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 对答
是不是背窜词了不知道 , 但归先生与海先生在世子身边呆了这小半个月 , 到底也算练出来了 。 在短暂而死寂的沉默之后 , 两位先生若无其事的转移了话题 , 开始议论 ;
日的诗会文会 , 全当刚才的两句诗不曾存在过 。
张太岳的情商当然是顶上加尖 , 天下无敌了 ; 可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点名字的人 , 情商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嗽 。
无论后世对八股取士诟病再多 , 到如今为止 , 国朝的科举依旧是这个世界最合理公平的晋升制度 。 在高祖太宗朝两次完善之后 , 礼部会试基本没有什么徇私舞弊的空间 。 即使阁老重臣们要提拔后人 , 也只能在这种文人聚会上摘一摇擦边球 , 靠诗赋文章将自己的出色子弟推出来出一出风头 , 为后日科场扬名埋一点伏笔 。
这样高端私密的文会 , 等闲土人当然是攀辕莫及 。 就是归震川与海刚峰的参会资格 , 也是穆祺舔着一张老脸 , 拿穆国公府的名帖硬要来的一一说实话 , 穆国公世子居然对文会生出兴趣 , 那简直是京城上流里头一号的咆咆怪事 , 足以让文官的圈子惊掉巴 。 而手持国公府名帖入场的两位先生 , 便难免要受到一点若有似无的歧视 :
连穆国公世子这种人都要巴结 , 你们的品味到底是有多差呀 !
不过 , 这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往往招致的只是扮猪吃虎式的打脸 , 如今也决不例外 。 两位先生都是宽厚的人 , 言谈中常常帮别人掩饰一二 。 但穆祺仔细分辨 , 还是迅逢察觉出了端倪一一京城高端的文会花费不菲 , 摸局的人当然不会好心到为他人做嫁衣裳 。 如此大张旗鼓笼络士人 , 往往是为了让自家的子弟脱颖而出 , 在入仕之前便积攒一
这样的用心无可厚非 , 操作上也相当简单 。 文会的走向毕竟被主家隐约把控 ,
只要提前漏题预备 , 再请两个帮闲做吹捧的气氛组 , 一般都能在集会中压住场面 。
但既然是 “ 一般 “, 那当然就有不太一般的时候 。
警如吧 , 最近京城中颇有名声的 , 大概便是兵部闾侍郎在家中开的那一桌 “ 赏春宴 “, 将飞玄真君御赐的药酒做文会的彩头 , 名义上是与赶考的举子同领圣上的恩典 ,
实则是想将自己的亲侄子闻之明趁机推上台面 , 肥水不流外人田 。
为了这个目的 , 阎家筹备得很是仔细 , 甚至弃选了如今常用的诗贿 , 特意将体
裁锁定在自家甚为擅长的散文与策论上 , 希图以奇击正 , 来个出其不意 , 趁乱取胜 。
… 然后嗽 , 他们就一头撞到了归震川手上 。
归先生倒也很懂人情事故 , 写散文都收着两分笔力 , 甚至没有用自己最为熟悉的题材 。 但还是那句话 , 人与人的文学天赋差得实在太大了 。 人家可能都没怎么历力 , 但对手却实实在在是一败涂地 , 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 。
总之 , 归震川一挥而就 , 满座传看文章 , 一看一个不吱声 。 虽然都说文无第二 , 但差距太大了傻子都看得出来 。 当着主人的面打脸当然不好 , 但总不能在这么多文人的面前装耳聪眼瞎 , 胡乱吹捧吧 ?
再说了 , 大家都是读过书的 , 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眼下是什么个局势一一这种装 x
被打脸的套路 , 不活脱脱就是当年滕王阁序的再版么 ? 偏偏主人家还同样姓阊 ! 这种东西撂不好是要进历史书成典故的 , 如今跳的太欢 , 是想着将来当个永垂不朽的小丑么 ?
当然 , 区区一篇散文还不算什么 , 官宣人家入仕京华 , 将来殿试上一决高下 ,
还是要在策论上分胜负的 。 这一点就是阎家的强项 , 绝非寻常士人可以俊越了 。
“ 策论就是议论时政 , 阑述政论 , 人家有个侍郎叔叔 , 自是大占优势了 。 “ 穆还特意解释 , 怕两人心中存了些什么 : “ 这样的优势 , 不赡才叫奇怪 。“
归震川默然不语 , 海刚峰迟疑踞蹭 , 如此沉默片刻 , 还是海先生小声开口了 :
“ 实际上 , 那位张太岳也来参加文会了 …...“
穆祺 : …
他愕然片刻 , 居然情不自禁 , 对闻侍郎生出了一点同情 。
闻家一口气吃了两发滕王阎序同版大招 , 阊侍郎本人如何想 , 外界还不得而知 , 但张太岳的名声 , 却是青云直上 , 在京中也流布甚广了 。
同为本朝的 ssr, 海刚峰就对张太岳议政的言论印象极深 , 甚至能全文背诵 :
“ 那位张先生说 , 如今天下多事 , 宗庙 、 倭寇 、 元史案 , 各项事端纷繁错杂 , 难以决断 ; 但当今圣上慨然英发 , 却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 虽然朝中多事 , 却必定是快刀斩乱麻 , 在短时间内一举定鼎 , 再无拖延 …... 所以 , 朝中不日还会有大的风波 。
说到此处 , 海刚峰也有些犹豫 。 张太岳在文会中论证得逻辑清晰 , 条条是道 ,
由不得他不相信 。 但如今静下来细细一想 , 还是深觉不可思议 : 迁太庙修元史办海防 , 每一项都是十头万绪错综复杂的艰难政务 , 哪怕仅仅布置分派 , 也是莫大的工程 ; 这样繁重的工程 , 怎么可能在仓促之间尽数决断呢 ?
治大国如焕小鲜 , 欲速反不达 …... 难道朝廷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
但穆国公世子惊愕片刻 , 却以极为怪异的表情缓缓点头 :
“ 连这一点都能猜到么 ? 果然是张太岳 …...“
果然是国朝摄宗 , 三百年官场的精华凝萃 , 朝廷的人肉 ai 大模型 。 老道土一彗子阴阳怪气云山雾罩 , 玩的就是圣心莫测那一套 。 除了内阁几个人精中的人精 , 恐怕连六部的堂官都摸不清圣意的底细 。 一个刚刚进京的士子能把皇帝的脾性看得如此透彻 , 这份眼光当真是老道得吓人 。
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 , 据说清流的许少湖已经在下手拉拢人才了 …... 许阁考好见识啊 !
海刚峰惊诧莫名 :“ 真要这么迅速么 ?7“
穆祺微微一笑 : “ 陛下做事的风格就是如此 。 以现在的情形看 , 恐怕万寿节前后就会有分晓 …... 大约圣心别有考量吧 。“
圣心有没有考量他不知道 , 但从后世的考古来看 , 考道士的风格多半还是受了丹药的影响 。 重金属中毒引发了不可抑制的急躁与烦间 , 忍耐力极速下降 , 行事越来越操切躁急 ; 才有这种不顾实际 , 上头硬干 , 直接梭 . 哈的操作 。
实际上 , 这种脾气在后期越发明显 , 以至于都被臣下摸清了套路 。 闫党就经常在他服丹后送来进谏的奏疏 , 趁着老登药性发作勃然大怒 , 框框下黑手整人 。 摘得朝政是乌烟癌气 , 无人敢言 , 直到众怒沸腾 , 拱出了海刚峰这颗大雷为止 。
算计了一辈子人心却被下面当猴子耍 , 这大概就是老登的福报 , 怪不得谁来 。
不过 , 海刚峰当然不知道这样不堪的缘由 。 他尽力去理解考登的决定 , 却依旧
是忧心忡忡 :
“ 别的我也不敢议论 , 但海防的事情 , 恐怕不宣大张旗鼓吧 ? 修人的使节毕竟还在京中 …
倭人又不是傻的 , 怎么还眼眷睁看着你筹备海防剿灭自己 ? 狗急也会跳墙的 ,
更何况倭寇比动物还是聪明了不少 !
如今沾海空虚 , 要是提前引爆了祸乱 , 又该如何应付 ?
穆祺摇了摇头 , 只能啄一口气 :
“ 无论如何 , 圣上的决意是不可更改了 …... 当然 , 接待倭人是我的差事 , 总不能真让事情闵到太大嘛 。“
事情果然不出海刚峰的预料 。 整顿海防的消息宣扬后不过两日的功夫 , 倭国使臣楠叶西忍便气势汹汹找上了门 , 面色难看 , 举止无礼 , 远不是十数日前对着青词毕恭毕敬的模样 。 显然 , 在东厂大肆抓捕倭人眼线 、 搜捕官员 , 皇帝又是这样一幅强硬的面孔 ; 被接连刺激的使臣终于忍耐不住 , 决意公然试探了 。
“ 我听说上国正厉兵秩马 , 欲图谋我国 ! “ 他声色俱厉 :“ 我等恭敬朝贡 , 难道就换来上国这样的对待吗 ? 何等背信弃义 ! “
正在仔细检查公文与邸报的穆国公世子头也不拿 , 只是招手让侍奉的仆役逾下 , 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
“ 容我指正贵使几点 。 第一 , 以贵我双方的谈判情况 , 无论如何也算不上 「 背信弃义 , 如此言不及义 , 贵使还是该多多练习汉语才好 。 第二 , 论 「 背信弃义 「, 我国的确望尘莫及 , 比不上倭国的见识 。 第三 …...
他终于看了一眼楠叶西忍 , 微微而笑 :
“ 谁说我国整顿海防 , 是为了图谋东瀛 ? 圣旨上说的很明确 , 是为了防备居心区测的倭寇 , 难道东瀛上下都是倭寇不成 ?7“
楠叶西忍愣了一愣 , 立刻辩解 : “ 世子说的是什么话 ? 且不说我国素来恭顺 , 就是真有一二狂徒作乱 , 也不过小小疥癖之疾 , 哪里就值得上国这样的阵仗 ? 小题大做 , 一至于此么 2,
这话里既是解释 , 也难免带着三分阴阳的讥讽 , 大抵是讽刺大安色厉内茌 , 收拾几个海盗都要搞出这样的声势 。 穆祺微微一笑 , 并未答话一一这倭人的话虽然阴阳怪气 , 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 只要没有决定性的技术革命 , 两国的国力便是天差地隔 , 永远不可逾越 。 即使荒唐情懒如者登 , 只要稍一振作 , 仍然不是倭人可以抵挡的
…... 不过 , 倭国的浪子野心 , 难道会因为现实的一点困难而停止么 ?
应该说 , 倭国的实力一向是比较松弛的 ; 但倭人的侵略野心与阴损恶毒又恰到好处的弥补了这一点 。 所谓癫口口蹦脚面不咬人却恶心人 , 有这么一个毒辣凶残又下贱的邻居窥伺在一衣带水的身侧 , 真是令人胃里翻涌 。
穆祺不动声色 :“ 也不是只针对倭寇 , 还要针对野心勃勃的外敌嘛 。“
“ 外敌 ?“ 楠叶西忍立刻出声 :“ 请问是什么 「 外敌 “? 难道上国将我国视为外敌么 7“
穆国公世子默然不语 , 楠叶西忍却绝不肯放松一一他当然看得出来这位世子对倭国的敌意 , 但笃定了他不敢擅自下这个敌国的定义 ; 只要穆国公世子理屈词穷 , 这场交锋便大有胜算 , 自己至少能捞到不少好处 !
所以 , 他咆咆逼人 , 抓住了痛点便迅速进攻 :“ 世子所说的外敌 , 恕我不能明白 。 但我可以向世子保证 , 我国绝无进犯上国的野心 ! 至于 「 针对 「 云云 , 还请世子向解释一二 。“
他上身前倾 , 目不转睛的直视穆国公世子 , 试图压迫回旋的空间 , 施加无形的压力 。 而世子垂眼向下 , 神色默默 , 似乎也是被逼问的有些尴尬 , 一时应答不能 。
如此僵持片刻 , 世子终于轻声开口 :
“ 东瀛现在当然没有侵犯中原的意思 , 我也相信这一点 。“
楠叶西忍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
“ 中倭相差悬殊 , 贸然进犯无异于以蛇吞象 , 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 我想倭国的贵人也明白这这个道理 。 “ 穆祺声音平缓 , 仿佛自言自语 :“ 所以 , 还是要日拱一卒 , 徐徐图之 , 先在大陆站稳脚跟 , 再谈将来 。 概而言之 ,“ 欲征服中国 , 必先征服满蒙 ; 甙征服满蒙 , 则必先征服高丽 「 一一如果真要对中原动手 , 怎么也该先解决了高丽半岛 ,
才能以此为跳板 , 横扫东北 , 南下侵掠 …... 我说得对不对 7“
他展颜而笑 , 拙头凝视楠叶西忍那张骤然失去了血色的考脸 , 目光清潘而又纯真 , 丝毫不带火气 。
…... 所以吧 , 国家之间的宏大战略就是这么无聊又考套 。 即使相隔数百年 , 中心思想没什么变更 。 从各个角度上来说 , 都叫人乏味呢 。
作者有话要说 :
考道士晚年基本也被摸透了 , 协同演化了大半辈子 , 还是迭代出了个可以看穿他的超级模型呐 !
“ 东瀛现在当然没有侵犯中原的意思 , 我也相信这一点 。“
楠叶西忍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
“ 中倭相差悬殊 , 贸然进犯无异于以蛇吞象 , 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 我想倭国的贵人也明白这这个道理 。 “ 穆祺声音平缓 , 仿佛自言自语 :“ 所以 , 还是要日拱一卒 , 徐徐图之 , 先在大陆站稳脚跟 , 再谈将来 。 概而言之 ,“ 欲征服中国 , 必先征服满蒙 ; 甙征服满蒙 , 则必先征服高丽 「 一一如果真要对中原动手 , 怎么也该先解决了高丽半岛 ,
才能以此为跳板 , 横扫东北 , 南下侵掠 …... 我说得对不对 7“
他展颜而笑 , 拙头凝视楠叶西忍那张骤然失去了血色的考脸 , 目光清潘而又纯真 , 丝毫不带火气 。
…... 所以吧 , 国家之间的宏大战略就是这么无聊又考套 。 即使相隔数百年 , 中心思想没什么变更 。 从各个角度上来说 , 都叫人乏味呢 。
作者有话要说 :
考道士晚年基本也被摸透了 , 协同演化了大半辈子 , 还是迭代出了个可以看穿他的超级模型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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