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佩兰坐在桌案前,双手托腮,她的面前放着那只玉簪。
在幽幽的灯火下,羊脂玉散发出莹润的光辉,常常盘玩玉石的都知道,这只簪子的油性已经出来了,定是主人家尝尝把玩在手的结果。
尤其是叶片下“平元”二字。
长公主知道她是荣平元的女儿,这是长公主特意给她的。
荣佩兰秀丽的眉紧紧蹙起,长公主寓意为何。
纪韫璋从净房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小娘子还是保持着他进去前的一个姿势。
他走上前,却看见她正对着一只男式的玉簪发呆。
待她察觉他的到来后,已经来不及再藏起来了。
荣佩兰深吸了一口气,或许同在燕京的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她把玉簪的有字的那头递给他。
纪韫璋才看清上面那两字。
平元?
“想爹娘了?”纪韫璋连带着簪子和她的手一起包在手心,手上一用力,将人从太师椅上拉了起来。
荣佩兰拍开他不老实的手,再丢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这簪是长公主特意给的。”
纪韫璋一愣,“长公主?”
她点头,眉头还是浓浓化不开的愁绪,“我自有记忆起便随父母云游,我们一家形影不离,父亲更是从未和母亲红过脸。”
“父亲祖籍赤化县,家里最穷时揭不开锅,直到他做官才好些。像这样品相的羊脂玉,断不是他能拥有的。”
说完,她仰头看向纪韫璋,眼中满是不解,“长公主这是寓意何为。”
“父亲去世时,宽哥儿都未出生。那日母亲挺着大肚子浑身是血地回家,是舅舅送她回来的。”
荣佩兰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飘出去了。
“舅舅说,爹爹遇害了,为了保护母亲,他没了。”
“爹爹会教我读书,教我画画,会带我去遍天涯海角,他、他就突然那么没了,我连他的遗体都未见到。”
“长公主拿这個簪子给我做什么,她想说什么……”
纪韫璋忍不住拥她入怀,紧紧揽着,“娘子,或许,或许只是长公主旧情难忘。”
“不可能!”
像是触碰到了她的禁忌一般,荣佩兰突然尖叫。
“我爹爹那般高洁的人,连官都不屑于做,哪里认识什么长公主,又哪里有什么旧情!”
“娘子,娘子!”纪韫璋双手捧着她的脸,“娘子!对!岳父高洁!”
荣佩兰握着玉簪的手有些颤抖,在他的声音中渐渐平静下来。
纪韫璋捧着她的脸,“岳父的才名就算到了如今,也是惊才绝艳之人。”
“难保不是当年长公主对年轻才俊的一见钟情,旧情难忘。”
她望着他沉寂的眼,混沌的眼眸才渐渐清明,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簪,“我爹爹一世英名,断不能毁在她的手中。”
纪韫璋,“不会的,长公主寡居多年,现在身边只得一个丹阳郡主,她也鲜少出现,娘子你可当她不在。”
“娘子,莫怕,以后你的身后有整个侯府。”
纪韫璋将她揽进怀里,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
北城的街市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纪韫璋穿着一身半旧的袍子,隔远看也只道这是谁家儿子,生得这般俊朗。
他闪身进了灰鸽巷的一间民房里。
还是上回的那院子里,只是院里的粮食少了许多。
“狗儿!”
上回给他递消息的那个小乞儿一见他就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三爷。”
纪韫璋从怀里掏出一包还温热的烧鸡扔给他,“昨儿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狗儿接过烧鸡闻了闻,然后心满意足地揣进了怀里。
“那个木先生自进了庆王府就没出来过了,这几日倒是请得大夫不少,买的药材也尽是名贵药材。”
“已经打听到了,听说是木先生是中的奇毒。”
“还有周记酥点,虫儿夜里已经摸进去几回了,什么都没有。”
狗儿皱起眉,“关在那屋里的女人是不是骗我们的。”
纪韫璋拍了他的脑袋,“不关你的事别瞎管,看好那屋里的人就是了。”
“靳二爷来过了吗?”
狗儿的手忍不住从烧鸡上扣了一小块儿下来塞进嘴里,“昨儿过来了,粮食已经悄悄运走了,跟着薛爷的商船走的水运。”
说到这里,狗儿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三爷,真要打仗了?”
纪韫璋的手还没伸出去,狗儿又缩起了他的狗脖子,小声辩解道,“狗儿就是担心这条狗命而已。”
“放心,你这条狗命,爷还留着有用。”纪韫璋要被他气笑了。
末了安抚了他一句,“朝廷重文轻武,边关侵扰不断,多些粮,有备无患。”
西晋十五年前遭遇重创后,又遇天灾数年,现在的西晋已经大不如前,只是西晋前年登基的太子手段狠厉,西晋朝内大换血,恐怕在新国君的带领下,西晋重振雄风,指日可待。
民房内别有洞天,最里面的一道暗门推开后,里面是一间极小的屋子,屋子黑得不见五指,只有一抹微弱的豆油灯。
纪韫璋推开暗门,门外刺眼的光线让里面的人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挡住阳光。
流烟还是一身侯府的丫鬟衣衫,只是整个人萎靡不振。
见来人是纪韫璋,抿紧唇侧过脸,“我已经说过了,据点只有周记酥点和长生戏园。”
纪韫璋走到门边的长凳上坐下,“我今日还有些别的事想请教公主。”
“五年前,钟家通敌证据确凿,铁矿去向为西晋,可从平山县到西晋,不仅有山路,更有水路。公主是如何神通,能将这些大家伙弄出去的。”
流烟嗤笑了一声,“纪世子如此聪慧,竟还要问我吗?”
“世子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送到边关,不也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纪韫璋眼色幽暗,站起身来。
“西晋的探子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流烟抬起头来,眼中的神色意味不明,“你杀了我吧,我三哥已经登基了,他的手段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我不过是个没用的棋子而已,在哪儿都是一死而已。”
他的脚步一顿,然后抬步,“公主小瞧自己了,公主在纪某手里,还有大用处。”
流烟张了张嘴,嗫喏了半晌,看着那扇暗门再次关上,还是没有问出她心底的那句话。
她自嘲地笑了笑,答案已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