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什么感情的皇家母子,心态各异,但碍于礼法,元庆帝双手摩挲着大腿,又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霍太后。
又想到了一些厉害关系,最终还是没有直接拒绝霍太后的提议,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应下,只推说明日早朝时和高先生商量商量,再做计较。
霍太后沉着脸,她有些不悦。
但也不好催赶着皇帝立即答应,她想了一想,决定以情动之,说道:“陛下想想看,高首辅是臣子,而我们是你的家人,这江山姓朱不姓高,你把朝中大事交给他也就罢了,若是内外都是他的人,这……”
元庆帝浑身一凛,霍太后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可能,但下一秒,他心中生出的芥蒂就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连根拔起。
他想起了昔日里的不易,心中又感动又坚定,他心中说道,不会的,高先生绝对不是觊觎皇位之人,先不说高先生对自己的鞠躬尽瘁,就拿高先生子嗣之事来说,他只有两个女儿,他为谁造反啊?
突然间,又想到了自己也还尚未有子息,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陛下?”
霍太后的声音,唤回了思绪游走于别处的元庆帝。
元庆帝从心事里走了出来,抬眼望去,他再看向霍太后的眼神除了畏惧,还有几分厌恶。
想当年,自己还是个不受宠皇子时,霍太后都不拿正眼看自己,自己被立为太子时,他的原配王妃突然病故了。
这件事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怀疑种子,只是他没有证据,而且,自己的江山还要靠霍氏一族的支持。
所以他只能把这份怀疑埋在心中,不再去多想。
但现在,看着霍太后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他心中厌烦,更不想听她的了,于是便说:“母后言重了,高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就连父皇,当年也说他忠悌。”
霍太后说道:“今年干旱了一年,终于下雪了,这是祥瑞,我想在京郊香山修一座庙宇,向菩萨还愿。”
元庆帝敛目,见霍太后所说也不无道理,说道:“母后礼佛,所需银子,在内帑支取。”
他有点意外,不就修个庙宇吗?怎么还要问自己的意思。
他心中度了几度,觉得霍太后还是挺尊敬自己的,连花点小钱都会过问自己的意思。
……
皇帝回宫后,召了张美人到寝殿,一番云雨过后,张美人问道:“太后今日召陛下去慈宁宫,说了什么事?”
元庆帝餍足地闭着双目,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他正在暗赞太医院这次配的丸药效果极佳。
听自己心爱的女人满眼好奇地问自己,他笑了笑,说道:“今年冬天,终于下雪了,解了一年来的干旱,我大明朝的子民明年就不会饿肚子了。所以太后要为香山寺庙里的观音菩萨塑金身,修庙宇,还愿。”
张美人香肩光洁,半片雪脯沟壑深深,明黄色的被衾掩在身上,浓密的眼睫微垂,忽然抬眸轻笑,说道:“极好,我家里也为万宝寺的菩萨镀了金身,满打满算花了五千两银子,不过都是为了陛下的社稷祈福,臣妾觉得花的很值。”
忽然间,元庆帝眸子睁圆,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什么?花了五千两?”
张美人眨了眨单纯的麋鹿一般的眼眸,不假思索道:“对呀,我母亲亲口说的。”
元庆帝突然从龙床上坐了起来,神色有异。
张美人纤手撑着床榻起身,说道:“怎么了?陛下。”
元庆帝脸色不好,说道:“母后要让内帑出十万两。”
“怎么会用这么多呀?”张美人不解道。
张美人的这句话,让元庆帝的脑袋,翁一下地就炸了。他现在很不舒服,他从小到大都特别节省,不敢浪费一粥一饭,一丝一缕,衣食住行都像汉景帝看齐。
他登基后,虽为人主,但一年四季不过常服八套。
霍太后的家族还不够富贵显达吗?有着万亩田地和内库提供的丰厚的赡养,修了庙宇,伸手向自己要银子也就罢了。
岂料他们这么贪得无厌!
果然不是亲生母亲,他遵礼法,对嫡母不敢不孝,但是自己这个嫡母,真是贪得无厌至极。
半晌,元庆帝唤亲侍太监进来,命道:“你且悄悄地出宫一趟,不要引人注目,去高先生府上,让他进宫一趟。”
……
高府,书房。
高肃卿本已歇下,高福急急地来叫自己,说宫里有人找,立马从床上起来,一边迅速地穿戴,一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完太监传的话,心中气坏了,送走了太监后,他气急地在班房里来回踱步。
这哪里是要收回兵权,这哪里是要修庙宇还愿,明明就是要权,要银子嘛。
当初六皇子要娶太子妃时,他就很不看好六皇子娶霍家之女,只需娶一个良家贤惠端庄女子就行了。皇后一族若是势力大,就会引用家人干政,皇室就难免会受到支系的牵制和干涉。
现在果然如他所料,太后一个妇人把手伸进了前朝,让他为难的是,如果自己反应太多激烈,就会被太后忌惮。
但是国库哪有银子,先皇留给接班人一个烂摊子和一群吸血虫,哦不,一群皇亲国戚。
开平王霍家,镇国公段家,宁远侯张家,这三家皆联络有姻,一损俱损,一荣皆荣,相互扶持具有照应。
天上繁星点点,陛下此时急召自己,他不敢再耽搁一刻,让高福套了骡子,骑上和太监飞也似地进宫。
……
乾清宫,宫灯明亮,殿中如白昼。
高肃卿进了内殿,见到了元庆帝,脸上老泪纵横,跪下泣道:“陛下,臣绝无此意啊,臣对陛下绝无二心,这是为了帮你收回兵权才这样的,陛下千万不要受人挑唆呀。”
元庆帝一听,也是面有苦色,他急忙搀起跪在殿前的高肃卿,痛心道:“先生对朕之心,朕从未有疑,只是……”
霍家子弟在军中太多,不听霍太后的,军中恐怕会生出事端。
高肃卿自然也想到这一层了,他沉吟了片刻,猛地拍了一下衣袍,说道:“可以把兵部尚书撤了。”
元庆帝怔了一下,嗫嚅道:“先生……”
高肃卿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说道:“陛下莫要担心,臣自有办法,只消给他们的管辖地派去一批知县,事情就能有转机。”
元庆帝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高肃卿面上冷肃,他沉声说道:“派一批能臣干吏,去架空他们。陛下可还记得臣讲过的赵匡胤杯酒释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