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加山寨,百夷最负观星月盛景的朗月台前。
“你是婕妤娘娘的侍女啊?”铁锚笑着挽住栗栗,“那咱们是一样的了,我是贤妃娘娘的侍女,你叫我铁锚,以后咱们在一处。我告诉你,贤妃娘娘,婕妤娘娘,还有在宫中的皇后娘娘,都是极好极和善的人,从不打骂咱们宫人,你不用怕,有了委屈不管告诉哪位娘娘,都能给咱们做主。”
这话明明白白是说给纳娜族长母女三个人听的,栗栗不傻,自然也听得出来,感激地看着铁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中悄然含了泪光:“小锚姐姐,栗栗,栗栗不是的……”
“不是什么?”铁锚跟着问了一句,问完马上自己回了话,“不是贼啊!我看着也不像,娘娘看着也不像吧?”铁锚问在一旁“倒气”的武婕妤。
武婕妤甚少被人抢白,刚才被横丽和她娘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现在估计还在自己复盘怎么就没能怼回去,听到铁锚问她,忙道:“栗栗自然不是贼,夜寻草不过路边野生,百夷之地处处皆是,又不是谁家养的,怎么算是偷呢?”
“娘娘不知道,这几年咱们妩叶河水患颇多,这夜寻草质地坚韧,恩加为了治理水患,鼓励族人遍种此草,为的就是揉草成绳可以承载干土,筑堤所用。如今正赶上水丰之际,夜寻草可是稀罕,这妮子估计为了糊她自家的破墙,前来偷草,现在被抓住,自然是贼!”横丽口角麻利,倒豆子一样突突突地把话说出来,一点也不给武婕妤的面子。
“不是的公主,不是的!筑堤的草已经采走了,尽够了,这些草是奴婢问过朋坞管事的,说是过于细嫩,不得用的,不只奴婢一个人采集,还有很多恩加的族人也来采去糊牛棚猪圈,奴婢家的房子因为水大去年塌了半面墙,奴婢一个人力气小,搬不动竹子,只能用夜寻草和了泥沙暂且堵上,不让娘睡在风口里。”栗栗说着簌簌落下泪来。
“谁说我们不要了?我爹娘又没说,我又没说,我们没说,恩加地上的一根草一朵花都不许你摘!”横丽的邪火越发燎旺,骂完了栗栗竟然转过头对着武婕妤道,“婕妤娘娘可看清楚了,这样寒碜的小贼可真的是娘娘的侍女?莫不是娘娘看错了?”
“本宫自己的丫头还认不得吗?怎么会看错?”武婕妤也急了。
“如今天色深沉,确实容易看错,娘娘不若再仔细看看,若这丫头不是您的使女,还是交给我们自行处理吧,如今皇上并几位族长正在说着兴修水利的大事,也是咱们大周皇帝收统百夷的关键时候,切莫因为这点小事就伤了和气。”说话的是纳娜。
我心中一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横秀如此,横丽如此,娘也是如此。这恩加崇尊女性,也不过是这娘仨个崇尊自己罢了,漫说对于小弱的栗栗连基本的怜悯也看不出,就是对于失势的武言也敢仗着所谓恩加入周的条件这般往角落里逼迫。
“大事是大事,对错是对错!纳娜族长不要往一起扯才好,难不成为了所谓大事,连是非对错也不分了吗?”武婕妤道。
“哎呀,这是怎么了?为了这点小事,大家不要伤了和气。”横秀看着局势有些尴尬起来,忙笑着打圆场,“娘你真是的,说的这是什么话?婕妤娘娘可是刚刚救了您的外孙女古铃啊。如今跟您保一个丫头,您还不信吗?还有你横丽,哪里来的邪火?都是要出嫁的人了,也不知道凡事谦让些。”
横秀这一说,纳娜族长和横丽都不言语了。横丽气不过,用脚踢着脚下散落的夜巡草,踢得草烂了析出汁水,月光之下地面上淡淡的荧光翻起,正是夜寻草名字的由来。
“你娘一向可好?”武婕妤见两人不再说话,握了栗栗的手,心疼地问道。
“回公主的话,这几年有奴婢陪着,娘的精神尚好,只是腿脚不便,做不得活计了。”栗栗道,“多谢公主挂怀,让公主费心了。”
“你和你娘怎么到恩加来了?你家不是在陆源吗?”武婕妤道,“那年我出嫁时,是你哭着说你爹不在了,家中只有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若是你也走了,你娘就没有活路了,求本宫放你回家看顾母亲,不想……如今竟是现在这般田地。”武婕妤说着亦是落下泪来。
“什么这般田地?说得好像我们恩加亏待她一样,若不是我们给她口饭吃,她们早就饿死在路边了,要不就是被龙番的人掳走了,还能活着?”横丽一边踢草一边嘟囔,说是嘟囔,一句没落下,全在耳朵里了。
“我和娘是一直住在陆源的,公主给我的银子好多好多,足够我和娘生活了,只是……只是自从……”栗栗说不下去了,我知道说起中山倾国之祸,她也怕武言伤心,“我和娘来恩加时间不长,也……也是多亏了族长和二位小姐不弃,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知道就好!”横丽手里的鞭子在空中抖抖的,不知道有几个倒霉的飞虫撞上去了。
“这位姑娘是姐姐的侍女?”我站在高几节的台阶上看着几个人争吵也看够了,走下来参与一下。我爱亲自参与个热闹,尤其这热闹里还有这么多爱恨情仇,前情往事,说不定还有个以后的同事,一个傲娇到多少有点讨人嫌的同事。
“回娘娘,栗栗是臣妾在闺中之时贴身的丫头。”武婕妤规规矩矩回我的话。
“这么贴心灵巧的丫头,姐姐怎么不带了去大周?本宫只见过婕妤的藕南,荷北,莲东还有蓬西,这几个丫头都已经是难得的了,若是姐姐说栗栗是最贴心的,怕是比这几个还好不成?”我笑道。
“是一样好的,这丫头心思细巧,最是贴心。”武婕妤笑着将栗栗拉近我两步,让我看清楚。
“果然是姐姐的侍女,这样标致,不过当真最贴心的吗?”我笑道。
武婕妤不太明白我的意思,看着我的脸色一时有些支吾:“是,是,是啊……”
“最贴心的就不该枉背了贼名,事有黑白分明,公道不辨不清,不然说出去倒是像你家主子护短一样!”
目色清明,一如山间明月,我摸了摸台阶的栏杆,光滑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