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田丰的狠辣
大汉朝采用的是降爵制度,是以不管当时多么显赫,三代之后,便与皇室没有多大关系,三代之后就更别提了。
是以,刘备自称中山靖王之后,可仍旧织席贩履,拿不到朝廷半点好处。
而老刘家也有不少争气的,如刘弘,刘虞等人,凭借自身努力,位列三公,虽然是宗室,可那只是名头,实际身份已‘非宗室’,只是庶民。
刘繇,刘岱兄弟,同样是宗室,辈分也算是刘辩的皇叔。
可这种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关系,只是噱头,实际上没特别用处。
刘辩看着手里的这份名单,神情怪异又凝色,这些人,既是刘姓宗室,也是士族大户,他们盘踞在萧县,只是萧县吗?
豫州其他郡县呢?大汉各州呢?
士族大户垄断了权力,那么也会加剧土地的兼并,更加肆无忌惮的奴役百姓,促使本就激化的矛盾,更趋于无可调和。
过去几年,刘辩为了土地变革,一直在极力遏制土地兼并,用了不知道多少手段,可现在看来,似乎效果并没有多少,甚至是没有!
卢毓看着刘辩在沉思,恭谨的立在一旁,心里暗自摇头。
刘繇也是声名在外,朝野对他赞誉有加,豫州牧落到刘繇头上,也是朝野共同举荐的结果。
只是如今看来,治河问题,以及大肆泽披宗族,已然触及陛下的底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辩抬头望向窗外,雨打窗棱的声音如同击鼓,大雨似乎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下来。
“卢毓,朕想见见那朱建平。”刘辩轻声开口道。
卢毓顺着刘辩的目光看了眼窗外,道:“陛下,是召到豫州来吗?”
刘辩皱了皱眉,旋即深吸一口气,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道:“等回京吧。”
卢毓默默应着,心里细数着这一路上的经历。
“陛下!”
突然间,史阿大步冲了进来,浑身湿漉漉的递过一封信,道:“陛下,兖州急信。”
卢毓转身看了眼,见那红色印鉴,脸色骤变,急忙接过来,送到刘辩跟前。
刘辩飞快撕开,抽出里面的信件。
这种红色印鉴,是皇城府最高等级的‘急件’,非是重要大事,不会用这种印鉴。
内容,也没有辜负着红色印鉴。
刘辩面色如常,双眉不知道什么时候紧锁在一起。
他既震惊于信里内容,又有那么一点释然。
转而,刘辩双眼眯起,将信递给卢毓,道:“你看看,然后猜一猜,洛阳会是什么反应。”
卢毓本就十分好奇,但还是强耐着,接过信之后,低头看去,眼中惊现骇色,而且是再三变幻,好一阵子才抬头看向刘辩,结结巴巴的道:“陛下,曹曹司马,真的,真的屠了三城……”
这是兖州皇城府的暗卫发来的消息,五日前,曹操在兖州山阳郡,连屠了金乡、单父,方与三座县城,依照暗卫的估算,至少有三万人被屠戮。
不止卢毓震惊了,送信的史阿听得清清楚楚,同样不可置信。
行军打仗,对待敌人,屠城灭国是常事,在现今的大汉朝,虽然会有责难,但也不算什么大事情,其他人不说,皇甫嵩连京观都摆出来了。
但山阳郡不一样,那是和平的地方,是朝廷绝对控制的兖州首府,什么人敢在这里屠城?
卢毓话说不完整,心里为曹操极度担忧。
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一旦消息传到洛阳,定然朝野炸锅,曹操将成为众矢之的!
是那种万箭齐发,箭矢如雨的攻击!
这种攻击,何人能承受?
刘辩也不是真的想要卢毓去猜什么,洛阳里会有什么反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轻轻起身,来到门口,从磅礴大雨中,眺望洛阳方向,怔怔出神。
这注定又是一场大风暴,而风暴中心的,除了曹操外,还有刘辩这个皇帝。
曹操从西园校尉,被刘辩短短五六年时间,拉到了大司马府有司马,主持了大汉军务,是事实上的大司马。
这些年,曹操出格的事情做的不少,刘辩都一力维护,不断提拔。
但连屠三城这件事,刘辩要是没有给出一个明确交代,可以清晰预见,朝野定然不会罢休。
刘辩不怕朝野闹腾,但他需要维护朝廷的稳定,集中精力去推行‘新政’,解决弊政,安定民生。
而不是陷入无休无止的朝争。
曹操,又给刘辩出了一个大难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辩忽然出声道:“五天?曹操没有上书吗?”
卢毓立即就道:“还没有,如果有,应该是在出洛阳的路上。”
现在还不清楚曹操有没有上书辩解,而皇城府卫士也没有给出曹操屠城的理由。
事情,还在一头雾水中。
刘辩脸角绷直,双眼锐利如芒,道:“回京吧。”
这一路上,看的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去了。
卢毓心中忐忑不安,道:“陛下,是现在就回吗?”
刘辩点点头,道:“先去一趟相县,现在就走。给黄忠,刘岱传旨,命他们稳住局势,暂且不要乱说话。”
“是。”卢毓头皮发麻的应着。
刘辩背着手,站在屋檐下,心里不断的思考着这件事。
他必须要控制事态,尽快的的解决掉,不能让它持续发酵。
正好,他去一趟相县,察看一些治河情况,这段时间,兖州到底发生了什么,差不多也该汇总上来了。
赵云等人得到刘辩的命令,纷纷赶过来,但刘辩没有与他们说的意思,转身进了书房,将一众人都挥退了出去。
不多久,赵云,孙策等人也知道了,神情震惊,不敢相信。
卢毓与赵云道:“赵中郎将,准备起行,一定要严加防备,必要的话,可从豫、徐调兵。”
赵云抬手,道:“我明白。”
曹操屠城一事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但御驾非同小可,必须确保无万一!
刘辩出发了。
冒着大雨,离开萧县,向着不远处的相县进发。
曹操屠城的消息原本可以更早到刘辩手里的,但因为刘辩行踪不定,皇城府绕了不知道多少弯。
而现在消息传递并不发达,加上屠城一事还没有散播开,是以,豫州现在也还没有什么动静。
相县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抵御洪水。
随着治河的龌龊被揭开,从刘繇,刘备,田丰再到沿河的州郡,全都被惊动,如临大敌。
不决堤还好,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
有人想借决堤掩盖一些事情,而一些人担心决堤后承担责任,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治河在艰难行进。
沛郡官衙。
田丰冒着大雨回来,顾不得其他,直接与已经等着的刘繇道:“刘公,我借了二百万,还有五百青壮。”
刘繇坐在那,小桌上是一张张纸,俯身执笔,奋笔疾书。
他仿佛没有听到田丰的话,一边写一边道:“涉及了三郡十七县,我已经给他们发了文书,沛郡这边能调集的青壮只有三千,那么多河口,根本不够用……”
田丰在他对面坐下,道:“刘公,玄德公那边怎么说?”
刘繇摇头,道:“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羁押了不少人,你命人好生看护,不能让他们逃了,也不能让他们死。”
“刘公放心。”田丰明白,都是在治河一事上贪污腐败,蝇营狗苟之徒。
这些人欺瞒了他们,也欺骗了朝廷,背后的水还不知道有多深。
一旦有人逃走或者死了,事后,他们豫州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刘繇哪里放得下心,这场大雨之下,让他明白了很多事情,他名义上是豫州牧,实则很多事情他是被孤立的、欺瞒的,形如一个木偶。
放下笔,看着一张纸纸,神情僵硬如铁,道:“难办了,决堤的怕是不止那几处,如果大雨继续下,淹没的也不止那几个县,半个豫州都要被牵连。”
田丰早有预料,沉色道:“刘公,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筹措钱粮,招募青壮,运送木石,用尽一切办法堵住缺口。”
刘繇头也不抬,道:“那几家,我好话说尽,他们也都应承,可我再去要钱便见不到人,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田丰神情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
他费尽口舌,许诺了诸多,也就从三家借了二百万钱,相当于两千缗,两千两银子。
杯水车薪。
“还能坚持多久?”刘繇忽然的抬头看向田丰道。
田丰一怔,迅速反应过来,道:“难说,随时都有可能。”
刘繇面色沉默,好一阵子,道:“我去见刘玄德,看看能不能从他的军饷里挪出一部分来。”
田丰直接摇头,道:“他本身就不够用,一直向朝廷催要。这会儿即便能挤出来,也不会有多少。”
寒冬刚过,夏收未至,正是青黄不接之时。
本要起身的刘繇,慢慢又坐了回去,道:“你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吗?”
田丰看着刘繇,双眼闪过一道厉色冷芒,道:“刘公,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快说!”刘繇一听,神色一振的道。
田丰目光如剑,凑近一点,低声道:“那些人贪渎了那么多,肯定没有来得及藏匿,现在严加审讯,立即抄家,应当足够了!”
刘繇神色立变,道:“不可不可!他们背后不知道有什么人,我们贸然动手,说不定反而成了浑河决堤的替罪羔羊,那可是诛族大罪!”
田丰却冷哼一声,道:“刘公,到了这个关口,我们犹豫不得!一旦浑河决堤,即便事后刘公用那些抵罪,焉知他们不是早就找好了借口,等着刘公以及下官等自投罗网?浑河不决堤,刘公没事,一旦决堤,作为豫州牧,刘公难辞其咎!”
刘繇脸角抽了抽,看着田丰,张了张嘴,道:“元皓,伱你……”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之前还很好说话的田丰,怎么突然言辞这般犀利?
田丰越发沉色,道:“刘公,迫在眉睫,由不得多犹豫了。只要你点头,其他的事情下官来做,只要抄到了钱粮,便能尽可能的防止浑河决堤,事后功劳是刘公的,罪责,下官一力承担!”
刘繇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一抖,却强撑道:“胡说!本官岂是诿过于下之人!”
田丰见他不松口,瞥了眼门外,道:“刘公,一旦决定,下官相信,朝廷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命刘玄德羁押刘公入洛阳问罪!”
刘繇嘴角哆嗦,神情僵凝,欲语还休。
他自然知道田丰的话是对的,而且是必然会发生的。
可给那些人定罪,抄他们的家,在相县还好说,可一旦出了相县,谁还能控制得了?
他们背后是什么人,会牵出什么,刘繇根本不敢想!
尚书台,御史台,工曹,随便牵扯出一个,都够刘繇受的!
田丰见刘繇还是犹豫不决,双眼光芒尽敛,淡淡道:“下官言尽于此,刘公好生斟酌吧,下官回去睡觉了。”
眼见着田丰要走,刘繇急忙道:“元皓且慢!”
田丰不动声色的坐回去,直视着刘繇。
刘繇与他稍一对视,连忙挪开,蠕动着嘴唇,口干舌燥的道:“元皓,真的可行吗?他们,他们后面,有大人物,或许还不止一个。”
田丰知晓刘繇的估计,冷哼一声,道:“刘公,此事简单。抄家之后,要么处斩,要么畏罪自杀,一切掩盖过去。即便他们背后有人,也不知道我们掌握了多少证据,投鼠忌器,非但不会为难我等,或许,还会颇为客气。”
刘繇心中暗惊,这是要杀多少人?
这田丰,这么狠的吗?
刘繇心里挣扎,左思右想,还是咬牙道:“好!元皓,你去办吧。我我去找刘玄德借兵,要是有人乱来,先杀他们一个下马威!”
刘繇也是被田丰的几句话逼到了墙角,不得不作为了。
浑河真的要决堤,他三族将被夷定了!
田丰见刘繇终于松开,神色一正,沉声道:“刘公,此事要迅疾,绝不可拖延,更不能走漏消息!我看,就现在吧,那城门校尉我知道是刘公的侄子,应当可以信任。”
刘繇没想到田丰这么急,还想缓一缓,却听到田丰道:“刘公,暂且不可与刘玄德明言,他是仁义之士,见不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