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中红罗炭充足,熏着淡淡的安神香,正是出自安陵容之手。
王若弗人到中年,越发注重起养生,每日午时都要睡上一个午觉。
此时悠悠转醒,染冬轻缓地上前服侍她更衣洗漱,听见门外有动静,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小宫女:“皇后娘娘,安贵人在殿外求见。”
“这个点,可有问安贵人所为何事?”
王若弗心下奇怪,除了打叶子牌,她向来和嫔妃没什么私交的,嫔妃也习惯了她拒人之外和一视同仁的态度。
回话的小宫女如实道:“安贵人只说是要事,旁的没有多说,奴婢见她眼睛都哭肿了。”
“哭了,莫不是华妃欺负她了。”王若弗面露不解,刚睡醒的大脑还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
听人这么说,脑中立刻闪现出华妃争风吃醋,蛮横跋扈地把瘦弱柔顺的安陵容摁在地上暴走的场景。
还不知事情真相,就先在心中给华妃定了罪,谁叫华妃最爱表现她的嚣张跋扈呢。
像王若弗若是有的选,自然更愿意走柔柔弱弱,躲在别人背后,坏事全都别人干的小白兔形象。
奈何实力不允许。
王若弗由染冬服侍着穿上夹袍,道:“让她先进来在前厅等候吧。”
待梳妆打扮好,步入正厅,还来不及坐下就听见清脆的‘扑通’一声——安陵容竟是直接双膝跪地了。
那声音,王若弗听着都觉得疼。
“求皇后娘娘为嫔妾的父亲做主啊!嫔妾必当牛做马报答皇后娘娘的恩德。”
“你父亲?”
不是华妃欺负你啊。
王若弗感到莫名其妙:“你父亲出了事跟本宫有什么关系,本宫也不管前朝的事。”
“咳嗯!”
染冬突然重重咳了一声,眼神有些闪躲,见王若弗还是不明白,只能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安贵人的父亲已经被十四爷的人打了。”
打了就打……哦,这事啊!
王若弗恍然大悟,一边感慨老十四办事效率就是快,一边面对安陵容时有一丢丢心虚,原来是苦主的女儿找上门来。
看到苦主的女儿正跪在她面前,对她娓娓道来近期的遭遇,全心全意信服她的样子,就更心虚了。
“对于你父亲挨打的事情,本宫也深表悲痛。”王若弗努力压下嘴角,做出不忍的表情,“不知你父亲伤势如何啊?”
安陵容闻言哭得更厉害了,摇头哽咽道:“重伤不治……”
“死了?!”
王若弗的眼睛瞬间瞪圆,脑袋脖子前倾,神情又惊讶又好气,哪还看得见一点悲痛不忍。
安陵容一愣,“那倒也没有。”
“嫔妾父亲无缘无故被暴徒当街打了一顿,重伤昏迷,还被丢在大街上无人过问,待母亲她们发现的时候,已经。”
说到此处,安陵容又哽咽地顿了顿,道:“已经延误了治疗,半身不遂了!”
而残疾是不能为官的。
“哦,这样啊。”王若弗重新端坐好,尾音拖得略长,“真是可怜。”真是命大!
安陵容眼睛看着地面,微垂着头,整个人透出一股无力的拘谨感。
她向来心思敏感细腻,从几句话中察觉到皇后流露出来的一丝可惜,可皇后在可惜什么,可惜她父亲没有死,吗?
心头猛地一怔,瞳孔缩小,脸色变得煞白又晕染上诡异的红润。
是啊,为什么没有死呢,像如今这般毫无尊严,没有用处的活着,倒不如当时直接死在大街上来的干净!
如果安比槐没有苟延残喘,在因残废卸任之前就死了,她也不会变成平民之女,她母亲和箫姨娘也不用忍受照顾一个废人。
王若弗不知道安陵容因为她的几句话陷入了头脑风暴,只当安陵容是小姑娘家伤心过了头。
宽慰道:“但事已至此,你也要节哀顺变啊。”
又担心安陵容听不进去,想不开,补了一句道:“只有你过得好,你父母在家中才能放心,你才能帮衬家里啊。”
她以作为母亲的身份劝得真心实意,却不想安陵容此时的思想已经完全歪了,听什么也都只能想到歪的。
从想要为自己父亲讨公道的安陵容已经死了,在你面前的是松阳县大孝女·一心弑父·安陵容。
安陵容自动将王若弗的话翻译成——只要你能在宫中立足,残废了的安比槐什么时候死还不是你说了算。
而没了安比槐,那些平日里仗着安比槐偏袒作威作福的姨娘庶子的下场也可以预见了。
安陵容目光灼灼,朝王若弗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震得王若弗和染冬都忍不住身形一晃。
又瞧见抬起来的安陵容额头除了有点红之外,一点事都没有,更是震惊。
要不说怎么说,别小看瘦弱胆小的人呢,这种人一旦狠起来说不定比武夫都能打呢。
安陵容掷地有声道:“皇后娘娘今日提点之恩,陵容没齿难忘。来日娘娘若有用得上嫔妾的地方只管吩咐,嫔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嫔妾告退。”
在王若弗和染冬不明所以,但大为震撼的目光中,安陵容淡定从容地施施然离开了。
王若弗:“咋,她还要谢谢咱呢?”
染冬无风中凌乱:“……”我不理解,我在哪里。
究竟是她们不正常,还是安陵容不正常,总不能是整个大清都不正常吧?!
同一时间,养心殿中的皇上发出同样的疑问。
“这个天下究竟是怎么了?!”
说着狠狠将奏折扔在地上,“不许捡,谁都不许捡!”
苏培盛低头看了看自己抬都没抬起来的双脚,藏在帽檐下的眼睛翻了个白眼,心道:没人要帮你捡。
“一群乞丐竟然凭空闯进青楼,不抢银子不抢女人,独独抢了松阳县县丞安比槐。”
“将其绑了出来后不知去向,而后安比槐被发现时就衣衫不整,半身不遂地躺在大街上。”
皇上好了伤疤忘了疼,连连用手捶桌,说着别人的事,嗓门扯得极大:“这群乞丐将我大清的颜面置于何地,将朕的颜面又置于何地!”
这才是他最气的地方,否则谁管一个八品小官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