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悄然流逝,明兰同王重成亲时不过早春二月,彼时万物将将复苏,而今入了夏末,天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炎热起来,暑气笼罩整个泉州。
好在海上时不时便有徐徐海风吹拂而来,海风湿润,吹散了这盛夏的暑气,为人们送去些许凉爽之意。
明兰坐在软塌一侧,手里拿着一颗半剥开的荔枝。
“祖母,这可是广南路那边刚刚送过来荔枝,长松哥哥刚刚差人送来了!”说着说着,明兰就把手中剥好的荔枝递给坐在旁边的盛老太太,献宝似的道:“喏!祖母赶紧尝尝!”
二人中间的桌案上,摆着一个高脚圆盘,圆盘之上码着一盘子圆滚滚的荔枝,地下是刚刚从冰窖中起出来的碎冰块。
盛老太太笑着接过明兰递过来的荔枝,一口咬掉一半,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点头道:“确实甘甜!”
“那祖母多吃些!”明兰又拿起一個,继续剥了起来。
正吃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须臾之后,一身箭袍的王茜儿领着王旭跑到二人跟前行礼问安,拜见老祖宗和婶婶。
不过只比王茜儿大几岁的明兰,以前是姑姑,现在成了婶婶,这辈分确实不低。
明兰看着姐弟二人问道:“你们不在校场跟着教习好好上课,怎么回来了?”
王茜儿无奈的道:“昨日随教习练了半日的枪棒,今日本该轮到骑射了的,不想昨日我那坐骑不知怎的吃坏了肚肠,拉稀拉了一整夜,如今焉在马棚里,哪里还堪骑!”
“怎么好端端的就吃坏了肠肚?”明兰不解的问道。
王茜儿道:“”
姐弟二人看着明兰旁边的荔枝,眼睛立即就亮了,不约而同的咽起口水来:“方才进门时就听说舅舅送了不少荔枝来,也不知今年这荔枝有没有去年那般甜!”
明兰无奈一笑,将手中将将剥好的荔枝先递给王倩儿,王倩儿接过以后,却将起给了弟弟王旭,自己径直把手伸进盘子里抓了一把,拉着王旭到旁边坐下。
明兰当即吩咐道:“小桃,让人再取些荔枝来!再切几瓣凉瓜来!”
“荔枝多取两盘!”王倩儿刚把剥好的荔枝扔进嘴里,还不忘提醒小桃一句。
“滋味如何?”明兰看着王茜儿问道。
“好吃!”王茜儿不住点头,王旭也不住点头说好吃。
盛老太太见着姐弟二人狼吞虎咽的模样,脸上笑容不禁愈发灿烂起来。
没一会儿,小桃就带着丹橘和翠微,抱着两盘子荔枝,一盘切好的西瓜走了进来。
姐弟二人当即一人抱着一盘荔枝大快朵颐起来。
正吃着水果,说着闲话,王重就回来了,一进门就先给盛老太太见了个礼,这才坐在王茜儿身边,抓起一把荔枝,边吃边说出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仲怀在濠州城外连破反贼两路援军,又将反贼最后一路援军赶至濠州城下,而后不过两日便破了濠州城,斩首无数,收降万余,大获全胜,而今寿州境内尚且还有万余反贼盘踞,以如今的情形来看,不日便可尽数收复!”
“这么说,淮西之乱不日即可平定?”盛老太太急忙问道。
王重却摇头道:“没那么容易,城池虽能收复,但那些四散逃逸的残军流寇分散各地,躲在深山老林之中,化作山贼水寇,一时之间,怕是难以剿灭殆尽。”
盛老太太看着王重,也不意外,淡淡的道:“就是说咱们暂时还回不了汴京呗!”
王重笑着问道:“祖母你不是住不惯泉州?”
“唉!”盛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泉州是个好地方,冬暖夏凉,气候湿润,住着也舒服,只是如今官家年迈,储君之位迟迟未曾定下,眼下又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长柏又不在汴京……”
老太太神色间透着几分凝重。
王重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应该韬光养晦,岳父大人在官场多年,为人圆滑,擅长左右逢源,多年来一直都是小心谨慎为官,又不曾同谁人结仇,只消岳父大人牢记韬晦二字,便是风云变幻,也影响不到岳父大人的前程,盛家的未来!”
个中道理盛老太太何尝不知,只是盛紘这人平时确实还算靠谱,可但凡是和林噙霜扯上关系的事,总是不免看不透彻,亦或者会下意识的选择自己欺骗自己。
王重见盛老太太仍有些犹豫,沉吟片刻后,对着王茜儿姐弟吩咐道:“茜姐儿,你带着旭哥儿去染布坊寻嫂嫂,就说我有事找她,让她今日早些回来!”
“三叔找我阿娘有什么要紧事儿?”王茜儿一边吃着荔枝一边问道。
王重看着王茜儿道:“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你说要不要紧!”
饶是素来大大咧咧的王茜儿听到这话也忍不住俏脸一红,低下头不敢同王重对视,拉起弟弟同盛老太太和明兰道别告辞,匆匆跑了出去。
见姐弟二人走远了,王重又屏退一众下人,厅中只余盛老太太和明兰及他三人,这才说道:“储位空悬多年,官家迟迟没有定下承嗣人选,多年来,宗室之中,又以兖王和邕王二人的呼声最高,虽说前几年因着邱家之事,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但那只是在明面上,背地里不知多少人早已做了选择。
年前官家病重,卧榻数月不起,朝中人心浮动,莫说别家,就说齐国公府,堂堂国公之家,不也一样让齐小公爷娶了邕王的独女嘉成县主吗!更何况是其他人。
不管最后储位落于何人之手,难道剩下的那位就能甘心?世人多说兖王父子二人俱皆强干,若是以前,官家皇子尚且在世之时,他们或许可为贤王良臣,可现如今官家并无子嗣,若是最后储君之位花落别家,他们父子二人这么多年来的经营悉数都打了水漂,他们能够甘心吗?
纵使是他们能够甘心,可那些投入他们麾下,站在他们背后支持他们的那些朝臣会甘心吗?”
盛老太太本就是聪明人,而且还是个人生阅历极为丰富的睿智老人,如何听不出王重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王重的话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尤其是落在似盛老太太这种深受儒家忠君爱国思想熏陶的人耳中。
“官家虽年迈,可在位近四十载,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朝野上下无不感念陛下宽厚仁善,怎会有人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盛老太太出身高贵,幼时还曾在宫中教养过一段时间,对嘉佑帝和曹皇后都很熟悉。
“人心隔肚皮,谁又说的清呢?”王重摇头感慨道:“寻常百姓因为田间地头的几寸土地,尚且能起争执,为了引水灌溉,两村械斗,杀伤的人命的从古至今都不在少数,大户人家里,兄弟姊妹之间争权夺产,互相残杀的亦有不少先例,更何况是皇位更迭。”
“祖母,我觉得子厚哥哥说的有道理,咱们没必要去这个风险!”明兰知道王重的意思,想让盛老太太暂时跟着自己两口子留在泉州,也好让她这个当孙女儿的,在老太太跟前尽尽孝心。
盛老太太将明兰那洁白纤细的柔夷捉在手心中,轻轻拍着道:“可你小娘和栋哥儿她们都跟着你父亲在汴京呢!”
明兰被盛老太太说的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老太太语重心长的道:“如今你二哥哥也不在东京,长枫又是个不成器的,若是当真遇上什么事情,你父亲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盛老太太虽然不喜盛紘背着自己同林噙霜有了首尾,更加不喜盛紘这么多年来在林噙霜的事情上几次三番的装聋作哑,事事偏袒,但到底盛紘是她一手养大的,盛老太太既非草木,也非顽石,怎么可能对盛紘没有感情。
见状王重也只能先使出拖字诀了:“只是如今淮西尚未平定,运河之上仍有水贼盘踞,南下北下的诸多险要处皆有山贼占山为王,劫掠过往路人,不若再等一等?”
盛老太太看着王重和明兰,叹息道:“我知道你们孝顺,我也舍不得离开明儿,只是明儿有你照料,不用我担心,可盛家那边,你那岳父是个不够谨慎的,家里又不安稳,如今又赶上这时候,哎······”
王重和明兰对视一眼,随即道:“祖母,要不这样吧,您再在泉州留三个月,三个月后,不管淮西是否平定,到时候我让茜姐儿亲自带人,护送您回汴京去,您看如何?”
明兰也拉着盛老太太的手劝道:“祖母,如今正值盛夏酷暑,天气炎热,又是雨季,今日晴明日雨,这会儿天晴,说不准待会儿就下雨了,倒不如再等等,等到过了中秋,天气不那么热了,到时候也方便赶路不是。”
“这······”盛老太太已经被两口子说的有些动摇了。
明兰赶紧加大力度,摇着老太太的手撒娇道:“祖母,左右您都在泉州呆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三个月了,再说了,要是这时候赶路,遇上流寇,有个万一,不是一样也耽搁父亲和二哥哥的前程吗!”
明兰也是豁出去了,索性就把话说的直白些。
盛老太太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既想着回去帮衬盛紘,自然不想给盛紘添麻烦。
王重也道:“仲怀的本领我是知道的,如今既然已经拿下了濠州,收复寿州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消寿州的反贼一灭,便只余黔地、江州两处贼寇残余了。”
见小两口一唱一和的,话里话外,全是挽留自己的意思,盛老太太也知道他们两口子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如今王重乃是地方官员,无诏不得随意返回汴京,也不好离开泉州,明兰跟王重又正值新婚燕尔,眼下连个子嗣也没有,盛老太太自然更加不愿叫他们小两口分隔两地。
“罢了罢了,我听你们的就是了!”
盛老太太也舍不得明兰,若非此时正是多事之秋,她也想着陪明兰这个孙女儿多住些日子,不愿回东京去,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日后明兰便是王家人了。
顾二拿下濠州之后,濠州境内的大鼓反贼虽然皆已被悉数剿灭,但仍有许多四散逃逸,顾二手下兵马有限,还有守城,防止再生变故,自然不好派出人手四散追剿,只能拣些人数多,实力强的追,余下的小股人马,便权当做事没看到。
分出一队人马守城之后,余下兵马也没在濠州过多耽搁,立即开拔,开往寿州,准备借着大胜之势,一鼓作气,荡平寿州境内的参与反贼。
而顾二自己也没闲着,带着石头和百余将士,乔装打扮,分散混进了溃军之中,随着溃军一路逃窜进了寿州地界。
而今寿州仍有:下蔡、寿春、安丰、霍丘四县还在反贼手中,前去救援濠州的人马,便是下蔡和寿春两县派出来的,如今大半都折在了濠州,至于少许残部,逃回了寿州。
顾二混进的便是首当其中的寿春县。
混入寿春不过几日功夫,顾二同手下的兄弟就将寿春的情况摸得七七八八,城内守军只剩下两千余,半数还是新兵,只有部分老卒,镇守寿春的乃是弥勒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降龙金刚宋万,本是淮西的一个私盐贩子,手下笼络了一批敢打敢杀的兄弟,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声,善使一条囚龙棒,颇有手段。
这宋万虽有几分本事,奈何却遇上了喜欢玩战术的顾二,趁着夜色用蒙汗药麻烦了守城的叛军,先夺了城门,然后径直带人杀向宋万的所在,不过一夜功夫,寿春县就易了主,贼首宋万也成了阶下之囚。
随后不到一个多月的功夫,在周遭州府兵马的齐心协力之下,余下的下蔡、霍丘还有安丰都陆续被迫,贼首死的死,逃的逃,除了一个被捉住的宋万,其余竟没有捉住一个活口,连那弥勒教的教主也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