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姐姐的伤势,比想象的还重。
尽管胡思乱想的人总是会想到不好的,可是她的不好远比我脑子里面的还让人揪心。
深达半寸的刀锋,已然割破了血脉,若不是救治及时,以毛枯草精凝固住血流,让它在片刻里得以流速减缓,这样的伤口怕是眨眼人已不在。
这是向死不向生了……
我不能去想她当时的决绝,甚至都没有想一想长安太极宫里,还在等着母后回家的盈盈吗?
或许她想了吧,但是她没有办法,在她面前席卷滚动的是大是大非的洪流,一旦裹胁进去,便是身不由己。
看着泽姐姐惨白灰暗,若困在阴霾中云朵一样的脸面,我不由得恨意顿生!那对黑了心的父女!他们走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这一去,留下的整片垮塌的杭家,就只剩下一个泽姐姐来承担了吗?
这让她怎么承担?除了自己的命,她还能舍弃什么,去成全这滔天的罪责!
轻轻转身离开了皇帐,我站在清晨的阳光里,觉得这样明媚的秋阳都散不去我心中的阴霾。
“五丫头。”
很久没有见父亲半身戎装的样子了,见他走过来唤我,我勉强挤出了个笑容:“爹,您穿成这样,是只有左半边身子需要防护吗?这右边是铜身铁臂啊?”
笑着搀住父亲,只觉右臂比平时粗了一大圈儿,立刻意识到我爹这是受伤了,衣服里面缠了绷带。我脑门上的汗迅速崩了出来。
“哎,没事,不要一惊一乍的。”我爹笑了笑,“这几年没打仗了,腿脚真是生锈了,那些后院里比划的拳脚就是花架子,上阵杀敌一点用场派不上。”
“是刀伤吗?深不深,有没有淬毒,有没有感染?”我急得眼睛都红了,就要挽起袖子瞧瞧。
“好了好了,既不深,也没毒,就是破了点儿皮,左右后面的仗也不用爹冲锋陷阵的,养养就好了。”我爹笑着把我拉到面前,“倒是你,怎么回事儿啊?这瘦得跟只过冬的老鼠一样。”
我是真服了,有这么说自己年轻貌美,聪明伶俐的女儿像个老鼠一样的爹吗?
“没事儿,被猫歘了……”终是不放心,我挽了袖子看他的伤。
好在,真是破了一点皮,就是破得有点大,忙拿了百里给我的药粉洒在伤口上,这才放心地和他聊起了我到西疆之后的种种。
说生说死,说得口水横飞,我爹就像听书一样听着,时而还津津有味地问问那六须鲶鱼看起来好不好吃。
我说我哪里知道,倒是可以问问那鱼,皇帝的肉好不好吃,咬了好几口去。
“丫头,你知不知道?”我爹听我说着,脸上仍是不变的温和笑意,“你和高阳离开水牢铁闸的时候,皇上……其实没有跟出来。”
本来父女再见,我赖在我爹身边一直在求安慰,此时听到我爹向我说起水牢中事,一时愣住了。
我爹点了点头:“皇上在你游出去的一瞬间,放下了铁闸的门,将六须鲶鱼留在了水牢里,阻断了它追击你们的路,当然,也就此阻断了自己唯一的生路……这些你知道吗?”
我豁然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爹,在我的认知里,荣璋虽然将腰带的两端绑在了我和高阳手上,但是他一直是跟着我们的,一直在我们身后,后来是因为和六须鲶鱼的缠斗,才上来晚了。
可是现在……我忽然回想起了那天的情景,铁闸的门在我身后合上的时候确实非常快,几乎是在一瞬间,一瞬间咚咚的闷响就从身后传来。
原来……原来是荣璋关上了铁门,怪不得他身上有这么多伤,怪不得以他的潜水速度,竟是让我和高阳游在了前面。
原来,他关上了门!
“爹,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急问道。
“是高阳告诉爹的,他的信还在这儿,你要不要看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我爹递给我。
展开来,飞龙着凤,确实是高阳的笔迹,信上将我们在西疆所经历之事,悉数告诉了我爹。末了,高阳郑重叩拜,以没有立场的立场叩拜了我爹,请我爹定要以我为念,常予关怀。
“这小子但凡不是行军打仗上的奇才,但凡不是对你用心过真,老夫是不会放过他的,胆子也忒大了。”我爹笑着,“不过,为父作为男子也实在敬他是条汉子,都托付到我面前来了,且不藏私心,不隐细末,也算是个磊落的大丈夫了。”
我没心情笑。
本来已经渐渐隐忍平静的心,又乱七八糟了。
“娘娘,国公爷……”铁锚一直同百里明月一起在为皇后疗治伤势,如今走出来,话刚出口,眼泪已止不住了,“皇后,皇后娘娘请娘娘进去。”
心中冷汗凝聚,我顾不得许多,直奔皇帐而来,及走到了门口,我却有些犹豫了,转过头看着铁锚。
铁锚的眼中蕴满了泪水,握住我的手,声音低而又低:“娘娘快去吧,皇后娘娘找您呢,不过……不过转眼的功夫了。”
哽咽难言,铁锚低头垂泪。
我不自觉踉跄了一下,脚底软绵,只觉头痛更胜,想要自己去触摸帐帘,也觉得那帘子有千斤沉,勉强自己不肯露出悲切,不断吞着上扬的腥甜之气,我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苍白如纸,身轻若萍,大周皇后杭泽灵清醒着,披散的秀发如云,明净的眼眸若溪,凝在她丈夫的脸上,是痴惘,是柔情,是留恋……微微一笑,一颗眼泪滑落在绣枕之上,无形而逝,当此时都会刺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