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姑姑我见过,太后身边的大红人,红得“皇帝不管,皇后也不管”。好在常姑姑人很好,虽然在后宫是“横着走”的角色,却一贯言语清明,心思公正,并不作势。
此时皇帝一声宣进,只见常姑姑喜气盈腮地端着一个三彩瓷盘进来了,上托着一把千峰翠色的自斟壶,迈着稳稳的莲花步。
“给皇上请安,给娘娘道喜。今日大喜的日子,太后娘娘差老奴给皇……哎呦,哎呦,皇上恕罪,老奴唐突了,进来的不是时候。原想着如今天早,皇上和娘娘还没有……”一顿噼里啪啦下饺子一样的话没说完,常姑姑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讪笑着将酒放在桌子上,也不敢再抬头,沟壑纵横的脸红得像是塞了一层枣皮子进去,远远看着,宛若一盘枣夹核桃。
“无妨,许久不见,朕和微微说会儿话,还没歇着。常姑姑回去替朕和江容华向太后谢恩,明日一早,朕再陪微微过去叩头。”荣璋说着,竟将手伸进了我的小衣,有些微凉的手指在我腰间轻轻摩挲着,极其亲密自然,好像常姑姑进来之前,这块儿地就已经种下了他家的玉米,现在要摸摸灌浆了没有,见我不耐,意欲挣扎,又用下巴抵住我的额头,轻轻亲吻。
青水苏合香清冽爽朗的味道,霸道地渗进了我的发根。
我又一次着火了!不止着火,还紧张害怕。常姑姑笑着退出安澜殿的时候,我抱着被子一溜烟钻进了床角,妃红的喜幔被我带得飞起,飞成了满屋流光溢彩的云霞。
其实我知道,侍寝嘛,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出阁之前,太后特地派了宫里的教习姑姑来给我讲侍寝的规矩,孙姑姑是后宫的老人儿了,侍寝的事情由她细细讲来,简直——令人发指!我如今回忆起来,刚才那被炭火烤的感觉忽然又至。
“别胡思乱想,静静坐着,一会儿就会好了。”荣璋说过话,屋子里没了声音。
努力摒弃脑子里乱七八糟又懵懵懂懂的想法,约么一盏茶的时间,我果然重新安静了下来,心跳也没那么快了,自觉不至于失态,便从被子里露出头,想看看皇帝在哪儿?
肖荣璋此时已离了床榻,一个人闲闲坐在远处的竹椅子上看书,灯下侧影如削,仪态温雅,身上明黄的寝衣看起来像是新制的,带着洁净的气息。
“吓着你了吧?”看我露出头来,荣璋笑道,“以后入夜了,太后送给你的东西能不吃就别吃,吃多了不消化。”
我钻回被子里穿衣服,扣好小衣,又伸手把宫人为我准备的寝衣拉进被子,套在外面,一切装束严谨,我从被子里跳了出来,走到荣璋面前坐下:“你是说,我进宫门时喝的那盏太后赐的燕窝里放了什么东西吗?”
荣璋一笑:“连哥哥都不叫了?”
“你好好说话。”我有点生气。
“哪有什么东西?自然是上等的血燕燕窝。”荣璋尽量显得一本正经说着一件似乎并不太正经的事情,见我并不买账,又一笑道,“嗯……也可能有些补药。”
“什么补药这么烈性?吃下去像周身着了火一样。”我说着拿起常姑姑送来的自斟壶,打开盖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果然是有一些熟悉的“燕窝”味道,“宫里冬天取暖用的吗?”
荣璋乐不可支:“大概秋天也行吧。”
看我脸上的红霞还没完全褪去,荣璋起身,从他穿来的外衣口袋里拿了一个冷布包裹给我:“今晚这屋里的东西都吃不得,饿了吧?吃这个吧,我让皇后给你做的,你喜欢的玫瑰酥。”
兜兜转转走了半日路,又疯疯癫癫闹了半日“着火”,我此时确实饿得前心贴后心,抱着荣璋给我的玫瑰酥大口大口吃起来,只觉入口花香浓郁,玫丝软柔,竟是做得极好。
“喂!”吃了两块硕大的玫瑰酥,自觉肚子里有了些底气,我把腿盘到楠木椅子上来,探着头看荣璋,“荣璋哥哥……”
“嗯?”荣璋听见我喊他,应了一声,眼睛却没离开手上的书,想是看到了关卡的地方,正在全神贯注,不忍分心。
“你骗常姑姑的是不是?”我一边吃东西一边把刚才的事情想了一遍,得出了一个准确的答案,“你在借常姑姑的眼睛骗太后娘娘是不是?”
荣璋的眼睛终于离开了他的书面,好像没有见过一般只是瞧着我的脸。半晌,神情里似有一些复杂,又隐隐有些愧疚:“玫瑰酥好吃吗?宫里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以后你可以慢慢吃,朕还命人栽了很多名贵的山茶在你宫里,你喜欢山茶,闲了可以看看。”
“好!”半日,我答道,捡了一块玫瑰酥递过去,微笑看着大周皇帝肖荣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在骗常姑姑?”
对于我的穷追不舍,皇帝皱了皱眉头:“哪儿那么多问题?年纪不大问题不少,睡觉!”
听到“睡觉”这个洞房敏感词,我打了个激灵,忙紧了紧身上的寝衣,有点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按照教习姑姑的说法,皇帝说“睡觉”“就寝”又或者“替朕宽衣”之类的话后,我就应该走到皇上跟前伺候他宽衣,然后又乖巧又羞涩地说:“皇上歇息吧,臣妾伺候您就寝。”
是不是现在就要这么说了?我鼓了鼓勇气,又鼓了鼓,还是没说出来。
想是看我快把自己憋死了,荣璋一脸戏谑:“是哪个教习姑姑教你侍寝的,孙姑姑?看来朕得责罚她一下了。”
“哦,不是不是,不是教习姑姑的问题。”我低下头,心想着干脆就心一横冲上去算了,又觉得就算冲过去,后面的话也未必能说出来。再抬头,却见皇帝已经躺在我寝殿的美人榻上,闭着眼睛睡了,远远看着就像一只窝在兔毛毯子下的胡狼。
我大大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和这么相熟的人“坦诚相见”了,至少今天不用。
洞房喜例,红烛一夜不熄。
我躺在床上,看着被我扯得乱七八糟的喜幔,腰上似乎还残存着一些温凉的触感,意识朦朦胧胧,眼前也开始模糊了。
“明日若母后或者常姑姑问起,教习姑姑说给你的话,可别说错了。”荣璋的声音清冷如安澜殿外的月色,飘过来,飘进了我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