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我正和小舟叙话,忽闻行馆门口有喧闹之声。
大周天子南巡百夷,荣璋本意是先以私访为主,探查民情,了解民风,不想途遇鸡儿山山洪,我失了踪迹,荣璋慌忙下旨由临近百夷各部协助寻找,又调集了大周与百夷交界最近的白湖州城官兵四处找寻我的下落。
这样一来,大周天子南巡便成了百夷诸族皆知之事。如今南巡队伍落脚淮织城,行馆自然也被赵沐庭赵大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卫了起来。
这样的阵仗,竟然还有人敢在行馆外争执喧闹,我心中不禁纳闷,拍了拍小舟的手:“去瞧瞧,前面怎么了?”
“怎么了也不关小姐的事,奴婢只在这里守着你。”小舟不肯。
我笑着把金桔塞进她嘴里一颗:“还是叫娘娘,不然人家以为咱们对他们老肖家不满呢,连过了门的称呼也不变。回来再拿了好多这么难吃的蜜饯来,怎么办?”
“娘娘,这蜜渍金桔是用来泡水喝的,最生津止渴,沙利怕娘娘伤后失血过多,总觉得口渴,才送来的。”门外,沙利挺着已经极明显的肚子,捧了个精致的小竹盒子进来,笑着走到桌子前面,掀开茶壶盖子,用竹片挑了几个金桔蜜饯到壶里。
“啊?是这样吃的啊?”我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汗颜,也心疼刚才硬生生吃进去的几个金桔。
“小舟姑娘不用到前面去了,前面是百夷三大宗族的长老带着一众人来请愿,人多气味杂,姑娘去了也不方便。”沙利脸上表情淡淡的,好像并不愿意提起这些人。
“百夷三大宗族,可是黎红杉,白云和诸葛氏?”我随声问道。
沙利给我倒了一杯金桔茶捧过来:“是,娘娘对百夷很了解。”
小舟扶我坐起来,拿了团花棉枕放在我身后给我靠着,好和沙利说话。
“他们来请愿?请什么愿?”我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娘娘尝尝可好喝?”沙利轻轻抬了一下我手中金桔水的茶杯。
我笑着将茶送到口边抿了一口,竟是清香甜美无比,回甘之味犹如鲜花,比之刚才入口味道浓得化不开的金桔蜜饯,简直不像一种生物。
“真好喝!”我惊喜道,“谢谢你,沙利,这可是在淮织城市面上买的?我回长安的时候要带上一盒子给我娘和姐姐。”
“娘娘回去的时候,沙利送娘娘十盒。”沙利看着我笑,慢慢抬起手,将手指挨在我脖颈伤处的纱布上:“上次娘娘跟我学的移魂术,可还记得?”
我忙点头:“口诀还记得,就是不大会用,我自己后来试过,全然没作用。”
沙利温和而笑:“娘娘现在闭上眼睛再试试看,不要听旁边污杂的事情,您是最心思善淳之人,学得会的。”
我依言闭上眼睛,按照沙利之前教给我的口诀,慢慢体会着她说的移魂之境,魂离浊世,魄入清平,唯念碧落,最是无恨天外万物皆空……
总有半盏茶的时间。
“不疼了!真的不疼了!”我惊呼道,一早还有些簌簌跳痛的脖颈竟然在我自己的幻化移魂之下,完全体会不到痛感了。
“沙利就说娘娘学得会。”沙利望着我笑,可能是自有孕以来,一直在奔波劳顿,沙利看起来疲惫而虚浮,她的肚子又大了很多,现在已经是五个月了,再有四个月,也就是百夷信奉的魔生之月,这个孩子就要降生了,很难想象除了隐姓埋名,他要怎么才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用手轻轻抚上沙利的肚子……
忽然,就在我的耳边,有细微的警醒嘶鸣传来,仿佛有人在低低地呓语,我听不清是谁在说话,但是莫名地,我能感觉到这声响特别温暖的善意和纯净,从我的指尖到我的心脏,好像是要告诉我他对我的喜爱一般。
“天啊……”我眼中的惊喜藏不住,不自觉将整个手掌都放在了沙利的肚子上,“难道?难道是他?”
沙利笑容轻轻,会心点头:“苗儿喜欢娘娘呢。”
第一次感受生命用如此奇特的方式传达着他的力量,几乎是在一瞬间,我要保护他的心情到达了顶点。
“娘娘,这是我西域月氏的平安扣。”沙利从带来的小盒子里拿了一个尚未编好的鹿皮手环,“沙利想请娘娘把这个扣子编好,等我的苗儿一出生,就给他戴上。好不好,娘娘?”
我接过鹿皮手环,拿在手里看个不住。其实鹿皮厚实难编,这个平安手环算不上多精致,好在上面已被沙利缀满了月氏的月光国石,两相生辉,别有异域风情。
我笑着信手编来,不一时已将手环的扣子打了一个精巧过梁的如意结,左右端详甚是满意,才还给了沙利。
“娘娘你醒了?”铁锚抱着个大大的毯子进来,瞧见我醒了,也顾不得手里的毯子,冲过来就要抱我。
“你要死了!小心娘娘身上有伤。”小舟拦在我身前,可她不是铁锚的对手,被推到旁边站着。铁锚抱着我像熊猫抱着一大捆竹子,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好了好了。”由着她抱了半天,我拧她的脸,“我要被你勒得没气儿了。”
“小姐吃不吃血燕?我刚熬了一罐子。”铁锚放开我,指着桌子上一个罐子说。
“谁家熬血燕用罐子啊?”我嫌弃道。
“咱们家!咱们家有钱,就用罐子熬,还要用罐子喝,必须都喝了。”铁锚不管三七二十一,“命令”我道。
齿牙春色,我点头称是:“好的,铁锚小姐。”
由着铁锚打开罐子,给我盛了硕大的一碗血燕,端过来往我嘴里送。我一边吃一边问她:“你从前面来,可知道前面怎么样了?”
“要我说武婕妤就不该去跪求,求什么求?那个什么龙番就该拉出去一刀砍了,岂不是天下太平?!”铁锚愤恨道。
“武婕妤在跪求?求什么?求谁?”我问道,在我脑子里武婕妤和“跪求”两个字总是有联系。
“武婕妤在求咱们皇上放了龙番!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就是国仇家恨一大堆,现在咱们皇上要帮她报仇不好吗?还求什么?”铁锚不屑,勺子碰得碗边当当响。
半晌,我看着沙利兹,目色冷然:“沙利姑娘来和我说话,又不让小舟到前面去,是不想让我知道武婕妤在求皇上的事情吗?”
“哦,原来沙利姑娘来瞧我们娘娘,又说了这一大篇话,是为了给武婕妤争取时间,求皇上放了龙番?!”小舟也不高兴了,“沙利姑娘请走吧,我们娘娘要休息了!”
沙利站了起来,向着我缓缓拜了拜,一声不吭转头向门口走去。
“娘娘不要管这些事情,自然有咱们皇上在前面处理,皇上英明神武,他们差点害死娘娘,不该给个大大的教训吗?”小舟道。
“你瞧见的时候,皇上可同意了武婕妤的请求?”我问铁锚。
铁锚摇头:“没有!皇上不肯见武婕妤,也不肯见三位宗族长老,现在只是李大人请了三族长老到正厅坐着,我听那架势,李大人强硬得很,坚决不肯放人呢。”
我心中明了,点头道:“若是这样说,咱们还真是冤枉沙利了,沙利姑娘是来拖住我的,只是她希望的是——我不要去劝皇上放了龙番……”
刚刚走到门口的沙利,回身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