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时末刻,宿醉的顾二被石头唤醒。
顾二晃了晃脑袋,酒意虽已退去,但脑袋还有些昏沉,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石头答道。
顾二刚要说话,忽然耳畔传来一阵呼啸声,顿时便皱起眉头:“什么声音?”
石头解释道:“是王三爷在院里练功呢!昨夜您喝的酩酊大醉,拉着王三爷的手非要和王三爷促膝长谈,不肯回去,咱们就在王三爷家住下了!”
顾二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门刚走出屋子,一股冷风便迎面吹来,冻的顾二径直打了个哆嗦,天空中正飘着雪花,院里早已是盖上了一片洁白,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正顶着风雪,扎着马步,在院中练枪。
若论枪棒,顾二可谓个中好手,深得其父真传,眼力自然也不差,王重的枪法自不必说,顾二都自愧弗如,可年近十一岁的王茜儿,一手大枪扎的又稳又准,一看就知道是有真功夫在身上,而不是那些江湖卖艺的花架子,假把式。
“好!”
看着王茜儿抖出的朵朵枪花,顾二下意识便拍手叫好。
“顾二叔叔!”王茜儿扎枪的动作一顿,扭头见识顾二,脸上顿时就露出笑容,枪尾杵地,主动和顾二打起招呼。
“茜姐儿好枪法!”顾二大声赞道。
“谢谢顾二叔叔夸奖!”茜姐儿冲着顾二抱拳一礼,长枪杵地,看着王重:“三叔,听见没,顾二叔叔都夸我枪法练得好了!”
王重却道:“瞧着确实挺好的,但也就是看着不差,真要是遇上敌人,但凡稍微练过几年的,都能轻而易举破了你的枪!”
王茜儿看着王重没有接话,区腿脚底踢中枪尾,端枪在手,走到旁边继续演练起来。
顾二闻言走至王重身侧,说道:“没必要这么严苛吧,茜姐儿是女子,又不用上阵杀敌!”
王重却道:“这世道女子活着本就艰难,我如今又成了众矢之的,前途未卜,嫂嫂又是個软性子,若是她再立不起来,将来若有一日,我不在了,谁撑起王家门户!”
王重的话固然有些惊世骇俗,可又何尝不是无奈之下的唯一的选择呢!
正如王重所说,人生无常,谁也不敢保证一辈子都顺风顺水,无病无灾,更何况王重因着泉州之事,已然站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看着王重。
而王重至今还没成亲,家中只有寡嫂幼侄,且王李氏性子软弱,王旭年纪太小,若是有朝一日,王重不慎出了意外,能够撑起王家门户的,除了王茜儿这个女娃,别无他人。
顾二闻言,心底不由得泛起阵阵涟漪,愣愣的看着院中正端着白蜡木枪杆套着枪头制成的大枪,盯着风雪,正不断抖动刺击的少女,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脑中浮现出昨夜王重劝自己的那些话。
望着严厉甚至于说是苛刻的王重,隐约间脑中有些画面,似与眼前的景象所重合。
“枪扎一条线,就是要稳、要准,兵刃是手足的延伸,不是负累,熟悉长枪,要跟熟悉自己的手臂一样,让枪跟着你的步伐身形走,眼睛永远都要看着前面,看着你的敌人……”
听着王重的谆谆教导,顾二的思绪飘的更远了。
顾二记得,那时下着和现在一样大的雪,整个候府都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下人们架着梯子,拿着笤帚,清扫着屋顶、路上的积雪。
其他的兄弟姐妹们都在屋里,享受着暖和的地笼,拿着手炉,吃着瓜果点心聊着天,只有年幼的顾二,就像现在的王茜儿一样,顶着漫天飘飞的风雪,在冰天雪地之中演练枪法。
旁边还矗立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宛若雕塑一般,站在风雪中一动不动,雪花在其头顶、肩头堆积下厚厚的一层,眉毛和胡子也被雪花染成了白色。
“你和你的兄弟们不同,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
这是顾二记得最牢的一句话,在顾二的记忆之中,自他顾二记事开始,就从来没有在那个叫父亲的人身上看到过一回笑脸,得到过一次夸赞,哪怕只一回!
不知何时,顾二就被风沙迷了眼睛,眼中隐隐有水光在闪烁。
“公子,李大娘子已经叫人备好热水了!”石头很是不合时宜的插了句话。
石头的话,将顾二从回忆中唤醒,忙理了理思绪,道:“先去洗漱,再去盛家!”
“啊?”石头一愣。
“啊什么啊!”顾二故作呵斥道。
石头早就习惯了,也没当回事儿:“您都喝成这样了,还去盛家?”
“我喝成什么样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顾二说着便径自往旁边走。
石头看了,憋着笑:“公子,这边!”
顾二一愣,立即转身呵斥了一句:“不早说!”
石头嘟嘟囔囔的道:“您也没给我机会说啊!”
“说什么呢?”顾二扭头看着石头,石头赶忙跟上去。
一边竖起大拇指,口中一边辩解道:“没什么,我夸王姑娘枪耍的好!”
沐浴更衣过后,和隔壁家里的常嬷嬷打了声招呼,顾二便急急忙忙带着石头去了盛家。
顾二这边生了波澜,盛家那边也不太平。
长枫先是被禁足,然后被迫从林栖阁搬了出来,住到长柏边上,日日都得跟着长柏一块儿读书不说,平日里除了去书塾之外,盛紘甚至下令连院子都不让他出,活动范围仅限于他和长柏的院子,连林噙霜想要安排的女使都被盛紘拒了。
长枫的日子过的苦不堪言,林噙霜也无比气愤,可这是盛紘亲自发的话,林噙霜心里纵使千不甘,万不愿,也无可奈何。
但林噙霜的消息何其灵通,花点银钱,用点手段,就从盛紘贴身的亲随冬荣处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
正如王重预想中的一样,林噙霜拿王重没有办法,自然就只能把气撒到明兰身上,林噙霜自己自然不好出手对付明兰,再说如今还有孔嬷嬷在,墨兰自然也不好动手,便也只能用言语揶揄明兰。
就在墨兰课后阴阳怪气的找明兰麻烦的时候,明朝暗讽的讥讽明兰找了个只会背地里打小报告的夫婿,说些什么一丘之貉之类的话,明兰还没怎么样呢,一向跟墨兰不对付的如兰就先炸了毛。
“四姐姐这话说的好生奇怪,什么叫一丘之貉,子厚哥哥可是父亲和祖母替六妹妹定的未来夫婿,按四姐姐的说法,难道祖母和父亲也是四姐姐口中的一丘之貉吗?”
“五妹妹好伶俐的口齿,不知道的,还以为和王子厚定亲的不是六妹妹,而是五妹妹呢!”墨兰从林噙霜那里,什么好的都没学到,到是把林噙霜借题发挥,围魏救赵,拱火的本事学了个十足。
“你·······”如兰指着墨兰,气愤不已。
“五姐姐,如今会试临近,父亲让二哥哥盯着三哥哥读书,本是为了三哥哥好,好让三哥哥在能够准备的更充分一些,可我怎么听四姐姐这话的意思,像是不大满意父亲的决定?”明兰拉了拉明兰,立即转移起话题来。
如兰闻言,俏脸之上顿时便露出笑容,抓着明兰的手,瞪着墨兰到:“何止是不满意啊,我看四姐姐是就是想让三哥哥搬回林栖阁,守着四姐姐和她们那个小娘过一辈子!”
“五姐姐,话可不能这么说!”明兰立马拉着如兰,一脸正色的道:“三哥哥如今可是举人,都快及冠了,四姐姐何等懂事明礼,怎么可能会想让三哥哥搬回林栖阁呢!”
如兰先是皱眉,疑惑的扭头看着明兰,可看到明兰冲她眨了眨眼睛后,当即就反应了过来:“那肯定是四姐姐和林小娘不愿让二哥哥盯着三哥哥读书!”
说着扭头看着墨兰,说道:“我说四姐姐,你要是不愿意,直接去找父亲说就是,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同我和小六说有什么用!家里的事情,我和小六说了又不算!”
如兰平时有些萌蠢萌蠢的,甚至还有些霸道,可但凡是和墨兰搭边的事情,在墨兰那里吃了不知多少苦头的如兰,都不用考虑就知道该怎么站对。
如兰看着憨憨的,可她心里明白着呢,就她一个人,绝对不是墨兰的对手,可要是如兰加上明兰的话,效果绝对是大于墨兰的。
而且如今的明兰,可不是原剧情中那个没人疼没人爱,只有一个盛老太太可以依靠的小透明。
不说卫小娘和长栋,仅仅只是一个现在正声名鹊起的王重,就足以让盛家重视了。
而且明兰生母和长栋的遭遇,早已将明兰和如兰推到了同一阵线之上,而且明兰的生母卫恕意,本身就是如兰的母亲王若弗特意让刘嬷嬷找来抗衡林噙霜的。
虽说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但却在很大的程度上,分去了盛紘的宠爱,极大的打击了林噙霜嚣张的气焰,甚至离开扬州之后,管家中馈之权,也终于回到了王若弗的手中。
现如今眼瞅着盛紘和林噙霜又再度死灰复燃,王若弗和卫恕意,自然再度站在了同一阵线之上。
“四姐姐若是不敢跟父亲说,不如去求一下二哥哥,二哥哥虽然看着严肃,其实心里还是很疼我们这些妹妹的,四姐姐去求二哥哥,二哥哥说不定就同意了呢!”
如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小脸抬得高高的,眼睛都快抬到天上去了,一脸得意的看着墨兰。
“六妹妹!”如兰忽然拉着明兰的手,语重心长的道:“你可得小心了,但凡是四姐姐看上的东西,到时候定会想尽办法去找父亲要的,像上次舅舅送来的那块墨玉,本是舅舅送给我的,不想被四姐姐瞧见了,就跑到父亲跟前又哭又闹的,生生叫父亲把我那块墨玉给了她!
六妹妹,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子,小心四姐姐又瞧上了你什么东西,又跑去父亲哭闹!”
但墨兰的战力可不止这么一点点,脸色阴晴变换了一阵之后,带着哭腔,指着如兰道:“你胡说八道八道什么呢!怎么我就喜欢抢人东西了,那墨玉分明是父亲看了和我的名字相配,这才给了我,父亲之后不如又找了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给你了吗!”
“哟哟哟!我还冤枉你了不成!”如兰叉着腰,一脸跋扈。
墨兰眼瞅着自己一个人斗不过如兰和明兰,小嘴一巴拉,眼里的金豆子顿时就掉了下来,委屈吧啦的指着如兰和明兰道:“你们就欺负我是庶出的!”
随即便伏在桌案上,埋头哭了起来。
明兰道:“四姐姐这话说的,父亲母亲还有祖母,待我们姐妹几个,向来都是一样的好,家中何曾有过嫡庶之分,还望四姐姐慎言,别脑子一热,什么话都往外说。”
“好你个小六,仗着父亲给你找了个年轻有为的夫婿,就敢教训我这个姐姐了是吧!”墨兰到底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虽然聪慧,但心智尚未完全成熟,被如兰和明兰两人接连怼的有些恼羞成怒,说话都不经大脑了。
“四姐姐慎言!”明兰脸色微变,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肃然。
“慎什么言,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墨兰却一脸不服的道:“别看那王重现在官做的顺风顺水,可指不定哪天就得罪了人,遭了贬黜······”
“混账!”墨兰话音还没落下,门口便传来一声厉喝!
只见孔嬷嬷被几个女使婆子环绕着,一脸阴沉的走进屋里。
未多时,盛紘两口子,老太太还有林噙霜,都被孔嬷嬷叫人请了过去。
孔嬷嬷处事公道,有理有据,最后自然是各打三十大板,在孔嬷嬷面前,墨兰和林噙霜纵使是那有七十二般变化的妖精,那也得在孔嬷嬷的炼丹炉里现出原形。
盛紘虽虽然偏心墨兰,不喜欢如兰那嚣张跋扈,说她两句能顶回来三句的粗鲁性子,但对乖巧懂事的明兰,还是颇为疼爱的,而且现如今是孔嬷嬷管教盛家三个姑娘,盛紘自然不好在孔嬷嬷这个外人面前偏帮。
时间一日日过去,盛家三个兰,在孔嬷嬷的调教之下,愈发规矩起来,仪态举止倒是愈发的娴静温婉,有那么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腊月下旬,王重来到盛家辞行。
“不是说可以年后再走嘛?”寿安堂里,老太太有些疑惑的问王重。
王重道:“本来计划的是年后再走的,可如今朝中弹劾莪的奏折越来越多,四个月的期限也没剩多少了,与其到时候被人抓住把柄继续弹劾,倒不如早点离开!”
“这倒也是!”盛老太太点头道。
“再有一点,如今茜姐儿的年纪也大了,旭哥也开始启蒙了,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我想着把他们姐弟俩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定好什么时候动身了吗?”盛老太太问道,旁边的明兰也一脸好奇的看着王重。
王重道:“东西已经都收拾好了,明天就动身。”
“这么着急?”老太太问道。
王重道:“冬日里道路难行,又带着旭哥儿,路上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还是早些走的好!”
这个时候动身,除夕肯定都得在路上过了,不过想着如今朝中的局势,老太太也觉得早日离京是个不错的选择。
“甜水巷那边有仲怀帮忙看着,我过来,是想托您帮忙照看照看城外那座小庄子!”
盛老太太和明兰往日跟着长柏去过好些次王重城外那座小庄子,倒也算熟门熟路。
只是照看庄子而已,王家那么多的产业现如今都是盛老太太在打理,再多一座庄子,盛老太太自然不会拒绝。
王重道:“还有一事,这两年世道不怎么太平,听漕帮的朋友说,水道上多了好些水贼,盘踞在南上北下的要道上,专门打劫过往的船只,已经出过不少事情了。
若是老太太要回宥阳或者扬州去,可先差人去甜水巷通知二喜哥,我已经和他交代过了,届时二喜哥自会组织人手,一路护送的!”
盛老太太闻言却皱着眉头,不解的看着王重:“当地官府不派人围剿吗?”
“这些水贼盘踞在水上,贼巢隐蔽,有些甚至干脆没有巢穴,随水而生,白日里在码头扮做力夫打探情报,晚上才化身水贼,劫掠提前盯好的目标,官府剿了一伙,没多久便又死灰复燃,冒出一伙新的来,剿之不尽!”说到最后,王重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原剧情里,盛老太太带着明兰南下,返回宥阳,就在这一两年之间。
顾二离开东京,救了被反贼追杀的赵宗全父子,就是在会试之后没多久。
那会儿反贼已经自称是昭德皇帝了,足见气焰之嚣张。
盛老太太带着明兰刚到宥阳,反贼就拉起反旗,正式杀官造反了。
王重之所以选择提前离京返回泉州,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