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此刻还未全然天黑,但是大殿已经被照得灯火通明。
若是在府中,这时荣佩兰早已吃饱了饭,开始迷糊小憩了。
此刻,陛下还未到,桌上的珍馐美味早已冰凉,碗底的猪油凝结成块,已然没了刚上桌时的诱人之色。
她摸了摸腰间的小袋子,被青檀装得鼓鼓囊囊的,起先她还觉得太多了,偌大的一个皇城,还能把她饿着不成?
现在看,青檀是对的。
一份年礼赏她都太少了。
荣佩兰像个小老鼠一样,时不时偷偷从荷包里摸出一個果脯。
钟氏忍俊不禁,她靠近儿媳,轻声道,“宫里的吃食中看不中用,兰儿且忍一会儿,娘已经吩咐周妈妈把你最爱的菜备好了,我们回家就能吃了。”
她看到钟氏的略带笑意的眼,偷偷红了耳尖,停止咀嚼,悄悄咽下嘴里的果脯。
在宫宴上偷吃果脯,她怕是第一人了。
纪韫璋从进宫起就心不在焉的,一直看着斜对面的某处。
只见对面薛景和的右手缠着白布条,还不耽误他举起酒杯遥遥举杯。
纪韫璋搁在桌上的手瞬间攥紧成拳。
就这一瞬息的变化,荣佩兰就察觉了,她伸手抚上他的拳。
纪韫璋反手覆上她的手。
再看,他的面上轻松一派,举起酒杯与之遥遥相对。
“陛下到!”
“贵妃娘娘到!”
“贤妃娘娘到!”
殿内瞬时安静,所有人站起身来,匍身行礼。
“臣参见陛下,贵妃娘娘,贤妃娘娘。”
陛下张开双手虚空抬了抬,“平身,平身,今日年岁之宴,君臣同乐。”
“谢陛下。”
曹公公手中的尘佛往半空中一扬,“进!”
这时一排宫女端着小炭炉鱼贯而入,每个桌案上放置两个。
将已经凉透的菜,连菜带盘子一起放上小炭炉上,慢慢加热已经冷掉的吃食。
陛下指着小炭炉笑道,“这还是贵妃的巧儿,天寒地冻,菜凉得快,她就想出这样一个小妙招。”
贵妃娘娘用帕子掩着唇轻笑道,“臣妾可不敢居功,这是臣妾的侄女,清婉的巧思。”
陛下微微扬眉,“哦?巧思不错,该赏!”
“就赏余杭进贡的雪缎两匹,八宝累丝发冠一顶,赤金累丝手钏一对。”
刘清婉袅袅起身,捏着裙角盈盈下拜,“臣女谢陛下赏。”
陛下摆摆手,望向信陵侯府一家的位置,“朕今日还有一人要赏。”
众人目光若有若无地顺着视线看向纪家。
现在纪侯在外领兵打仗,家眷在京,陛下必然要好好安顿。
陛下显然很高兴,“边关捷报,纪侯连追两城!现在已经打到雁回了。”
“姜还是老的辣!朕甚是欣慰!”
说着他又轻哼了一声,“刘齐瑞的罪,朕过后再问,今日是好日子,朕不愿提起这废物。”
刘家人面上的笑瞬间凝固在脸上,刚得了赏赐,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陛下的斥责就下来了。
陛下看着纪韫璋,“纪韫璋,你成婚已有半年,你那混不吝的性子可有一改?”
纪韫璋站了起来,躬身行礼,“回陛下,草民如今成家,才知父母不易,草民儿时少不知事,给陛下惹了许多麻烦,望陛下海涵!”
陛下仰头笑了起来,“朕现在十分好奇,是谁收服了你这匹野马。”
“草民妻子,荣氏。”
荣佩兰顺势站了起来,“民妇荣氏,参见陛下。”
陛下见到荣佩兰的脸,微微皱起了眉,“荣……朕怎么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
纪韫璋道,“草民岳父是前翰林学士承旨,荣平元。”
陛下的脑中立刻浮现那张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庞,与眼前这个荣氏有五六分的相像。
他的眼神微闪,“竟是荣爱卿的女儿……”
现在就算是在陛下面前,纪韫璋也毫不吝啬对小娘子的夸奖。
“草民虽无缘得见岳父,但是草民能在妻子身上得见岳父之风采!”
荣佩兰,“……”
若非场合不对,她现在就想上去把他的嘴给缝上。
陛下听了无有不妥,只是微微勾起唇角,“荣爱卿当年才绝天下,他的女儿嫁给你,你不亏。”
纪韫璋朗声道,“草民从未觉得亏,只会心生欢喜!”
陛下笑了笑,“草民,对,你现在还是白身一个,纪韫璋,与你同岁的靳少毅已经在虎贲军中历练四载。”
说着他的眼皮微抬,“朕赏赐个差事给你如何?”
“朕的禁卫军缺个都统,你可要来?”
纪韫璋双手抱拳,他的声音极大,“臣纪韫璋,叩谢陛下!”
陛下手指指着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摇摇头,“纪振明到老了都是闷葫芦一个,生个儿子倒是个跳脱的。”
瞬时底下的人心中无不震惊,禁卫军是陛下亲领,都是千挑万选才上来的。
此前刘齐玮再得贵妃娘娘的偏疼,也只谋了个御前侍卫一职,此后再无精进。
如今,纪韫璋一上来便是都统一职,再往上可就是顺威将军了。
这一下众人有些摸不准陛下的意图了。
明明之前要夺纪侯的兵权,闹得都不好看。
如此却又优待纪侯独子。
陛下到底对信陵侯是扶还是贬呢。
坐在刘家最后头的刘齐玮几欲要捏碎手中的酒杯,他在陛下跟前三年,莫说都统,就是一个队长都没捞到。
纪韫璋却从一介草民一跃成为禁军都统。
高台上的陛下举起酒杯,“今日年岁,愿众爱卿,阖家顺遂,身康体健。”
底下所有人高举酒杯,“愿陛下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酒过三杯,陛下脸上的潮红更深了些,他靠着曹公公喘了一口,“奏乐!”
曹公公立刻朝下面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奏!乐!”
欢快的丝竹之乐在大殿一侧响起。
一群舞女从大殿的两旁,翩翩起舞,一步一生花,慢慢到大殿的中央聚拢。
小碳炉也起了作用,盘子里原本冰凉的吃食又慢慢冒出热气。
一旁还有专门的宫人将菜夹到御瓷碗中。
纪韫璋抬手夹菜时,手肘不小心撞到旁边正准备倒酒的宫女。
一壶酒打翻全部淋在了他的胳膊上。
宫女立马惊慌失措地跪下。
“纪都统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