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来者不善,你小心着应对。”
张汶祥提点了一句。
昨天,那场冲突的影响似乎已经过去,大家依旧是兄弟。
“省得。”
林动温吞道。
初次见到英王陈玉成,林动还是有些诧异的,对方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
英王陈玉成此时最是意气风华的时候。
不久前,才斗败了“知兵之名震天下”的湘军总营务,清廷直隶州知府,获赐挚勇巴图鲁勇号的王牌大将李续宾。
此时的陈玉成可谓是站在人生巅峰时刻。
“你就是林元觉呀?”
英王笑嘻嘻说着,脸上还有着三分邪气。
林动扫了一眼对方那堪比白面古天乐的容颜,赶紧地将头低下,帅是够帅,不过最能彰显威严的还是英王眼眶下两团墨青的胎痕。
好似画恶鬼脸谱的先生,给陈玉成点错了位置。
本该落在眉目间的凶气,戾气,尽数转移到了胎痕上面。那两团痕迹,好似微微睁起的眼珠子,里面透着森森寒意。
难怪,他叫四眼狗王!
“陈玉成最早在太平军体系里面叫做四眼狗,说出来都没人信,这是兄弟间的一种叫法——俗话说,青脸人三眼狗,无事把人咬一口,说的是有人做事狠毒决绝。而陈玉成得到四眼狗的绰号,则是形容他在某方面,比如心狠手辣,还在三眼狗之上。”
林动想起之前马新贻给他和张汶祥介绍这位大人物的情况,心中当即一凛道:“见过英王。”
陈玉成对着另外一边,打了个喷嚏,无所谓道:“听说你很能打嘛。”
这话让马新贻的心当即咯噔一沉。
兄弟间的冲突,到底还是传到英王的耳朵里面。
林动刀眉一扬,纵是陈玉成当面,也只昂着脖子道:“谈不上多能打,只是一些土鸡瓦狗,着实是不堪一击。”
哈哈哈。
英王大笑了起来:“英雄出少年,我就喜欢这样的。若是义父在此,怕不是立马就要赏赐你官爵财富。”
英王口中的义父说的就是洪天王。
陈玉成早年跟着舅舅干造反事业,年纪虽轻,但是在太平军中资历不比任何人低。
十二三岁那年,在军中大比一举夺魁,被洪天王收为义子。
此后,由南到北,轰轰烈烈,从一场又一场大战中夺得王爵。
而对于陈玉成来说,最有牌面和价值的胜利,就是他之前顺江直下,打败湘军王牌李续宾,李疯子的一战。
这一战,愣是给曾公人都差点干懵,一纸《讨粤匪檄》沦为空谈,一度又想着投江(打不赢就投江,是老曾家的传统艺能)。
朝廷上的咸丰皇帝更是焦头烂额,几乎心灰意冷,开始着手把皇位交代下去,不至于落个亡国之主的名声。
话归正题。
英王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要说年龄和林动相差无几。
可英王说话的口气,愣是比林动大上好几辈,夸林动少年英雄,是半点也不违和。
“不过……”
英王话锋一转。
他轻轻笑道:“我可比不上义父家大业大,这一点点家业都是一刀一枪攒积出来的,不容易,可不随便许你。”
“我知你能耐,麾下四大金刚无一人是你对手,只是……”
陈玉成手指朝外一点,接着又道:“他们可不知道!你大兄,替你向我讨官,我可以给,但是官职有大有小。”
“你若是要旅帅的话,就赏一个旅帅给你,不过,往后升迁全靠你自家的军功,不参与庐州战事评级。”
旅帅这职位听着不低,但是马新贻挂师帅旗帜,恩赏师帅,又在羊肠打开了局面。
接下来的一系列庐州战役中必定高升,真斗下霆字营,说不得一路攀升天将都有可能。
师帅位列十等十三级,天将位列二等四级补诸王缺。
林动这个不享受庐州战果的Debuff一加上,那就是实打实的小卒子了。
成就了旅帅,非得等到重新开辟新的大战场,才有可能在太平军体系里爬起来,那样一等不知又得是多少年过去。
“第二嘛,我给你师帅又或是职同师帅的职务,参与接下来庐州一场场大战的军职评定。但前提是你需替我办一件事情。”
英王陈玉成淡淡说道,话语里满是考量的意思。
林动眯了眯眼,这是来新任务了。
【任务名称:箕水豹!】
【任务说明:七曜属水,图腾为豹,主口舌之象,多凶。英王陈玉成要你去杀掉一个特殊命格之人。任务成功:获得英王信任与赏赐,奖励两枚白色词缀。任务失败:你在太平军体系中声望变为冷淡。你将失去太平军阵营内三年期的购买权限。】
……
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林动略一愣神便回转过来。
“英王是要我杀人?”
他嘴角一勾,声音略显轻佻道。
边上的马新贻眉头微皱,因为这和他之前筹划的不对等。
他心里暗藏了一份谋略,林动这一环算是至关重要,要是被陈玉成调到了外面,那就只能自己上了,风险太大。
不过,马新贻心思向来深沉,种种念头在脑袋里一过,脸上不显分毫。
“你倒是聪明。”
陈玉成似笑非笑道。
“接下了,不过,我很好奇,这天下莫非还有英王杀不了的人?”
林动又不是傻子,这个时候,自然要不高不低地捧上一手。
陈玉成算是他老大的老大,马新贻是大哥不错,可总不能把自己系在一条船上。
还是那句老话,人得自个儿成就自个儿。
哈哈哈。
“好小子,就你会说话,跟我来,边走边说……”
陈玉成脸上笑容舒展,讲起了最近的故事。
白衣过江,死战李疯子。
陈玉成麾下四大金刚之首,虎王梁成富以命搏命,换下李续宾一身重创。
四大金刚的位置,也就空了一个格子。
本来增替补位的应该是豹子头刘枪林,结果马新贻给换了下来。
“搁谁,谁不气?”
当然,刘枪林这人,也不是什么好鸟。
他一向和捻军那边勾连得不清不楚,能够一路活着,靠的完全是一身过硬的枪法。
决战前夕!
江岸军帐。
“爷,我大哥出生入死,为您破五关斩六将!你跌落长江,是不是他冒死驮着你上岸的!远的且不多提,昨日,李续宾疯神十八打,不是他替你挡在前面,你能活?”
“怎么如今,磨都没拉完,您就要杀驴了,不怕寒了众将士的心吗?”
“要死,死我,别坑我大哥!”
“他死了,谁跟您打仗?”
“蠢熊,瞎眼猴?还是病榻上的昼虎?没我大哥,你拿头去打李续宾啊!”
……
声音喋喋不休。
两个人一个站在帐内,一个站在帐外。
一灯如豆。
陈玉成手里抓着一卷《丹元子步天歌》却没有看进去的心思,没有风,但是房间里灯芯不住摇晃。
帐篷一角勾勒出的是一头四肢粗壮如柱,尖牙参差,鬓毛如针的天狗影子。
天狗影子不住嘶吼,龇牙咧嘴欲择人而食,咆哮却又发不出半分的声音。
古代《山海经》有云:金门之山,有赤犬,名曰天犬,其所下有兵!
郭璞注曰:“《周书》云:天狗所止地尽倾,余光飞天为流星,长数十丈,其疾如风,声如雷,走如电。吴楚七国反时过梁野。(郭璞,葬经的编撰者之一,司马篡晋的那个晋朝,首席风水大师。)”
这些说的就是陈玉成灯火中的倒影。
大天狗妖!
陈玉成养出的绝世凶物。
堂堂天王,又怎么可能没点牌面。
帐篷外的男人,持一杆子大枪站定,腰背挺拔,左手攥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人头张口,怒目圆睁,嘴巴里半是软话,半是狠话,骂着陈玉成。
片刻。
“刘枪林,你也是这般想的吗?”
陈玉成声音透着无尽寒意,直呼手下名字道。
“不敢。”
刘枪林头一勾,不敢!而不是没有。
“我替您拔了四海儿的舌头,对了,他的人头我已经带来了,将军,你真的不看上一眼吗?”
刘枪林嗓子像是呛进了一口北地的冰雪,透着难言的冷意,如此说道。
指头如铁钩。
哐当一声,大枪丢到一边,五指生生抓住了这颗昔日最好兄弟的脑袋里那一截鲜红的舌头。
“四海儿,别说了。”
他猛地一扯,孤零零的人头痛苦叫唤一声,嗷!舌根带着粘稠的黑红,被一把扯断。
虎躯微颤,虎眸沾染泪水。
刘枪林哽咽道:“是我对不住你,四海儿。”
人头怒目圆睁,嘴巴犹在开合,脸上满是怨毒。
半晌。
幽幽一声长叹。
“这一战后,给你个机会——一个活命的机会。”
陈玉成如是道。
像是有万顷重担压在肩膀上的身子,猛地一松。
刘枪林小心翼翼替人头擦拭脸上的血污,然后将兄弟人头捧在怀里,才慢吞吞勾下腰来,把丢在地里的长枪捡起。
铁枪大将刘枪林!
沧州无敌刘枪林!
箕水星豹子头刘枪林!
太平军席卷天下,刘枪林带枪投效。
入英王麾下三年,期间大疮七者,小疮无数,于今夜,死战湘军大将李续宾第二个夜晚,他头也不回,奔出王账,奔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