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正热火朝天地说着,凌君不禁觉得好笑,恍然低头走神,再抬头时,凌芸已坐回圆凳上,义正辞严,刻意强调。
“所以,我出嫁以后,你们就当我是泼出去的水,我保证不拖阮家下水,而你们也别给我添乱,更别想借着我暗度陈仓,争权夺势,一切都免提,休想,做梦,没门!”
“你看,这咋还急眼了呢,我也是怕你受委屈嘛。”
“哥,我知道你是好心,你是心疼我,可一码归一码,亲兄弟明算账,今个儿就把话说明白了,你也替我转告爹爹。”
凌芸丝毫没有注意到凌君嘴角上扬,依旧只顾着宣示主权,“我不想被人左右第二次,我不想带着功利跟景明过日子。
他可以一辈子都不爱我,但不可以利用我依附阮家,为非作歹,而你们也别指望我拉拢景明,跟他们斗。
他要是做了对不起阮家的事,我自然会跟他和离,或者你们就跟我断绝关系,出了事,我保证不拖累镇国公府。”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当然,爹娘也会支持你的,我们都理解你。”
见凌芸终是给了自己说话的机会,凌君连忙解释,试图安慰她浮躁的心。
“你也别把景明想得太坏,他一出生就过继给姑姑了,姑姑养出来的孩子,品行绝不会差,他要是城府深,也不会混成现在这样。
虽然宫里不比家里,但你也不用担心,你是陛下亲选的儿媳,又有姑姑在宫中照应,景明不会怠慢你。
鑫贵妃也不敢把你怎样的,她不过是母家得势,又有个争气的儿子,恃宠而骄,嘴上不饶人罢了,对于她,你日后小心言语就是了。”
听着凌君转了话题,凌芸也未多想,顺势便紧接着话柄,问道,“那其他妃子呢,可好相处?”
料想凌芸会关心这个话题,凌君心里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嘉贵妃因为身子弱,平日不理事,但因家世显赫,她高位权重,养育皇长女恪纯公主;
宁妃母家李氏一门代代都是帝师,她原是司籍司的女官,因为德才兼备,得陛下青睐,上位为妃多年,生养四皇子景晔;
惠贵嫔林氏是海选入宫的,家境平平毫无依靠,却得幸生下五皇子景晟,母凭子贵。
至于其他的妃子,位分皆在昭媛、贵人之下,选侍、内侍才人之流,除了出自将门的如昭媛,想来平时你也是见不到的。不过,知根知底,总比一无所知的好。”
听凌君一一细数,凌芸凭着衣服颜色,大约对号入座,估摸着那日出席宴会的妃嫔的位分。
“再说说这一局二办吧,内侍局的尚宫是陛下身边的贞容卫玉婕,尚书局由宁妃管着,尚衣局由鑫贵妃管着,尚工局由嘉贵妃管着,尚仪局由恪纯公主管着,尚膳局、尚设局都由皇后管着。内宫办的总管是陛下身边的首领宫人李正德,内府办的执事是傅......”
“可你说了半天,怎么没有景明的母妃呀?她是怎样的人?”
话音未落,凌君心内不禁悸动了一下。
他本刻意避开了景明的生母,虽不知此前景昕跟凌芸是否提及旧事,但凌君敢肯定凌芸并不知细情,景昕也不会轻易露出心思,可想来凌芸方才这句话必是未经大脑,顺嘴秃噜出来的。
于是,故作镇定,佯装不知,不想让凌芸察觉出其中的异样,装傻道:“你不知道吗?他的母亲是宸妃,已过世多年。”
一提宸妃,在未收到凌君答复的时候,凌芸亦是暗暗在心中想起了昔日景昕的话。
虽是问的无心,却是欲意有心。
紫微宫。
奉先宫一如往昔不分四季昼夜,是这紫微宫里再静寂不过的地方,平素洒扫的宫人皆似不会喘息的木偶一般,悄无声息地低头做事。
循例,辰初除尘,酉正掌灯,戌初下钥,奉先宫内不留人守夜,奉先门外围房禁军轮值。
偏这日为着三皇子新婚,要给宸妃更换神位,内府办的人竟忙活到亥初才妥。
奉先宫领事宫人宽衣歇下,睡得正酣,哪知亥正刚过便被小宫人唤起,好不耐烦,却知是恪纯公主倏然造访,忙不迭提鞋披衣冲出去相迎。
瞧领事两手边系着腰带,边急三火四地跑出门来,玉娟立时上前挡在景昕身前,斥道:“哪来的蛮人,这副粗野做派,仔细惊了公主!”
领事一听这话,扑通一下子跪下,连连求饶,“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景昕也不正眼瞧他,冷冷道:“开门。”
“这......”
领事怕自己睡糊涂了耳朵听岔了,扭着脖子仰头试图打探景昕的脸色,闷声问道:“公主可是要进奉先宫?”
“少废话,快去取钥匙来。”玉娟代景昕回答。
“按规矩,五更无事无诏,休得大开宫门,勿得进内巡夜值守,免得惊扰祖宗先人,亵渎神灵。违者,可是要受鞭笞之刑的。”
“可想你是要尝尝这内宫办鞭子的滋味,便由里面的人叨扰满殿祖先吧。”
“里面有人?不可能,老奴下钥前可是仔细叫人查验过的,断断不会有遗落。”
“又非亲自查看,你怎知毫无纰漏?”
速速取了钥匙打开奉先门,领事紧随景昕闯进后院,却见一人跪在西偏殿内,霎时腿脚瘫软跌跪在地,吓得如酩酊大醉一般口齿不清。
见状,玉娟忙打发几个小宫人拖他下去。
景昕立在石阶前,两腿像灌了铅似地迈不开,索性奉先宫一贯的空寂,又是人定之时,殿内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与您来说,我并不重要,但是在我人生这么重要的时刻,我还是要来郑重地告诉您一声,娘,我要娶凌芸了。
我想,若您在,怕是不愿我娶她吧。我知道您不会喜欢她,不,您不是单单不喜欢她,你只是不喜欢她的姓氏,她的出身。
您一定会问,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个问题我也在问自己,却真的是找不到答案,也许是为了报恩,也许是为了求荣,也许是,命运使然。
我曾觉得她很像铭婼,可在她那天对着凊荼射箭的时候,我才晃过神来,其实,她跟铭婼一点都不像,铭婼绝不会那么莽撞而又果决的出手。
她明白自己要什么,做了选择,就不计后果,甘之如饴,而铭婼就算知道要什么,也会谨小慎微,权衡利弊。如果铭婼是一株赤芍,给我晦暗的世界里增添了一抹浓烈的色彩,而凌芸就像夏日里的向日葵,朝阳而生,帮我照亮方向。
看到她不惜名声退婚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向父皇争取些什么,想去拿回一些,本该就属于被父皇遗忘的我。
她是算不得才貌出众,脾性又不是很好,明明能有于我更有益的,可瞧她那般矛盾敏感,就莫名想要到她跟前去护着她。
过了今日,往后便是我们自己的事了。我只想您能明白,大哥的离开不是母后的错,更不是阮家人的错。这也许上天的安排,您与阮家的恩怨,就让我用这种方式替您和解吧。”
翌日,镇国公府。
“娘,您不要不高兴嘛,又不是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羲氏抬手捶了凌芸一拳,“有了男人,翅膀硬了,便不要你老子娘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哪里敢忘了爹娘的恩情,还不是因为有你们为我深谋远虑,才成全女儿今日。”
“行了,别再贫了,快些上车,莫误了吉时。”
一时真要辞别父母,凌芸潸然泪下,瞬间哭花了妆,回过身看着强颜欢笑的阮戎歆和羲氏,即刻收了跨在门槛外面的脚,直接跪在门前,深深叩首。
“芸儿不孝,再不能侍奉爹娘,万望爹娘珍重。”
目送凌君护送凌芸的车队离开,羲氏再抑制不住自己,直接抱着阮戎歆痛哭起来。
阮戎歆一手轻抚羲氏肩膀,“哎呀,行啦,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嘛。”
“日后,我们的女儿可真要全靠着自己了,她平素是被咱们娇惯宠着的,就是个窝里横的主,拿定了主意便不管不顾任性妄为,到了裉节儿,闯了祸惹了烂摊子,还不是我们给她兜底,可这以后进了宫,一旦行差踏错,失言犯讳,纵使她千灵百怪,她还靠谁去?
紫微宫那个地方,可不是咱家和羲家能比的,我们这家里再闹腾也不过是涟漪而已,那可是滔天巨浪,却不知我们可有命救她。”
被羲氏这一说,阮戎歆也落了泪,只是他偷偷地抬手抹去了痕迹。
又听羲氏感慨道:“我真的后悔了,就不该轻易答应了皇后,还顺着她的意思胡来,就这么草草地嫁过去,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都没有,哪个不是虎视眈眈的,尽瞧咱们家、瞧你的笑话呢,倘若我这次又走了眼,这景明也是个靠不住的可怎么好,日后芸儿受了委屈,那虎狼窝里,历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夫人,您莫要杞人忧天,女儿出嫁本是喜事,你就不能盼着女儿点好吗?怎地尽数这些惨事来呢。芸儿好歹是陛下钦点的皇子妃,有景明在,芸儿不会有事的。便是与景明吵架,受人欺负,姐姐也会护着的。
再说了,我倒不信景明会辜负了芸儿,便是利用,咱家也绝对是他最好的依靠,他不会不顾自己前程的。若她真的命不好,跟景明过不下去了,咱们自请和离便是,再如何,还有我们,还有羲家不是。”
“但愿景明与旁人不同,能言而有信,护她此生周全,不然,就算闹到陛下面前,我也断断容不得他。”
“我的芸儿,是这世间最好的娇儿,最是良善知事不过,能娶她为妻,是景明的福气,他若不知疼惜,便是他最大的折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