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雷顿一行人来到转运中心的路上,他们其实并不是以马车作为主要的交通工具。
城市到转运中心间隔两百公里,这段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他们是乘坐火车抵达转运中心的。
转运中心虽然没有恢复工作,但城市内的车站,反方向的线路已经重新启动了。
一到这里,他们就立刻去到附近的镇上借了辆马车,然后换了身行头再来。这是为了误导列车员和可能发现他们的人,让这些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们就住在附近——或许是在某个郊外的庄园里工作生活。
即使要回城里,他们也要等这里恢复发车才行。
但换好衣服后,芭芭拉就总是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为了尽量少开口,克雷顿为他们准备的是葬礼上的仪式黑衣,而芭芭拉身上的那一套是向他向房东太太的女仆借来的,帽子下面没有配面纱,实在不适合表情丰富的人去穿。
在更换路线的过程中,克雷顿不止一次看到芭芭拉那犹豫的神情,他不得不在小镇前沿的伐木工营地附近就解决这个问题。
“女士,”他亲切地提问:“你有哪里感到不适吗?”
芭芭拉正在走神,听到他的提问身体一颤,慌乱地抓住自己还没习惯带上的黑手套。
如果不是她是個吸血鬼,克雷顿大概会以为她只是饿了,而伐木工们锅子里飘出来的香气是让她摆出这副表情的诱因。
“我只是......”芭芭拉不安地低下头,摩挲着双手,停顿了一会儿才整理好自己的语句。“我能问问那个箱子里放了什么吗?刚才在车厢颠簸的时候,里面流出一些奇异的砂砾,它们让我感到害怕......但也有亲切,就好像一位威严的父亲.......抱歉,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她疑惑且局促地抬头。
“我想,那或许是你的同族,一具吸血鬼的尸体。”
克雷顿面容古怪,他好像有些猜出那把斧子是干什么的了,但对于那个吸血鬼存在的目的仍不甚明了。
不过那也只是个猜测,他仍需要解决当前的目标。
虎克侦探的新增人员不会被放进城里,他要杀掉他们。
虽然多日来,铜马旅店的老板都没有传来新的访客消息,但阿西娜·柏吕阁毕竟会些稀奇古怪的法术,如果她发现了铜马旅店的侦探们不仅仅是失踪,那她也说不准会用克雷顿察觉不到的手法为新来的侦探留下暗号。
杀死这些侦探,在他们下火车之前。
不能太早,不能太晚。
“我们为什么要运送一个吸血鬼的尸体?!”芭芭拉受了惊吓,嗓音短而尖促起来。
“因为它或许会派上用场。”
克雷顿的黄眼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噪音眯起来,语气也有些不耐烦,他对于外界的感官刺激越来越敏感了。
看到他的表情,芭芭拉低头戴上了手套,没有再问,她担心自己的追问可能会遭致一个更可怕的答案。
...........
四天后,库列斯的豪宅中。
“迪塞尔,你们真的有送出消息吗?”
阿西娜·柏吕阁艰难地坐在椅子上,迪塞尔以为这种体能的退化与她的孕期发展不无关系。
一周时间过去,她重新换了一具躯体,那就像一个粗陋的模具套在本体之外,更外面还有一条浅绿色的裙子,但膨胀的腹部不仅难以掩盖,还因此变得更加醒目。
这种快速的繁殖力让侦探们都感到心惊。
“萨沙市铁路检修只用了三天时间,意外不可能拖住他们那么久。”侦探迪塞尔坚定地回答。“既然他们没有到,那就是死了,就像我们留在铜马旅店的同伴一样。”
因为西塞罗最终没有回来,他们请求蜘蛛教士进行了一次占卜。
占卜并不是阿西娜的强项,但她有的是办法来代替这点。付出了一定代价后,地狱无形者带来了死难的消息。
她不为那一次的消息感到悲悯,对于这一次同样如此。
“他们最好是死了,否则这算是你们违约。”
阿西娜厌恶地嚼着自己的金发,还有无血色的嘴唇,孕育子嗣的喜悦在临产期遭到了重大打击。
她本来打算是等一位帮手的,但对方迟迟不到,而她必须选择在这个危险的环境中进行生育,为了让这一进度加快,她投入了相当一部分力量去催化新生命的孕育。
为此,她的四体液平衡受到了破坏。
“那你们找到那个狼人的资料了吗?”
“还没有,我们问了他商铺周围的人,都对他不甚了解,他将自己的过去藏得很好。如果想要进一步探寻,我们可能要冒险靠近他的住处。”
“废物。”阿西娜说。
迪塞尔没有因为她的出言不逊而愤怒,只是诚恳道:“女士,现在如果想要契约继续进行,我们需要你履行承诺,给予情报援助,这样我们才能提供更好的服务。”
“总是这样,不是吗?总是在索要,不愿意体谅大人的坏孩子.....”
阿西娜看着虚空神经质地低语着,透明唾液从她的嘴角流下。
“抱歉,女士,你说了什么,能再重复一遍吗?”
迪塞尔疑惑地看向她,右手则悄无声息地摸向手枪。
他们之间的合作建立在契约的合法性之上,然而这种联系随着外部危机的出现正摇摇欲坠。
无论那个乡下猎魔人对于圣杯会的诟病是否出于私人偏见,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侦探都已坚信阿西娜·柏吕阁女人加怪物的身份给他们增添了双重霉运,就像他们曾在海上服役时谣传的潜规则那般。
即使阿西娜现在没有做出什么异常举动,迪塞尔依旧会对她加倍警惕。
对方的态度变化也是侦探们排斥心理的导火索,这个女人对于他们的鄙视越来越不加以修饰了。
“啊,请原谅我。”蜘蛛教士瞳孔聚焦在他身上,大约过去了半分钟,她的神情再次恢复了正常,语气和刚才判若两人,重新变得彬彬有礼:“怀孕的妇人总是多愁善感,我也不例外。在这几天,我偶尔会想起以前的事来。想到我那些可怜的、不幸夭折的孩子。”
“我能理解。”
迪塞尔说着,但右手叉着腰,确保自己的右手随时能快速拔枪。
这个怪物以嫌弃吵闹为由只让他一人进入房间,如果发生意外,他至少要开出一枪提醒在外面的同伴。
“你结婚了吗?”阿西娜歪头看他。
这个问题让侦探措手不及。
他想了想,还是回答道:“我曾经结过婚。不过我的妻儿早就离我而去了,就在我服役的时候。嗯,教会允许我们离婚,不过我们的状态可能谈不上离婚,他们更不如说是.....失踪。”
教士垂下头颅,喜悦地叹气:“这是好事,幼儿会让你感到痛苦的,那些小畜生........”
这句感叹立刻让迪塞尔意识到不妥:“我以为圣杯会也信仰天父,’爱自己的子女如同爱自己。‘这不是经文中说的吗?”
他以为阿西娜即使是个怪物,不用像人类一样欣赏新生儿高贵的纯洁品质,也至少该对自己的孩子慈爱一些。
蜘蛛咯咯笑了起来,靠在椅背上的身躯看起来无比单薄:“别胡扯了——莪信仰天父和那些小畜生毫无关系,只有你们的异端教会才信这种说法。还没有出生就要夺取母亲的力量,出生后又是那样一副丑陋无知的蠢样子,甚至没法对爱的呼唤做出一星半点儿的回应,也满足不了我——他们的生命给予者的一点期待。这难道不是真正的邪恶吗?”
“那你为什么要令自己在这个阶段受孕?为了折磨自己?”
“当然是为了满足天父赐予我们的神圣天性啊!”阿西娜的手掌放在腹部,那里的血肉突然开始蠕动起来。
迪塞尔意识到教士的异样,他一边口头敷衍着对方,一边猛地探手拔枪,但他的左轮手枪就像被胶水粘在了枪套上一样,根本拔不出来。
阿西娜就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尝试一般,继续回答着他的问题:“奇迹当然是有代价的,即使是你们信仰的异端教会也是如此,只是他们隐瞒了代价的源头。唯有顺从自己的天性,我们的力量和寿命才能得到充分的增长,难道你见过不断压抑自己的本性却还能得到健康身体的人吗?我的天性就是生育,即使没有健康的孩子也无所谓,只要这小畜生出生,我就可以重新收回我的力量,甚至还能有所增长。”
这种诡异的说法让迪塞尔更加确定了当前的局面,他干脆地扯下腰间皮带,一个前跃挥手抽向阿西娜。
在加入了虎克侦探事务所后,他成为了一名刃之道的研习者,掌握各种武器是平时的必备功课。.
皮带在他的手里如同长鞭一样犀利,甚至因为前端铜带扣的分量加成,如果打在头上,一下就能击倒一名受过拳击手训练的180磅壮汉,这个结论是经过多次试验的。
皮带带着呼啸声打向蜘蛛教士,海浪般起伏的线条积攒着动能,等待一次畅快的释放。
要是能击中头部,他相信这个伤势会直接废除对方的施法能力。
然而带扣顶端的金属光泽止步于阿西娜的脸前约莫半尺的地方就开始回缩,强劲的动能只激起一阵微风,稍稍撩动她金色的长发。
白色的粗大丝线从暗处生长,顺着迪塞尔的双腿向上攀附,粘性的构造困住他的手脚。当他摔倒在地,不得已数着地板的格子,才发现自己从进入房间开始就一直被法术干扰着视觉。
他自己所在的位置和眼睛看到的并不匹配,而阿西娜·柏吕阁的实际位置同样比他看到的更远。
对方早有预谋。
“你也一样,迪塞尔,你就和刚出生的孩子一样邪恶且没用。”蜘蛛的语气甚至有些哀伤:“我在第一眼看到你时就知道这点了。为了钱杀人的存在有什么高尚可言呢?”
她掀开衣物,掀开外表新的皮囊向他展示。
底下的腹部早已恢复了平坦,甚至有些凹陷,之前他看到的隆起部分只是血肉粘土的伪装。
迪塞尔立刻明白她在派遣他们外出的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他看向阿西娜·柏吕阁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到魔鬼那般,而像是在注视邪恶本身。
“不过,我确实对这个孩子抱有不小的期待,可惜你们的人没能把安瑞尔大师安全送来,又没有能力维持一个安全的环境。而我又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最终结果,所以想办法提前见了它一面。”她努了努嘴,委屈得不行:“还是失败了,它根本不正常。”
“你这个疯子,不正常的是你!”
迪塞尔奋力地在蛛网中挣扎,他故意制造了不少声响,但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恶魔的法术隔绝了两边的空间。
“随你怎么说吧,我不是来商议的,我是做决定的那一个。”
阿西娜此刻看侦探的眼神中饱含着一种天真、质朴的情感,那是对食物的热爱:“非自然的生育方式让我变得虚弱了,既然你们没有发挥出作用,那不妨来为我补充一些营养,作为超凡者,我想你的药用价值应该比凡人更高。”
迪塞尔冷静下来,不再尝试那些无用的挣扎。
他只是平静地看向教士,和它的两眼对视:
“怪物,你敢破坏协议,事务所一定会找你们的麻烦的。”
坐在椅子上的的美丽蜘蛛用能够包容一切的眼神回望他,瞳孔里面终于萌生出一星半点的慈爱来。随着体液失衡,阿西娜仿佛在对方身上见到了几张熟悉的脸蛋,那是她最初投入爱的孩子。
稚嫩的脸配着不同的躯干,或者平庸,或者畸形。
真是令人怀念。
“或许吧,但让我告诉你一件事,迪塞尔。别对任何还未发生的事说‘一定’。”
她从椅子上下来,靠近的过程中,数对锋锐的刀足刺破了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