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嘉佑十年的春节,就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过去。
因着两淮突起的叛乱,周边州县纷纷自危,各州县长官纷纷号召本县大户出钱出粮,征召乡勇,加以训练,以备反贼来袭。
当地的乡绅大户们要么避入城中,要么逃往四周,暂避反贼锋芒。
顾二赶到无为军已有一段时间,以无为军军虞侯之职,暂掌无为军。
奈何谢秉德已经将无为军的主力折在了濠州,如今的无为军,只剩下千余人马。
顾二拿着调令和官印,在无为军境内号召乡绅大户们出钱出粮,又征召了千余乡勇,加上一些收拢自濠州逃亡归来的残兵败将,合计三千兵丁,其中两千五百正兵,五百辅兵,又征发民夫五百,就地搜集粮草军械,一边训练,一边徐徐朝着濠州方向北去。
大军轻装简行,过巢县,绕过巢湖,至巢湖北边的拓皋镇便停了下来,拓皋镇位于无为军最北端,西可进庐州,东可入和州。
顾二大军驻扎在拓皋,也不急着赶赴庐州,同正在攻打庐州的反贼交战,反倒是就地练起了兵。
不是顾二不愿立即出战,实在是麾下的兵丁不济事,无为军的精锐大多都被谢秉德带走,折损在同反贼的交战之中,余下的不是老弱就是顾二刚刚征召而来的乡勇。
若是反贼刚刚闹起来的时候,这些乡勇也未必不堪一用,但如今反贼同官军打了好几个月,反贼占尽了上风,连无为军都被他们打败了,指挥使谢秉德被俘虏之后,脑袋也被砍了,用来祭旗,如今反贼士气正旺,原本的乌合之众随着一场场战斗下来,定然已经有了变化。
如今敌强我弱,顾二如何敢轻敌冒进。
好在有整个无为军支撑,粮草的问题不用担心,将士们的棉服棉被也都齐备,虽使寒冬腊月,但顾二仍旧日日带着手下的兵丁训练,从泉州带来的那二十几個精锐,也早已编入军中,充当军中的基层将领。
腊月二十七日,夜,大雪纷飞。
军帐之中,灯火通明,一身戎装的顾二坐在桌案前,借着油灯仔细的看着摆在桌上的舆图,眉头微皱。
“报!”外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进!”顾二眉梢微挑,目光也随之转向营帐入口,忙出声道。
帘子被掀开,一身粗布麻衣的石头解下头上的斗笠,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快步走至顾二身前,拱手道:“禀虞侯,今日凌晨,慎县、永安镇皆有大批贼军调动,瞧他们行军的方向,是向庐州而去。”
“慎县出动了多少人马?”顾二忙问道。
“至少有五千!”石头冷静的道。
顾二再度问道:“可看清楚了?”
“末将看的清清楚楚,贼军旌旗延绵数里!”石头肯定的回答。
顾二麾下多是新军,而斥候要求颇高,顾二也只能让石头和几个自泉州带来的老卒亲自带队,乔装易容前往查探反贼的动向。
“贼军刚刚拿下慎县不过半月,慎县乃是中县,户不过两千,百姓至多万余,青壮不过数千,六千贼军,算上他们在慎县征发蛊惑的百姓,至多不过八千之众,如今派出五千人马,这么说慎县中的贼军,最多不过三千之众?”
顾二看着舆图,冷静的分析着。
“濠州全境陷落,贼军不往北去,却偏偏往西往南,如今又占了下蔡、寿春、安丰三县,寿州已去近半,他们这是想把庐州跟合肥都吞了,将寿州、庐州悉数纳入囊中,再徐徐蚕食整个淮南西路,进而西去荆湖,将荆湖这个粮仓握在手中,背靠巴蜀,届时往南可下江南、广南两路,往北便是京西、秦凤······”
说着说着,顾二却皱起了眉头,眼中透着几分惊讶,若是当真按自己所想的这样的话,那这群反贼还真有些东西。
虽说如今大宋同辽夏休战多年,但于边疆之地多有摩擦,西夏更是经常上蹿下跳,且这两个虎狼之国,皆实力雄厚,反贼不想着攻打京畿,反而自两淮为起点,一路向南,摆明了是想拿朝廷当枪使,让朝廷挡住西面和北面的压力。
不管这群反贼实力怎样,如果他们真的是这么想的话,那思路确实是可行的。
说不定在荆湖、巴蜀、江南等地,早就有了反贼的人,只等时机一到,就揭竿而起······
不过这个念头在顾二脑中只一闪而逝,很快就被否决了,当今官家仁善宽厚,在位数十年间,轻徭薄赋,大力发展民生,百姓安居乐业,便有天灾,也向来都是第一时间派给钱粮赈济,免去数年间的赋税,使百姓能够休养生息。
朝野上下对于官家还是很崇敬认可的,如今这伙反贼不过是趁着濠州大旱之后又闹了蝗灾,加之地方乡绅大户瞒上欺下,趁机盘剥,这才使得民怨沸腾,给了贼人可趁之机。
不过其余吏治清明之地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只是百姓愚昧,容易被贼人蛊惑裹挟……
心中思定,顾二也慢慢冷静下来,眸光闪烁着,思量着破敌之策。
翌日,斥候再度回报,反贼大军已经开至距离泸州城三十里之地,驻扎了下来。
顾二当即叫来石头,“吩咐下去,全军整装待发,让伙头军做好饭食,将士们养足精神,随时准备开拔驰援泸州!”
“末将遵命!”石头拱手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如今无为军刚刚重整,顾二又是初来乍到,手下可用之人寥寥无几,自然只能倚重从泉州带来的一干‘精锐’,石头自然就是顾二亲信中的亲信。
腊月二十九日清晨,天色将明,眼瞅着除夕将至,春节来临,可庐州境内州县尽皆守备森严,一入夜城门便要落锁,实行宵禁,不许百姓上街,各城门均加强了守备,日夜皆有军士巡逻。
城楼之上的守军守了一整夜,又冷又饿,眼瞅着天色将明,终于到了换班的时候,一张张近乎冻僵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笑容。
城垛边上,火盆之侧,几个穿着简陋皮甲,扛着长枪的军汉挤在一处,靠着彼此的体温和身前的火盆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城墙值守了一夜的守军已经身心俱疲,正是最劳累的时候,若非天气太冷,只怕此时都已经打起了盹。
一个两鬓斑白的年老军士,靠在火堆旁守了一夜,被一股强烈的尿意憋醒,起身正要寻个地方小解,睡意朦胧间看到城下密密麻麻,宛若蝗虫过境一般的情景,起初还有些不以为意,以为是做梦,忽的一股冷风迎面吹来,冻的老卒浑身一个哆嗦,睡意去了大半。
随即猛然反应过来,先是皱着眉头,疑惑地自火盆边取出一只火把,自城垛处探出脑袋,举着火把探出脑袋朝城外望去,还没等他看清,只听得呼啸的破风声骤然响起,就在老卒疑惑之中,一支羽箭精准无误的插入其喉咙之间。
老卒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伸手想要去抓那支羽箭,可喉咙被一箭射穿,浑身好似泡在泥潭中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气,血液止不住的自箭头破开的血槽处往外喷涌。
“老邢!老邢!”
火堆的同伴见老卒久不回来,不由得喊了起来:“不会是天气太冷,把家伙什给冻掉了吧!”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还在打盹的同伴纷纷清醒,也跟着哈哈大笑调侃起老卒来。
一个眼尖的见老卒趴在城垛上不动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起身前去查看,一边走一边喊着老卒的名字。
“老邢!老邢!”
“不会太困了趴这儿睡着了吧?”
见老卒毫无反应,那军士皱着眉头,拍了老卒几下,却全无反应,顿时觉得愈发不对劲,用力将老卒从城垛口往回拉,随即就看到了那根插在老卒脖子上的羽箭,自然也看见了那躺满了城垛口的鲜血。
“老邢死了!”
“敌袭!”
“敌袭!”
军士一边大喊着,一边惊魂未定的朝城下望去,只见笼罩在夜幕中的原野,似有黑色的潮水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军士的大喊,立即惊醒了周遭的同伴,众人纷纷围了上来,看见了老邢的惨状,当即便有人飞奔着跑去鼓楼,有人拎起铜锣,大力的敲响,大声喊着“敌袭!”
听着城墙上传来的动静,城下的的反贼大军也不再隐藏,反贼头目抽出长刀,振臂一呼:“杀!”
城下顿时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一个个裹着黑色头巾,穿着各色衣裳,带着五花八门兵刃的贼军大喊着,扛着云梯,推着撞门锤冲向城墙。
城上巡视守夜的士卒纷纷涌向城垛口,一个个睡下的将士被唤醒,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天色不知何时已然放明,门楼上插满了羽箭,城墙上的甬道上同样满是散落的羽箭,斑驳的城墙上染满了鲜血,城墙底下铺满了尸首,反贼的第一波进攻以失败而告终,但城墙上的守军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数十里开外,一处山坳后,一杆顾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银装素裹的大地之上,带着兜帽,穿着皮甲,扛着刀枪,背着弓箭的军士们各自坐在地上,虽是休息,但整体的军政却未散开。
顾二捧着舆图,打量着周遭的地形,同向导确认己方所处的位置。
呼啸的寒风之中,一个斥候打马飞驰而归,一路至顾二身前才勒马而停。
“将军,贼军第一次攻城已经结束了,双方皆损失惨重,眼下反贼大军大批人马正在调动,似是在组织第二波进攻。”
“再探!”顾二沉声道。
“诺!”
斥候拱手领命,再度翻身上马,循着来时的方向飞驰而去。
“将军,贼军势大,咱们要是贸然上去,怕是讨不了便宜!”旁边的石头拱手建言道。
“谁说咱们要去跟这伙反贼交锋了!”顾二看了一眼石头,淡淡的道。
“告诉兄弟们,再休息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之后,拔营!”
“将军,咱们去哪儿呀?”石头问道。
顾二看着西北方向,道:“慎县!”
石头顿时眼睛一亮,当即竖起大拇指:“围魏救赵,将军实在是高!”
顾二却冲着石头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石头忙凑上去,顾二在石头耳畔低语几句,石头脸上神情不住变化,随即点了点头,露出钦佩之色:“不愧是将军,末将这就去!”
一盏茶后,大军再度开拔!
半日之后,慎县之外,顾字大旗迎风招展,石头一身戎装,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抽刀一挥,顿时鼓声打坐,号鸣不止,两千步卒顿时便推着云梯、撞城锤,顶着一面面坚实的盾牌,推着井栏,如潮水般徐徐涌向城墙。
反贼原本在慎县的驻军约莫有六千之众,加之在慎县境内招募的人手,满打满算也不过把钱,如今出兵五千去攻打庐州,这五千必定是贼军中的精锐,而留守慎县的,不是新军便是老弱。
甚至有些连战场都没上过,顾二也正是笃定了这一点,这才让石头领着两千兵马前去攻打。
不过慎县之中留守的反贼虽非精锐,但石头带着兵马同样也不是精锐,石头依着顾二的吩咐,让其麾下的四营人马轮番进攻,不给城内的守军喘息的机会。
不过短短一日功夫,便数次登上城墙,险些攻破城池,杀贼数百人,自身或伤或损加起来不过百余人。
傍晚时分,庐州城外,反贼大营之中,攻打了庐州整整一日的反贼大军也已透出些许疲态,反贼主将听着信使的话,不敢置信的拍案而起。
“什么?官军正在攻打慎县?”主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来的官军?”
信使一脸后怕的道:“官军打的是无为军的旗号,挂着顾字帅旗,少说也有数千人马,各种攻城器械,若非将军命人将城门死死堵住,只怕今日就要破城了。”
“无为军不是被咱们打败了吗?他们那个姓谢的指挥使脑袋都被老子砍了,哪里来的数千人马?看清了吗?”
“真是无为军,而且那数千人马据是青壮,而且个个悍不畏死,推着高高的战车,官军就站在战车上的高台里,用神臂弩射杀咱们城墙上的兄弟,咱们的弓箭比不上官军,只能被他们压着打,末将来的时候,咱们那些老兄弟已经损失百多个了。”
“井栏?神臂弩?”主将闻言不由得愣住了:“难道是打着无为军旗号的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