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 疃外八
黎开和丈夫结婚第二年 , 怀孕了 。
这是她第二次怀孕 。
她第一次怀孕的时候自己没有意识到怀孕 , 白天在厂里上班 , 下班后自己做了卤味和便当在厂附近的路上卖 , 大概是高强度的干活熠垮了身子 , 没能留住那个孩子 。
流产对她的打击很重 。
一直以来她都很想拥有自己的孩子 , 想要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
她是一个没有家的小孩 。 生父不详 , 母亲并不爱她 , 她稍微长大一些 ,
还没成年 , 就听到母亲商量着要把她卖给邻村的张痨子当媳妇 。
所以她逃跑了 。
她没有学历 , 小学也没有读完 , 但她很勤快 , 手脚麻利 , 学什么都快 , 最开始她是去一家饭馆里当洗碗工 , 她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 主动拖地 , 店里有大黑耗子蹿过去的时候 , 她徒手就抓住了那只肥老鼠 。
那家饭馆会接一下外送的单子 , 一般都是老客户 , 有一次考板忙不过来问她能不能去送 。
她说能 。
饭馆有一辆自行车 , 是者板的 , 一般外送的单子都是骑着自行车去送的 ,
她其实没骑过自行车 , 她没有这个机会 。
以前在村子里她见过疼爱孩子的父亲教小孩骑自行车 , 小孩蹬轮子 , 父亲就牢牢抓着把手 , 孩子在骑大人在跑 , 一路护得那样牢 。
她没有护着她骑车的父亲母亲 , 但没关系 , 她学什么都很快 , 她握住把手摇摇晃晃骑了两下 , 就掌握了技巧 。
她把者板让她送的饭挂在了把手上 , 骑着年少时羡慕的自行车 , 在烈
日当头 , 用力蹬着脚踏板 。
大颗大颗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 和泪珠一起掉了下来 。
对第一份工作她很感激 。
老板给了她钱 , 包了她一日三餐 , 还给了她住地方一一允许她在饭馆关门的时候呆在里面睡一觉 , 虽然是打地铺 , 但给了她容身之地 。
除了这些外 , 她还从这份工作学到了怎么做菜 。
这些倒不是人教她的 , 而是她在旁边看来的 。
她学什么都很快 , 在饭馆打工这半年 , 她不断看 , 不断记 , 把店里大厨的手艺学了个七七八八 。
然后她就离开了这家小饭店 。
她很感激这份工作 , 但她知道这份工作是赚不到多少钱的 , 她太迫切地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 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
她要去赚钱 , 赚更多的钱 。
第二份工作是她自己做了盒饭 , 到一个厂附近卖给没时间做饭的工人吃 。
她做的盒饭便宜 、 量大 、 味道好 , 很快就打出了名声 , 生意特别好 。
厂里上班的工人们在买她盒饭的时候和她聊了起来 , 他们告诉她 , 这是一个家具厂 , 如果她未来想买家具可以直接到厂里来买 , 价格会更便宜 。
当时一听她就动了心思 。
她想进这个厂里上班 。 她想要学习做家具的手艺 。 她想要今后家里的家具都是她自己设计的 。
她找人伪造了年龄 , 假装自己已经成年了 。
然后她根据那些工人之间的称呼 , 敏锐地发现了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个考师傅 。
她留意着这个老师傅的口味 , 发现这个老师傅喜欢吃辣 , 但她不擅长做辣 , 她是闻到辣椒就会呛出眼泪的那种人 。 所以她卖的盒饭里几乎没有辣的 。
发现这一点后 , 她学着去做辣菜 。
很快她成功了 。
她专门给那位老师傅准备了辣口的盒饭 , 和对方打好了关系 , 最后她拜了对方为师 , 成功进厂打工 。
她确实学什么都很快 , 不管是做饭 、 骑自行车还是做家具 。
师父说她聪明 , 问她有没有上学 , 她说自己上了小学二年级 , 后来家里原因就没再上了 。
师父叹了口气 , 看了她一眼 , 那是一个很惜惜的神情 。
于是她就说 , 没关系 , 我现在可以去学 。
她自己买了学生的书 , 去学着读书写字 、 算数 。
她觉得知识是有用的 , 哪怕去卖盒饭也要会加减算数 , 不然收钱都收不明白 。
再后来她上了成人夜校 , 她在成人夜校里也是学得最快最聪明的那一个 。
这些年 , 她靠自己的脑子 、 靠自己学到的东西 , 靠自己的勤劳努力赚了很多钱 , 比母亲当初要把她卖给张痧子多得多的钱 。
可能是因为当初在村里的时候 , 他们从来不会发现她的聪明 , 哪怕发现了也不觉得这能卖到更高的价钱 。
女人笨一点对他们来说才更好 , 太聪明的就会逃跑了 。
随着她年纪的渐长 , 周围愚要给她介绍对象的声音越来越多了 。
她是通过朋友介绍和唐文良认识的 。
唐文良戴着一个眼镜 , 看起来很斯文 , 脾气也很好 。
他的父母早年因病去世了 , 家里就他一个 , 算是孤儿 , 他问她的家里情况 , 她想了想说 , 我也是孤儿 , 无父无母的孤儿 。
唐文良给她的见面礼是一盒护手霜 , 外国牌子 , 看起来很贵 , 她用不上 , 她的手干惯了粗活 , 用不了这么好的东西 。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 唐文良提了一袋雪梨给她 , 说上一次听到她咳嗽 , 觉得雪梨能润喉 , 让她多吃一点 。
她都不记得和唐文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咳嗽过 。
她从来没被人细致地关心过 、 在意过 。
小时候她发烧生病了 , 母亲并不管她 , 那时候她还小 , 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她大夏天会冷得发抖 、 但头和脖子又滚烫 。
别说咳嗽一两声了 , 就算是鼻涕挂在嘴唇上 , 母亲也不会管她 。
她和唐文良第三次见面 , 唐文良请她去了西餐厅吃饭 。
她没去过这种地方 , 在那之前她根本不知道怎么用刀叉 , 但从进餐厅到入座的那短短几十秒 , 她就观察到附近那些人吃饭的动作 、 拿刀叉的方式还有种种细节了 。
这些并不需要她刻意去做 , 她好像天生有这样一种能力 。
唐文良反而刀叉用得有点磕磕绊绊 , 他说自己是第一次来 , 从前也没有来这里的想法 , 但不知道为什么 , 自从他和她见过面后 , 每次途径这里 ,
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就是要带她来这里坐一次 。
那天约会结束 , 唐文良和她一起散步消食 , 他们走在路边 , 遇到有人
卖花的小姑娘走上来 , 对唐文良说 :“ 帅哥 , 送给女朋友一朵玫瑰花吧 。
唐文良红了脸 , 低着头 , 从花篮里挑出了一朱郁金香 。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花 。
她人生的第一束花 , 第一次礼物都来自于唐文良 。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收到过任何礼物 , 哪怕是一件新衣服 、 一双鞋子 ,
她所有的东西都是拣着别人不要的 、 穿旧的 。
她接过了那朱郁金香 , 听到唐文良说 「 郁金香的花语是聪颖能干 “。
唐文良是一个文化人 , 读过大学 , 工作是坐办公室的 , 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 还会说花语 。
什么是花语 ? 花也会说话吗 ?
她收下了那朵花 , 回家插在了矿泉水瓶里 。
她认真养着那朵花 , 直至那朵花枯萎 。
他们第四次见面是在网吧 , 唐文良听说她在学电脑打字 , 特意给她下载了一个练习打字的小游戏 , 游戏里她扮演逃犯 , 被警察追捕 , 打字速度决定了角色的行走速度 。
她学东西的速度很快 , 一个下午速度就快到能追着警察跑 。
唐文良一直在旁边看着她 。
游戏结束后 , 唐文良教她注册了一个可以在网上聊天的软件 。
唐文良登陆了自己的账号 , 在她的面前打字问道 :“ 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学电脑了 7“
她也打字回道 : “ 别人都会这个 , 我也要学 , 以后总归用得上 。“
清脆的键盘敲击声在她的耳畔边响起 :“ 你总是很聪明 、 学得很快 , 很勇敢 、 很厉害 。“
她不是第一次被唐文良这么夸了 , 唐文良夸了她很多 , 但从来没有夸过她漂亮 。
她确实只是普通人长相 , 五官端正 , 不丑 , 也不好看 。
她转过头看身旁的唐文良 , 唐文良戴着眼镜 , 也是普通人长相 , 五官端正 , 没有什么大毛病 , 不过男人长得端正就可以算好看了 , 所以在相貌上来说 , 她和唐文良相比好像没什么优势 。
一定要说的话 , 她不近视 , 不需要戴眼镜 , 比唐文良好一点 。
其实唐文良的条件比她好一些 , 唐文良读过书 , 工作体面 , 没有婆媳矛盾 , 村里还有旧房子和田 。
耳边传来的键盘敲击声慢了下来 , 速度有些卡顿 。
她有点奇怪 , 因为唐文良不是初学者 , 打字速度比她快很多 。
正当她想要回过头去看唐文良那边的情况时 , 软件上跳出来了唐文良的新消息 :
“ 黎开 , 你愿意嫁给我吗 7 “
她愣在了屏幕前 。
身旁传来了唐文良紧张到发抖的声音 ,“ 可以吗 ? “
她回过头 , 看到唐文良举着一个金戒指 , 脸比那天晚上送她郁金香的时候还要红 。
她接过了金戒指 , 戴在手上 , 尺码刚刚好 。
唐文良还没牵过她的手呢 , 居然估得这样合适 。
“ 我们结婚吧 。“ 她平静地说 。
他们结婚了 , 唐文良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 她说如果唐文良真的想对她好 , 就再给她打个金镭子 、 金耳环吧 。
她的母亲 , 一个这辈子一点也不爱她的农村女人 , 最爱的是金首饰 。
唐文良给她打了这一套金 。
她只在结婚那天戴在身上 , 后面全都锁了起来 。
家里所有的钱都由她把控 , 她和唐文良都工作不久 , 钱并不多 , 蚀然很多家具都是她自己做的 , 节省了一笔钱 。 但买了房 、 电视机 、 冰箱等一些东西后 , 他们手头的钱就不剩多少了 。
她需要钱 。
她很需要钱 , 钱是她的骨头 、 是她的精气神 、 是她的命 , 没有钱她的魂好像就被抽走了 。
结婚后她赚钱反而更加拼命 , 谁也劝不住 , 她太想赚钱了 , 赚很多的钱 , 把花出去的钱全都补回来 。
因为有了冰箱 , 所以有些菜她可以放得更久 , 以前她总担心一次性菜做得多了卖不完就浪费了 , 现在她敢大着胆子做得多了 。
有些时候真的做多了 , 在冰箱放了两天也不适合卖出去后 , 她就自己拿去吃 。
唐文良劝她别吃 。
她说她吃她的 , 唐文良自己可以去吃新鲜的 。
于是唐文良就陪她一起吃 。
她每天早上晚上都要备菜 , 唐文良每天都会帮她备菜 。
那时他们还没买车 , 家里有一辆三轮车和自行车 , 唐文良只要来得及 , 就会让她和那堆菜坐在三轮上 , 拉着她去厂里 。
常来买便当的容人见了唐文良这个生面孔 , 都会好奇地看一眼 。
有一个熟客笑嘻噜问唐文良这是怎么回事 。
她介绍说这是她丈夫 。
唐文良是一个不擅长言辞的人 , 这个时候他会不好意思地笑一下 , 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他们结婚的喜糖 。
从厂里下班后 , 她晚上继续在路边摆摊卖菜 。
卖得差不多了 , 她会捡着路边的废品拉回家 。
他们第一个孩子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流掉的 。
听医生说孩子没了的时候 , 她呆了很久 。
唐文良一直陪着她 , 对她道歉 , 对她说他会更加努力赚钱 , 希望她不要这么累了 。
她呆呆看着唐文良 。
她以为唐文良会怪她不小心 , 她记得小时候她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 ,
那天母亲拿着扫帚抽她 , 打到最后扫帚都断了 。
一直以来她好像都没有犯错的权利 。
她问唐文良 ,“ 你不怪我吗 7 “
唐文良很诧异地看着她 , 镜片后的眼睦是红的 , 她这才注意到原来唐文良的眼睛里都是泪水 , 只是强忍着没掉下来 , 唐文良对她说 :“ 我怎么会怪你 7 “
她疑心唐文良是在骗她 , 嘴上说着不怪 , 心里应该是有埋怨的 , 只不过文化人不会像泼妇骂街一样讲出来 。
她想这件事总归是她不对 , 所以后来唐文良再不让她吃剩菜的时候 ,
她什么也没说 , 静静地就把剩菜倒了 。
当时唐文良还很惊讶 , 似乎真的没想到一下子就劝住了她 , 她还记得
唐文良最开始还是板着脸 , 一副要和她说很认真的大事的态度 , 当她真的就同意把剩菜倒了的时候 , 唐文良有些结巴了起来 。
他结结巴巴地说什么不是不让你吃这个 , 是书上说食物放久了会变质 , 吃下去对身体不好 , 吃多了伤身体 , 划不来 。
她说 , 小时候我想要吃这个剩菜还没有这个条件 。
唐文良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
结婚到了现在 , 握手的时候 , 唐文良还是会脸红 , 他不敢看她 , 低着头说 :“ 以后我们不会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 我会让你和我过上好日子 。“
她看着唐文良 , 她冒出了一个很奇妙的 , 也很大胆的想法 。
她觉得唐文良好像是喜欢她的 。
唐文良喜欢她 。
她有点呆住了 。
她原本以为唐文良大概是觉得她适合结婚 , 勤劳能干会持家才娶的她 。
她既没有文化 、 也不漂亮 , 她从来没有想过唐文良娶她的原因是喜欢她这个人 。
他们决定结婚时 , 唐文良才和她见过几次面呢 ?
四次 。
四次怎么就喜欢上她了 ?
她问唐文良 :“ 你喜欢我 7“
唐文良像是耗子见了猫一样 , 握住她的手吓得都要抽过去了 , 她牢牢地握住了唐文良的手 , 她常年干活 、 力气比唐文良大 , 一下子就反握了 。
她想起当初她答应和唐文良结婚 , 一方面是唐文良条件不错 , 另外一方面则是唐文良看起来没她能打架 。
她见多了打老婆的男的 , 那些男的力气是真的大 , 发起火来可以把女人的头发揪住 , 从村头拖到村尾 。
就是这个原因她一直不敢留太长的头发 , 不然一把就被人抓住打了 ,
否则留长发多好啊 , 头发长长了就能拿去卖钱了 。
唐文良不拮扎了 , 任由她抓着手 , 低着头和哑巴一样点了点头 。
“ 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 “ 是和她上了床之后喻欢她的吗 ?
床上的时候唐文良确实表现得很喜欢 , 总是要亲她 。 一点也不知道羞 。 现在大白天不拉灯了倒是会脸红了 。
唐文良又没动静了 。
她也感觉自己问得突然 ,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自己心头一热就问了出来 。
她说我困了 , 我要去床上躺着睡一下了 。
唐文良扶着她上了床 。
她闭着眼 , 唐文良拿着蒲扇给她扇风 。
她一开始并不困 , 只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 只想着装睡先把这个场面敷衍过去 。 到后面躺着躺着也真的困了 ,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睿了 , 她从床上坐起来 , 看到床边放了一封信 , 上面写着吾妻黎开亲启 。
她怔了一下 , 打开了这封信 。
“ 三年前的七月二十一号 , 我去老乔餐馆吃饭 。 我的桌子底下钻出来一只肥耗子 , 你徒手抓住了它 。 当时我想对你说谢谢 , 但声音太轻了 , 你可能没听到 。
后来我常常去这家店吃饭 , 却经常看不见你 。 有一天我问了老板 , 他
说你在后厨帮工 , 负责洗碗 , 一般情况下不会出来 。
你现在冬天手上就生满了冻疮 , 不知道是不是当初洗碗落下的毛病 。
后来我又去找你 , 那天我买了塑胶手套和护手霜想要送给你 , 但老板却说你离开了 。
我找不到你了 。
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 直到一年前我无意中走到了家具厂附近 , 看到你摆着盒饭叫卖 。
那边离我的学校比较远 , 我总是错过你的摆摊时间 。
再后来有一天 , 你突然不摆摊了 。 我问了路过一位常来买盒饭的工人 , 他告诉我 , 你进厂当了女工 , 最近没时间再出摊了 。
再后来 , 我工作了 , 我托人找到了你的工友 , 他答应帮我们介绍认识 。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
我只是经常会想到你一个人那么瘦小 , 但要站一整天洗那么多的碗 ,
你抓起老鼠的那只手红彤彤的 , 又有一层被水泡的发白的颜色 。
每次出摊的时候 , 你都要一个人忙很久 。 我记得你一开始算钱的时候有些慢 , 后来就算得很快了 。
如果你从前能去上学 , 读书也许会读得比我好 。
我不知道什么算是喜欢 , 但我很想照顾好你 。 让你以后不要再这么辛苦了 。
黎开 , 如果可以的话 , 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再离开我 。“
黎开是一个生来就不受期待的孩子 。
她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
她叫黎开 。 黎开 , 离开 。
这个名字也许是指那个离开的男人 , 又也许是她的母亲希望她在肚子里的时候就自觉离开 。
小时候每当母亲不顺心了 , 就会拾住她的肩膀 , 问她为什么还不离开 , 为什么还不滚出这个家 , 为什么要像虱子一样贴在她的身上甩也甩不掉赶也赶不走 。
为了让自己变得有用 , 黎开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饭 。
那个时候她搬来一个小板凯站在灶台前 , 小板凳的一条腹短了半截 ,
每当她踩在上面炒菜的时候板凳就摇摇晃晃 。
在别人家的小孩都在上学的时候 , 她一个人洗全家的衣服 、 拖地 、 做饭 、 种地 、 喂鸡 、 放牛 、 割猪草 。
但她的母亲总也不喜欢她 。 母亲说她是讨债鬼 。
她的母亲是恨她的 。
小时候母亲去外面吃到了好吃的 , 回家的时候嘴巴都是油光 , 却没有带任何吃的给她 。
她常年吃不到什么肉 , 饿极了她会下地去抓泥鳅吃店肉 。
冬天的时候她总是很冷 , 她住的破房子漏风 , 寒风不断吹在她的身上 , 刺骨的冷 , 她自己所有的衣服和被子都裹在身上 , 依然冷得发抖 , 那时她就很奇怪 , 奇怪为什么她的脸和脖子都是滚烫的 , 身子却这么冷 。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发烧 , 原来发烧除了全身都发热的发烧外 , 还有这种发冷的发烧 。
小时候的那场冬天差点就冻死了她 。
母亲开门的时候 , 她听到母亲说 , 你怎么还活着 。
然后母亲走了过来 。
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
屋子那么冷 , 被子是怎么捂也摄不热的 , 唯独母亲的拥抱是那么温暖 。
温暖得好像风雪全停了 。
直到现在 , 她也分不清那个怀抱到底是真实的 , 还是她幻想出来的 。
后来她自己学着读书识字 , 书上说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 , 说小女孩快要冻死的时候 , 见到了奶奶 。
她就突然又想起了妈妈 。
想起了那个冬天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虚假的怀抱 。 那个怀抱是如此温
睡 , 仿佛回到了她被妈妈怀在肚子里的时候 。
没有打骂 , 没有饥寒 。
母亲曾经很冷漠地和她提起过去的事情 , 是当初生下她的时候 , 就拔
她扔在地上了 , 她以为这么小的婴儿会死 , 结果一直没死 , 一直哭 , 哭个不
停 , 哭啊哭啊哭得她烦死了 , 她生孩子的时候那么痛 , 都怪她 , 都是她害
的 , 她都没有力气哭了 , 而她这个讨债鬼却还要哭 。
哭到最后 , 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 就挣扎着探出半个身子 , 把哭个不停
的她抱在了怀里 。
然后她就不哭了 。
黎开又想起了这些过去的事情 。
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 那么讨厌她 、 恨她 、 对她那么坏的母亲 , 却又没
有坏得那么彻底 , 每当她真的要死掉的时候 , 会抱一下她的母亲 。
她给她取名叫黎开 。 她现在长大了 、 彻底离开了她 。
这样很好 。
黎开一只手攘住了那封信 , 一只手捂住她的小腹 。
她浑身都在哆嗜 , 一种刺骨的痛从心脏痛到她的子宫 , 痛得她喘不过
气来 。
唐文良推开门进来的那一刻 , 被她吓了一跳 。
连忙过来问她怎么了 , 要不要去医院 。
她紧紧抓住了唐文良的手 , 呼吸都在颤抖 , 她听到自己颤抖着说 : “ 我的孩子 …... 离开我了 。“
「 永远离开我了 。“
唐文良抱住了她 。
那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温暖拥抱 , 不用猜测是真实还是虚假 , 不用担心会不会随时抽身离去 , 唐文良用力地抱住了她 。
她的泪水不断往下流 , 打湿了唐文良的衣服 。
唐文良安静地抱住她 , 对她说 :“ 我们会再有孩子的 。“
半年后 , 她怀了唐郁 。
这一次她牢牢记着经期的日子 , 时间不对后她立刻去检查 。
然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
每天晚上 , 她都会小心翼翼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 屏住呼吸去确认这个孩子的存在 。
她的宝宝在她肚子里的时候舒服吗 ? 会觉得冷吗 ? 她的宝宝会满意她这个妈妈吗 ?
唐文良也喜欢摸她的肚子 , 还喜欢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去听 。
她问唐文良听到了什么 , 唐文良说是咕噜咕噜的声音 。
她说应该是她肚子饿了的叫声 。
唐文良愣了下来 , 立刻站起来说要去给她做饭 。
说着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
她摸着肚子 , 望着唐文良的背影 , 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 。
每天院上睡前的时候 , 唐文良会拿起书念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听 。
唐文良说这叫胎教 。
暖黄色的灯光洒落在唐文良的身上 , 唐文良拿着书 , 一字一句读得很认真 , 很温柔 。
她不懂什么叫胎教 , 她也从来没有和唐文良说过 , 最开始为什么每次唐文良这样念书的时候 , 她都会闭上眼睛 。
一一因为似乎不闭上眼睦的话 , 眼泪好像就会流出来 。
她并不喜欢流泪 。
从小到大的经验都告诉她 , 流眼泪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 , 她的母亲最讨厌她掉眼泪 , 每次她不哭还好 , 一旦她哭了 , 她的母亲就会发疯一样打他 。
她在心里对肚子里的宝宝说 , 宝宝 , 你听到了吗 ?
你有一个很期待你出生的爸爸 , 你有一个很期待你来临的妈妈 。
你可以在妈妈的怀抱里流泪 , 妈妈永远也不会骂你为什么要哭鼻子 ,
但你最好不要流太多眼泪了 , 因为妈妈会心疼 。
宝宝 。 谢谢你愿意来到妈妈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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