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黑色身影从一处满是莺莺燕燕的楼坊里出来。
眼眸向上,仙月坊。
青檀将怀里的岁安放在祺安的身边,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
“夫人……”
荣佩兰收回视线,回头看她。
“我、我老子娘来信了……”
青檀慢慢垂下了头,她是家生子,老爹在庄子上,老娘在花房,还有两个兄弟在外院。
三年前自临时仓促要搬到金彭来,不愿意离京的下人,一律都给钱放了契书。
她的爹娘兄弟都乘机脱了奴籍出去谋生了。
她的爹和兄弟都是烂赌鬼,往日里,她在玉徽园,例钱高,又是的脸的人,爹娘都不敢打她。
后来有机会远离这群吸血虫,她便自愿随着到了金彭。
爹娘兄弟找不到她,这几年她的钱也全都自己攒了起来。
前日里,她老子娘竟然把信寄到了纪家粮库。
周管事这才辗转把信给她。
荣佩兰从来没有听过青檀提过她家里的事,知道花房的吴妈妈虽然嘴巴不多干净,但是还算是个老实人。
“怎么了,想家里了?”
“不!”青檀猛得抬头。
“我娘说、说她给我寻了個人家,让我去嫁人。”
青檀比荣佩兰还要大两岁,已经是二十二岁,马上二十三的姑娘了。
已经是大龄未嫁的女子,放出去也寻不到太好的人家。
青檀的模样不错,性子又是个本分的姑娘。
原先钟氏是准备给纪韫璋做通房的,后来此事被搁置,青檀也就成了玉徽园的大丫鬟。
青檀的婚事,钟氏也问了许多次,青檀自己不松口,钟氏也没办法将她强嫁出去,她的年岁也就此耽搁了下来。
现在旧事重提,荣佩兰放柔了声音,“青檀,你若是想回去嫁人,我会给你准备一些嫁妆……”
“我不想!夫人我不想!”
青檀忍不住掉下来眼泪。
“我好不容易离了那群吸血虫,我不想再回去了。”
本和哥哥玩着正开心的小岁安揪着青檀的衣襟站了起来,“不哭不哭,岁岁吹吹。”
青檀揽着岁安小小的身子,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夫人,奴婢愿意照顾姑娘一辈子。”
沉春这时适时开口,“夫人,我也不想嫁人。”
海棠拍了下她的手,“你别瞎掺合。”
吉星心仪沉春几乎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荣佩兰没好气道,“你们一个个都不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做夫人的,拘着丫鬟不放人呢。”
马车在纪府门前停下,荣佩兰拍了下青檀的手,“不愿回去就不回去,府里永远都会护着你。”
“但是若是你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替你把关,老夫人也会替你把关。”
青檀抱着小岁安,擦了下眼泪,嗡声回答,“是。”
她顿了下后又道,“奴婢没有心仪的人。”
荣佩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下车的时候,恰好纪韫璋回来了。
两人前后脚。
“阿爹!”
两个小朋友挣扎着要下来,齐齐跑向那个高大的黑影。
纪韫璋也早早得蹲了下来,张开双臂准备迎接兄妹俩。
刚到跟前,两人就急急得刹住了车。
两人捂着口鼻步调统一得后退了好几步。
“臭臭!”
“阿爹好臭!”
纪韫璋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看着两个孩子嫌弃的样子。
忍不住抬手闻了闻胳膊,“没有汗味儿,怎么会臭呢?”
祺安已经跑开了,“娘亲娘亲,阿爹好臭,今晚你同我睡,别同他睡了吧~”
荣佩兰黑着脸一把捂住了祺安的小嘴,“别瞎说,快去寻祖祖去。”
海棠抿着唇角的笑意牵着祺安赶紧走了。
快看不见人影的时候,祺安还回头喊了一句,“娘亲,记得要和祺儿睡,不要和阿爹……”
剩下的话听不见了,被海棠提着一溜烟的跑了。
哥哥走了,岁安也扭着小身子跟着后面跑了。
热闹的门口一下就走空了。
荣佩兰瞥了一眼还在看自己身上的纪韫璋,抬脚就朝府内走去。
纪韫璋再抬眼,门口哪里还有人?
看着娘子的背影,他快步走上去,“兰……”
纪韫璋一靠近,那股浓郁的香味,掺杂着酒味,还有几缕荤腥之味,通通钻进了荣佩兰的鼻子里。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便涌了上来。
“呕……”
纪韫璋,“……”
荣佩兰捂着口鼻离他远远的,才放下手来。
“祺儿说得没有错,很臭!你离我远点儿。”
等纪韫璋再次梳洗过后回到屋里,荣佩兰正坐在桌案前看荣令宽新写的文章。
纪韫璋这个肚里无二两墨水的人,都对小舅子荣令宽佩服不已。
文章没有华丽绚烂的词藻,也没有空想的繁华。
只有对世间的思考,以及对前人的反思。
若是他入朝为官,必有一大番作为。
纪韫璋慢慢靠了进来,见荣佩兰没有孕吐反应了才挨着她的身边坐下。
“兰儿,我是去为了董家粮坊的军粮,才去仙……”
“我知道。”
荣佩兰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她将手中的文章放进桌案上的一只木匣子里,匣子里已经装了不少的文章,都是荣令宽写的。
荣佩兰全部帮他收了起来。
“就算你现在已经没有一官半职,你还是会人忍不住查看。”
纪韫璋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他是会忍不住去查探,不管是西北军还是西南军。
都是同生入死的兄弟,仗打完了,这些兄弟的就不值钱了,军粮都有人染指了。
荣佩兰低着头,摸了摸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
“可我现在只想看着孩子平安长大。”
纪韫璋看着她的侧脸,半晌后,才轻声道。
“过些时日,魏迟会来,我将金彭的事情查清楚后,会转交给他,算是给他的仕途添砖加瓦吧。”
荣佩兰抬起头来,眸光闪闪得看着他。
“你、你不悔吗?”
纪韫璋唇角浮起笑来,“不悔。”
“母亲,娘子,祺儿,安儿,都在这里,日后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家伙。”
静谧的园子,半开的窗子能看到两夫妻相对而望。
窗内再次传来男主人的声音。
“娘子,咱们家开枝散叶可就要靠……”
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听见一声——
“嗷嗷——”
“轻点掐、轻点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