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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 我在菅原家和贺茂家的助力下走上了仕途。
继成为咒术界领袖以后,热门番剧《千手云の野望》再度堂堂放送。
等我成为征东大将军以后——
第一,绝不意气用事!
第二, 绝对公平公正!
第三,绝不放任何一件坏事!
千手散云来了, 平安京便太平了。千手散云来了, 青天就有了。
即便人间又污秽了,那也没有关系,
因为我的眼睛就是尺!我将成为衡量善恶的标准, 正义的伙伴, 邪恶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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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仕途的开端委实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不像小悟开局捡了一个身份,我在平安京是实打实的黑户,甚至在乡野里都没有任何的名声。
原以为我会因为这件事遭到非议, 去上班的第一天,这群人会像是禅院家的那群人那样不知好歹, 对我冷嘲热讽,然后我千手散云会舌战群雄,把他们喷得颜面扫地,最后发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名言, 震惊四座。
谁料羂索非常平淡地告诉我他已经为我疏通好所有的人脉, 也跟藤原家打好了招呼, 然后非常平淡地带我入宫见了天皇那个老小子——
十分病重, 藏在重重的帷幕之后,从声音来说有些苍老。说一句话要咳三声嗽。
在羂索非常有条理地介绍完我的才能和履历, 力证我是天底下不可多得的人杰以后——才能是真的, 履历是编的, 天知道他哪里编出这么多事迹给我冒认。
左右坐着的大臣也跟着一唱一和, 以从未见过人类似的夸张语气,对我发出了浮夸的惊叹声:
“啊呀,确实一表人才!”
“原来退治海龙的那位人杰是阁下,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陛下,千手君能力非凡,朝廷正值用人之际……”
那垂垂老矣的皇帝听了他们的话,便让我‘近う寄れ(即近身上前)’,用他那昏黄的眼珠端详了我几眼,便肯定道:
“确实不差。”
然后他便让出了自己的所有主动权,任由那群藤原氏的大臣们说话,他们三言两语便定下了我的去处——
授予从四位上的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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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羂索离开宫廷以后,我便不发一言。他见我的模样似乎不太高兴,便有意回转氛围,跟我说起一些宫闺秘事:
“现如今的陛下看起来真是衰老的厉害,实际上他本身非常年轻……藤原家的人说是宫中有妖祟作乱,召集僧侣和神官日日在宫廷中诵法祈福,又以有不祥之人的名号遣散了皇帝的妃嫔。”
“依我看,他苍老的缘故不一定是邪祟。宫里的皇子,唯有藤原妃子所出的仍然在世……说不准是女御的母家给予了他太大的压力。”
羂索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对藤原家的所作所为啧啧称奇。
我没管他话语中的明褒暗贬,而是直接道:“这不是很明显,早就有人挟天子以令诸侯,打算腾笼换鸟吗?”
“不错,这确实是藤原家的惯有操作。”
羂索见我终于回应了他的话,随即笑眯眯地靠近我:“等到少不经事的皇帝继位,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云君可以在其中大展身手,如今已经有藤原家摄政的先例,您必然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名声这种东西怎么样都好。”
“那莫非是烦心在下上奏的引荐词?如果换作云君来做的话,我认为会做得更好。不过因为时间仓促,只能选取我之前做过的事情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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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搭理他。
羂索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通过他人的一言一行来揣测别人的心思。
我有心应付的时候还好,由他经手的事情件件周到,样样妥帖。但一旦我不想说话的时候,他便开始不断旁敲侧击来推断我不高兴的原因。
……老实说,他是不是对我有点太过于关注了?还是说,伯乐和千里马的关系就是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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羂索亲自将我送到了菅原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接到人的小悟看见我脸上阴云密布,顿时也感到了奇怪:“怎么?述职不顺利?不,不对,要是真有人为难你的话,你绝对不是这种神色。况且羂索那家伙又是那么会讨你的欢心……”
说到这里,他忽而意识到我在现代已经是咒术界的领袖,御三家的大爹,大权在握,炙手可热,堪称影皇一般的存在。
来到平安时代却要从头干起,似乎确实有些委屈。
小悟拍了拍肩膀,试图宽慰我说:“虽说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但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事到如今……”
“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我愁眉不展,但还是选择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我好像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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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面宿傩,是两面宿傩!
来到菅原家打探消息之前,我跟宿傩说我去去就回,还让他给我留当天晚上的晚饭。
谁知道故友重逢的事情实在叫人开心,小悟又向我解释说,我们一时半会根本回不到原来的时空,这便导致我直接将两面宿傩这个回去的必要不充分条件抛在了脑后。
现在想起来,这么多天过去了,宿傩也没有理由还在原地方等着我。
况且他日后的名声那么大,想要得知他的行踪轻而易举,我不该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只是想到我跟宿傩日益缓和、开始向其乐融融转变的人际关系,我仍旧免不了为此发出一阵唏嘘——
事已至此,还是先把饭吃了,再故地重游一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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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的是,我跟宿傩原本的落脚点,竟然仍然有人居住的痕迹。
甚至两面宿傩的身边,这段时间还长出了跟随者,也是一位熟人。我在平安京认识的人并不太多,因此千年以后被我揍过的人也似乎变得格外的珍贵。
“你叫什么名字?”
我闲散地将胳膊搭在窗棂上,朝屋内的妹妹头发问,然而得到的只是一串寒气刺骨的冰锥。
“从宿傩大人的宅邸中滚出去!”
妹妹头年纪不大,和多年以后一样,仍旧仅凭外观辨别不出男女,但那牛奶绵绵冰浇上点点蔓越莓果酱的头发配色让我一瞬间就认出了他。
“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嘛……虽然这是宿傩的宅邸,但是我前段时间还住在里面呢!”
我不痛不痒地劝告了两句,妹妹头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朝我冲了过来。
实力怎么样姑且不论,从态度和勇气来看,还算是担得起宿傩推这个称呼。
“你这家伙,要是再胆敢口出狂言,我就立马将你碎尸万段!”
操冰术师的手中迸发出强烈的冻气,庭院瞬间被冰冻成了一片皑皑的雪原。
我欣赏着这洁白如练、雾凇沆砀的雪景,对他的莽撞又多了几分欣赏之情,正欲反手给他一记手刀,便听见屋内传来宿傩的声音:
“里梅,你退下。”
原本在嬉戏过程中莫名陷入暴怒状态的妹妹头一下就冷静了,宛如一条被主人拉紧了绳链的狗,但仍旧不忘愤恨地看上我一眼。
“可是,宿傩大人……”
“你不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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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由此在里梅冰冷的目光下,耀武扬威地进了屋,并且把他原本烧好的茶喝了个一干二净。
从表面上看,两面宿傩对我的突然失踪和突然回归没有什么看法。
我到来的时候,他原本坐在房间里发呆,我回来以后,他仍旧对房间里多出这么个人熟视无睹,仿若我根本不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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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委实不是一个喜欢相顾无言的人。
于是我便自顾自地开口说话,从来到平安京后做了什么事情说起,说我找到了挚友小悟,说我参加了菅原的赏梅宴,说我的俳句大放光彩,说我决定制霸平安京,开启我的王道征途。
而这一切的过去和未来,都仿佛跟两面宿傩没有什么关系。
他朝我挑起眉毛,面色却没有丁点不耐,他问我说:“那你回来什么?”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两面宿傩?”
我挠了挠脑袋:“虽然不是直接杀进京都,夺了鸟位,但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别有一番风味嘛!到时候我坐上征东大将军的位置,我们两个的约定也照旧,周一二三四五你坐,周六周日我坐……”
“你在自顾自胡说什么?”
宿傩的语气十分平静平和,然而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留情分:“千手云,你要一个劲拉着别人陪你玩过家家到什么时候?约定是你自顾自定下的,事到如今,你认为我还有心思陪你继续么?”
我挠着脑袋的手顿时顿住了:“是么?原来宿傩你是这样想的吗?我还以为这段时间我跟你相处得非常愉快呢……”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开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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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顿时令我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里梅像是竖起耳朵的猫一样做出了防御姿态,似乎打算一有动静就朝着我哈气。
我不动声色,把这幅场景收进眼底,觉得十分好笑——土豆蛋子点大小的年纪,还想舍生取义来了?
但在表面上,我仍旧表示出阴沉似鬼魂的表情,对着两面宿傩说道:
“你说气话,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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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个时代有网络文化这个东西,相信宿傩此刻已经朝我打出个问号。
但他还是多少吃了点平安时代的亏,此刻只能沉默中带着无语看着我。
我诲人不倦,本着寓教于乐的心态向他分析道:“你之前还不是说,败在别人手里,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了吗?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哪里还有什么高兴和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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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面宿傩听了高兴极了,朝我放出他最喜欢的狠话:
“千手云……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