,却唯有他一人战功赫赫,这才破例让他一个庶子子承父业做了将军,但这却遭到他那只是兵部侍郎的嫡出长兄阮戎韶嫉恨。
阮戎韶他在暗中使坏,导致你姑父一直不得志,只得常年驻扎边关,你姑姑不忍让芸儿跟着他们在边关吃苦,所以将芸儿一直养在我的身边。
癸未年你姑父奉召卸甲回朝,这才得以一家团聚,但是,你姑姑一家人却委身住在阮家镇国公府邸的配院里,那里狭窄冷僻,与你姑父的将军身份极为不符,但也无可奈何,只得隐忍度日。
当年,芸儿的亲祖母苏氏病逝之前,阮戎韶主张分家单过,却不给你姑父一分一毫。
乙酉年河东省漕船在东都出事,牵连甚广,身涉其中的阮戎韶嫡子或有渎职,但因他业已殉职,念及阮氏功勋,且证据不足,至今未有定论,烨帝不予追究其责,为平众怒,仅削去了阮戎韶及其子的爵位,改由你姑父承袭。
一时阮戎韶不忿,接着苏氏病逝,阮戎韶引起阮家内变,再次主张分家,你姑父他半生受制,为人欺压,得此机会,自然是要牢牢把握,未免芸儿受到伤害,便以成婚的名义将芸儿又送回我的身边。”
“这倒也奇了,姑父他生母尚在,他的兄长竟如此不顾庶母脸面,而亲儿沦落至此,她这个做母亲的怎坐视不理呢?如此这阮家的颜面又何在?”
“正如你所言,苏氏是个奇人,她原是阮老太爷正妻苑氏的陪房丫鬟,收房之后,一连生下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苑氏病逝后,阮老太爷并未续弦,苏氏作为侧室便如正房一般极为受宠,后来老爷子一死,她就得了疯病,六亲不认。
只因她手中持有老爷子的一笔遗产,为了遗产,你姑父的长兄将苏氏认为亲母,尊称为太君,疯了的苏氏就这样留在阮家的大宅子里养尊处优,而你姑父却被下派驻守边外。”
“如此倒也有陛下的问题,自己的岳家如此之乱,也不出面调和,反倒推波逐流,真是有失皇家颜面。”
“咱们也不能断章取义,想必这种权力内斗,绝非我们外人所能参透的。”
“那姑父的姐姐和弟弟呢?皇后她就眼看着姑父受着不公平的待遇吗?”
“皇后为人谦和,性子柔弱,后宫嫔妃中当属来自饶乐的鑫贵妃最为得宠,皇后的地位日渐受人威胁,皇后已是自身难保,娘家的事毕竟是家事,她一个嫁出去的庶出女儿又如何插手,而且后宫不得干政,她纵是有心,也是无能为力啊。至于你姑父的弟弟,早在他几岁的时候就被阮老爷子过继给自己的姨母了。
提及这过继一事,也算是苏氏的一件奇事,阮家的姨老爷是阮家的旁支侄子,时常来阮家串门,但他一直没有儿子,所以格外看重阮家的三个男孩子,不想苏氏竟然主动提出,把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他,这样天上掉馅饼一般的事情,姨老爷如何不接。
如此稀里糊涂地被自己的生母给了别人,你姑父的弟弟如何不介怀,所以,他走后就再未回过家,甚至为了跟阮家划清界限,从不回京。”
“如此说来,姑父真是不易。想来阮家在姑父的管理之下,也该焕然一新。可凌芸却只是从阮家跳进了另一个是非之地,现在他们俩为了个外人怄气,我劝是劝了,可还是不见任何改观。”
听了羲瑶的话,佀氏不禁笑了,“傻丫头,小两口哪有不吵架的,更何况他们彼此间本就有那么一层隔阂在,心里的疙瘩不是三言两句就能说通的,得靠他们自己真的想得清楚明白才能解。”
羲瑶蹙眉,“那要是钻了牛角尖,想不明白怎么办?”
佀氏抿了口茶,静静道:“其实芸儿是个外柔内刚的孩子,她性子倔强,像极了你那要强的姑父,我看景明也是,跟她的脾性真是像,可这样两个倔脾气到一起,那就只能看谁更疼惜另一方,先服软了。”
说着佀氏叹了口气,感慨道:“今日是郡主,那难保日后不会与萧旻岐和阴艳琪碰见,那可就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了啊。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管怎样,我不想我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不幸福,不快乐。
当年我们选择了景明,如今她也选择了景明,我们就只能尽力维护她和景明。”佀氏突然停顿下来,“其实,芸儿她不甘心,我也不甘心。我这个做外婆的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才能不再让她蒙受过去的屈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