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响,尘土飞扬,疾驰的白马穿过竹林,带起满地的竹叶四散飘浮不定,马的嘶吼声惊得林里的鸟儿四下飞散。
“阮凌芸,你把我的马还给我!”
忽然听着凌芸在前面笑道:“哥,你若赢我,我便还你,若赢不了我,便驯好了青骢来换你的白龙吧!”说着她策马扬鞭,更加飞驰前行远去。
凌君骑着青骢马紧随其后,却奈何此马野性未退,驾驭不顺。
作为镇国将军的女儿,不会武功骑射,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是的,这是凌芸自己这么想的,别人眼里的自己,该是贤良淑德的。
六百天的落寞时光里,她丢掉了那些所谓的德言容功,找回她为萧旻岐而放弃的拳脚轻功。
今天,也是那六百天后,凌芸第一次笑,第一次舒心的笑。
凌君勒住缰绳,一跃下马。待他寻觅四周,找到凌芸的时候,他毫不迟疑地从马上取下佩剑,紧攥着马鞭,大步朝太资河畔跑去。
突然看见凌君持剑而来,凌芸紧拦着他,“哥,不要!”
凌君一时倔脾气上来,一手扫开凌芸,怒道:“萧旻岐!”
“哥!”
忽见凌芸挡在萧旻岐身前,一把握住自己挥起的剑鞘,蹙眉摇头,“这是我和他的事,你不要掺和。”
凌君别过脸,喘气不忿,迟疑了半刻,才慢慢收了剑,冷冷地对凌芸说:“自己看着办!”
见凌君负气离去,凌芸紧闭了一下眼,深深松了口气,抿了一下嘴,缓缓转过身,亦不正眼看萧旻岐,淡淡地道:“对不起,我哥他刚才太失礼了。”
萧旻岐脸色微白,失落地问:“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见萧旻岐上前伸手,凌芸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我不是已经在信里说得很清楚了吗,我不想做我父亲手里的棋子,更不想要被交易的婚姻,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你们萧家大可以我不贞而提出退婚,这样,也不会有损于你的仕途。”
萧旻岐解释道:“当初,我只是一时糊涂,错信了阴艳琪,误会了你。事后我才得知,那人是想借羲家的关系,让越神医治病而已。我几次去找你道歉,但都被人拦在府外,他们说,是你不愿见我。”
“没错,我不想见你。”
凌芸话落,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忽然双臂一紧,身后温热,耳边炽热的呼吸不同于毫无波澜的心跳,“你竟如此绝情,一点儿情分都不顾念吗?”
“情分”二字入耳,凌芸顿时觉得无比心冷,寒彻入骨,她奋力挣脱开萧旻岐的怀抱,仰脸冷眼看他,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情分?你跟我谈情分?你忘了两年前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萧旻岐愣在那里,瞪眼傻看着凌芸,吞吞吐吐道:“凌芸,我是真心乞求你原谅。”
凌芸嗤笑一声,咬牙切齿道:“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要跟我讲什么情分,你不也说我们的情分就是一盘下不完的棋吗?”
萧旻岐苦笑道:“我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我真的是太担心你,我、凌芸你听我解释。”
“不必解释了!既是你自己做下的事,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凌芸打断他的话,“萧旻岐,现在我棋艺不精,不想跟你再下棋了,我弃权,我认输。”
凌芸的脸上突然浮现异样的笑容,“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毁约,断了萧家的官路,相反,我要谢谢你,没有骗我一辈子。”
“是因为他吗,是他对不对?你口口声声说你不知道他是谁,但如果你不知道,越奚怎么肯破例,去救一个能被禁军带走的人!”
萧旻岐从身后怒吼的话,让凌芸的心开始流血。
这就是我青梅竹马,相识十三四年的未婚夫,就因为外人的一句话,翻墙来证明我的不贞不轨,从此板上钉钉了。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心中不甘的产生了一个戏谑的想法,凌芸背对着萧旻岐突然大笑起来,大声回答,“你不早就看到了吗,又何必非要我当面羞辱你。”
天旋地转间,凌芸只觉得右脸异常刺痛,迷迷糊糊地感觉嘴里腥涩无比,猛地无力的身体被不住地摇晃,眼前的星光里有影子闪动。
“什么,你说什么?”
也不知是谁在不停地喊着“为什么”,凌芸紧喘着气,冷眼看着好像是萧旻岐凶神恶煞的脸,笑答,“你连个秋试都考不过,你凭什么跟他比!”
“贱女人!”
忽然,眼前一黑又一亮,只听见有人怒骂,“萧旻岐!你混蛋!”
“咝——”
“莲心!你轻点儿不行吗?”
凌芸一手抢下莲心手里的棉球,也不穿鞋,径直从床上蹦下去,用脚带出圆凳,坐在梳妆台前,一手拿起小镜子,自己给自己的嘴角上药。
莲心哭丧着个脸,端了药箱砸在梳妆台上,气道:“小姐平日里的脾气哪去了,竟任他如此污蔑,却不知还手?”
透着镜子看见凌君冷冷的从外屋进来,边走边说道:“要么是下不去手,要么就是她自己舍不得。”
一听此话,莲心更加生气,“舍不得?小姐,就他那么对你,你还舍不得他?”
凌芸叹气,随手丢下棉球,白了莲心一眼,无奈道:“我真的被打晕了,我当时被他晃得都没力气说话。”
“什么晕了,我看是气的吧。”凌君自顾着倒了一杯水,继续说道:“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现在肯定都下不了床。”
正要张嘴喝水,只听着凌芸温柔地说:“我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却见眼前的水杯猛地堵进嘴里,杯里的水尽数灌进鼻子里,呛得凌君连连咳嗽不停。
他勉强缓过来,可这功夫里,凌芸也不管他,翻身倒在床上,扯了被子,正要蒙头大睡。
挥手示意莲心退下,凌君大步上前,一手掀开被子,拎起凌芸,恼道:“你赶紧跟我到城南赔罪去。”
“哎哎哎,干什么呀?”凌芸不耐烦地打掉凌君的手,气道:“干嘛呀,是你给人家打伤的,又不是我打伤的,要赔礼道歉你自己去,我不去。”接着又一股脑地蒙上被子倒下。
凌君一脸无辜,“那好歹也是你婆家吧,他暂时还是你未婚夫吧,你不去看他,叫外人如何说你?”
凌芸猛地掀开被子,喊道:“你是觉得我的脊梁骨还没散架,还嫌我不够丢人,非要我去现眼吗?”
“如今你知道丢人现眼了,早先你干嘛要做那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怎么,你的意思也是错在我身上了,错在我救人了呗?再说了,那人压根也不我要救的呀!”
“人虽不是你要救的,但却实实在在藏在你院子里的,不然,你会被他误会?”
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里,凌君恍然想起凌芸与自己不同,她是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内情,是从始至终被利用的。
镇国公府和羲家联手,借越奚挽救景明性命之机,以最不利于凌芸的方式撒网设局,试探萧旻岐真心,逼迫凌芸抉择。
身为兄长,陷于自己的心事之中,对嫡亲妹妹的事后知后觉,既不能护她周全,又无法扭转事态,却还调侃她,实在可恨。
凌君瞬间心中万分懊悔,责怪自己大意失言,正想着该如何安抚凌芸。
一听此言,凌芸惊起,蹿下床,瞪着眼睛质问凌君,“好啊!哥,那我问你,如果换做是恪纯公主做了同样的事,你在外面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你会翻墙去她寝宫吗?”
惊闻凌芸提到景昕,凌君一愣,慌张地问她,“我和昕儿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凌芸厉声斥道:“你先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凌君毫不迟疑,“不会!”
“那如果你看到她寝宫里有一个重病卧床的男人,你会不听解释,只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就这么认定了她与那男人有染吗?”
“当然不会!”
得知凌芸被萧旻岐打了,羲瑶和羲珺一同去宓院探望,哪知刚到正房门口就听见了凌芸与凌君的这番话。
羲瑶闻声,转身便走。
“哎,三姐!”羲珺满头雾水,可又不得不小跑跟上羲瑶。
凌芸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她开始奇怪的笑起来,又情不自禁地抱住凌君,在他怀里,她却又哭了,“哥,我真的好羡慕恪纯公主,即便她已嫁为他人妇,你还是这么爱她。”
听了凌芸这番话,凌君似乎明白了凌芸为何如此不计后果的想要退婚了。他慢慢抚摸妹妹的长发,静静聆听着她的哭声,痛快地宣泄心中的委屈。
出了宓院,不想羲瑶突然停下脚步,羲珺反应不及,正撞羲瑶后背,“哎哟!”
羲珺抬手捂着脑袋,气喘吁吁地打量羲瑶,皱着眉头,胆怯道:“三姐,我不是故意的,你走的太快,我......”
“干什么啊!”羲瑶当即恼了,回头对羲珺斥道:“你没长眼睛啊!走路不看道啊!”
见羲瑶如此,羲珺也不敢多言,只觑着羲瑶,小声嘟囔:“三姐,你不是找凌君哥哥的吗,怎么不进去啊?”
“要你管!”羲瑶说罢,便丢下羲珺,拂袖而去。
四月初三,去东都祭祖的烨帝从襄城行宫起驾返京。
前一日,凌君辞别凌芸,特别叮嘱她暂时莫要退婚,因为奭黎的密探汇报,奭黎王病重,奭黎王廷恐生内讧,一旦奭黎王病逝,父亲必会带领阮家军营救恪纯公主,而退婚之事定会牵连父亲,对他不利。
听了凌君的话,凌芸扑哧一笑,凑上去,假意与凌君拥抱,趁机耳语,“就这么怕你的心上人出事?”
知道凌君一定在猛翻白眼,会骂自己不知好歹,凌芸急忙抢先道:“我不是不识大体的人,放心,我一定会等嫂子平安回来之后再退婚,不过,咱可得说好了,到时候你得安抚好爹娘,帮我多说些好话。”
一把推开凌芸,凌君恨不能给她的嘴贴上封条,无奈伸手用力捏了捏她的脸蛋,嘱咐道:“好好照顾自己。”
哪知凌芸突然伸手点了点凌君的胸口,咧嘴嗔道:“青青子衿,悠悠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