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榆林驿中,我让沈万崇砸开了珊瑚手串,其间所包之物光彩灼灼,竟是如散碎蓝珀一般的粉末。
“这是什么?”辛才人觉得好看,伸手想去拿些碎珠芯。
“离离别碰。”我拉住她,摇头道。
一旁,沈万崇早已热汗盈头,忙不迭将碎及未碎的念珠全数捧起来,一股脑装进了刚刚存放药锤的盒子里,紧紧合上盖子,恨不得自己都站上去压实才好。
“快些打开门窗通风,散去这药气。这东西多嗅伤体,尤其是有孕之人,万不可大量吸入!”沈万崇说着已经抱起盒子向外跑去。
一时小舟三人忙开窗的开窗,推门的推门。
冷风袭来,我望着沈万崇匆匆而去的身影,倒忽地有些清明起来。
一盏茶的时间……
驿站为我安排整齐的暖阁已经凉了个透彻,连炭笼里的炭火都被冷风扑灭了。关上门窗,只好重新让人烧制了送来。
“沈太医呢?”我问刚才跟着沈万崇出去的铁锚。
“还在雪地里指挥几个侍卫挖坑,说要深埋了那串珠子。”铁锚回说。
“你去唤他进来。”我抱着暖炉道。
沈万崇从外面跑进来的时候,特意站在风口里散了散身上的气味,展袖飞舞的样子像极了在做法。
“沈大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让您这般见多识广的人都如此惊慌失措。”我存了一肚子的好奇,问道。
沈万崇抹了抹头上的汗:“回娘娘,这藏于珠芯之物乃是蓼蓝麝香!”
我抿着有些冰冷的嘴唇,蓼蓝……麝香?
蓼蓝我听过,入药清热,入色晶蓝;麝香我也听过,入体无孕,入孕无胎。
可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我便不知道有何用处了。
“娘娘,这蓼蓝麝香本不是一物,准确地说,它们毫无关系……”沈万崇道,“但是不知何时何地哪位不良之医,偏生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将它们混染在一起,既借着蓼蓝的香气镇压麝香的味道,又同时利用蓼蓝极强的染色渗透之力,让接触到它的人即便数次清洗,也不得完全洗掉,连带麝香一起侵入体内,固化于血脉致人不孕,孕者也会落胎,且医者便是及时识得,也多有无能为力的。”
沈万崇说着,又抹了抹脸上的汗,好像那汗水抹不尽一般:“娘娘,这串珠子里的麝香乃是川云混制的净香,药力比之平日太医院所用高出十倍不止,且经过与蓼蓝混染。蓼蓝有发散之功,如今这裹在芯里的东西,已是十成十的凶药,幸亏娘娘发现极早,尚不碍事,若是一旦接触或吸入过多,恐怕……”
沈万崇说不下去了,腰弯到了地上,扑通跪倒:“请娘娘恕罪,是臣大意了,娘娘刚才提醒珠串有特异之气,罪臣都未嗅出其中味道,实属不该。”
我点了点头:“说来……也是奇怪,不止大人,她们三个也没有闻到这里面的味道。”
辛离离三人忙应是。
“这便是投香之人的歹毒之处了,珊瑚本生海底,多年受海水侵袭,早已细密不可透,只于人力采摘至岸上,便会慢慢随风而化,生出许多孔洞来。若是其间有物便会缓缓散出。起初自然不易察觉,待察觉了,里面的东西早已散尽,尽数入体,是瞧也瞧不见了。”沈万崇说道。
“这么说,若不是早发现了,就算有一天我们娘娘的胎……咱们也不知道是这珊瑚串珠子闹的了?”小舟脸上也冒了汗。
沈万崇点了点头。
“哎呦!哎呦!这是谁……这么歹毒的心思!”辛离离站起来,在原地转了数圈儿,又拉着铁锚的手,“多亏了小锚执着,咱们一心都在数量上,数了好多遍也想不到,这珠串子瞧着短了,竟是因为被人换了颗粒小些的,好险好险!”
辛离离说着不禁回头看我:“可是,这里面的味道是娘娘闻出来的啊,我们都不能,为什么娘娘可以?”
这也是我疑惑的……
“大概是因为娘娘孕中,对气味颇为敏感所致。”沈万崇推测到。
我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疤痕,只觉得我能闻到他们闻不到的香气,未必全是有孕之因,也许同我如今毒气侵体有些关系。只是一时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便按下不表。
“这件事都不要对外张扬,牵扯太多,且咱们如今往西疆去,没有时间探寻根本,只都格外小心就是了。”我稳下心思道。
众人虽惊了一场,好歹都是聪慧之人,忙一起应是,暂且搁下不提,只在此后又加了数倍小心。
且说午后,榆林驿的官道尽数沐浴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中,道路两旁林风飒飒。
我靠在软枕上半闭着眼睛,只觉一顿折腾,精神都有些乏了。
一旁,辛离离和小舟似乎心有余悸,一直盯着我瞧,怕我拿过嗅过那串珠子,有所不适。
“你俩干嘛啊?”我睁开眼睛笑道,“好好睡个觉被你俩这样盯着,都要睡不着了……”
“娘娘可有什么不舒服?”小舟问道。
“问了八百遍了,真的没有。”我回身向里,不理他俩,准备好好睡下。
铁锚自上了车,就一直在整理随行带的一盒首饰,看着像是再怕被动了手脚,其实我知道她应该是在想些什么。
“铁锚,你过来。”我闭着眼睛招呼道。
铁锚挪了过来,凑到我的身边。
我低声同她说了几句话,便伏在车辇的软榻上不再言语,不一时,竟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香甜,只感到晃悠悠的车子韵律十足,好像摇篮一般,歪歪扭扭,颤颤颠颠使人好睡。
不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晚,大队已进了榆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