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已经死亡的罗宾挣扎着从血泊之中站了起来。
杰森摇摇晃晃, 仅仅是抬脚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让杰森差点再次栽倒在了地上。
他蹒跚地来到了希拉身旁，用身上的蝙蝠飞镖替她解开的绳索，而后他就再也支撑不住, 再一次重重地摔到在了地面之上。
“不要看那个炸弹了。”杰森的面前几乎是血红一片, 所有的场景在他眼中都被印染成了恐怖的, 模糊的血色。
直到一滴血液从他面孔之上滑落，滴落在血泊之中, 激荡起一圈圈波纹，杰森这才迟迟地察觉到, 自己的脑袋，恐怕早就满是鲜血。
“炸弹只剩下两分钟，我的状况，我拆除不了他们。”更何况小丑的炸药总是别出心裁。
希拉扑到门边，双手紧握住大门，狠狠一拽，只可惜只有鞋子与地面的摩擦声袭来。
他们...出不去了...
杰森狼狈地斜靠在一旁, 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不明白...”绝望之下，希拉慌张的双手环抱在自己的胸前, 不安而惶恐, 又带着深深的不解：“你为什么要救我？因为我是你的母亲吗？”
“你想太多，你没那么重要。”杰森轻咳了几声，他靠在墙壁上, 瞳孔涣散, “因为我是一名义警, 是...蝙蝠的助手....是...哥谭的超级英雄。”
超级英雄到底意味着什么？
很多人, 就连杰森几年前, 也在天真的认为，超级英雄，就意味着有着特殊的超能力或者钞能力，让他们在城市之间，宇宙之间，到处行动，惩恶扬善。
但是，不是的。
杰森缓缓闭上了眼睛，超级英雄，是克制，克制自己的欲望，是奉献，奉献出自己的一生，是付出而不求回报。
是哪怕在极端条件下，依旧能保持自己的理智与公正。
是蝙蝠侠选择让枪杀了自己父母的凶手去接受法律的审判，是超人一次又一次，选择去营救那些辱骂仇恨自己的家伙，是正义联盟在建立之初，在危难关头，哪怕民众不信任，也依旧坚守岗位，誓死捍卫平安的决心。
杰森救希拉，是因为，他希望最起码有一个人，一个生命能够从小丑的手下逃出去，无关身份，无关背景，甚至不是什么大度。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鲜血从自己头上一点一点流淌，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杰森本以为他会后悔，会害怕。
但是，杰森没有，他从成为蝙蝠侠助手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有一天会死，很大可能不是所谓的寿终正寝，而是死在敌人手里。
他只是万万没想到，死亡会来的那么早，而罪魁祸首会是自己的母亲。
对于希拉。
要说恨，杰森还犯不上仅仅因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人耗费那么大的情感波动，充其量是有些后悔，竟然被一个女人的母亲的身份冲昏了头脑，如此轻易地交出了自己的信任。
他只是对于百鬼丸有些愧疚。
他这次，真的要抛下百鬼丸先走了。
他听着耳麦之中，从百鬼丸那传出的阵阵破空之声，长剑袭击墙壁，想必百鬼丸在尽可能直接走一条最短的路径。
“百鬼丸...”杰森轻声在通讯器中喊道。
“百…鬼…丸…”虚弱的声音从耳麦之中传出，百鬼丸猛地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坏了自己的美梦。
“杰…森？”
“是我…”杰森费力地将自己抬起来，他随手往自己脑袋上一摸，满手几乎都是鲜血。
但是杰森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神智像是脱离了肉/体，单独存在于这个世间，他费力地喘着粗气，勉强抬起一点笑意，对着百鬼丸轻声说道：“不要过来了…”
“为…什么？”百鬼丸不明白杰森到底在说什么，他已经到达了房间的大门处，只要——只要能将它打开！百鬼丸就能再次见到他的杰森！
“这是…特殊制作的大门。”杰森说，“我们打不开它……”
“不可能！”百鬼丸反反复复呢喃道，“我，不相信。”
一遍不行，那就两遍，三遍，四遍！
刀刃从巨大的房门之上划过，金属之间相互碰撞，巨大的可怕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之内一次又一次的响起。
剑刃被大门一次又一次的弹回。
一次——两次——三次——
......
百鬼丸数不清楚自己已经是第几次朝着大门发起冲锋了。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十次，百次，千次！
手臂被震得发麻，握着剑柄的手发红，百鬼丸忽视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异常，倔强地再次朝着大门砍去！
哐当！
长剑从手中脱落，砸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百鬼丸的右手在不停地颤抖，他挣扎着想从地面捡起他的长剑，但起身之时，那柄长剑再一次，从手中脱落——
他的手指僵硬地，几乎连简单的屈伸都做不到。
人类的力量是有限的...
【要是...要是我没有恢复...】
要是他没有恢复右臂，要是他没有恢复知觉，他就能一直挥剑，一直挥剑，直到将杰森从房屋之中拯救出来。
百鬼丸头一次，愤恨于自己拥有属于人类的器官。
右手不行，那就左手，左手不行那就用嘴，用自己身上的任何一个能用的部位。
百鬼丸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灵魂，却始终触碰不到。
“百鬼丸，不要努力了。”
“...我身边有炸弹...”杰森说的很淡，他就躺在了炸弹旁边，看着炸弹上的倒计时一秒一秒减少。
他又想到百鬼丸好像不太理解什么叫做炸弹，毕竟看不见的人偶也没人会为难他，从来不让他参与拆弹之类的细致活儿。
这对一个小瞎子来说太残忍了。
讲到这里，杰森又忍不住失了笑。
如果百鬼丸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恐怕又会嗷呜一口咬上来，用他完美无缺的大白牙齿狠狠地叼住他的手指，说什么也不放开。
除非杰森愿意承认他才是那个小瞎子，小傻子。
可惜，这个小瞎子还在门外，固执地，一下又一下，拿着他的剑，徒劳无功地攻击着大门。
小瞎子看不见，又呆愣的很，从来不了解他的真心。
就连一次又一次含蓄的告白，都能被他理解成家人的永远在一起。
——虽然也不是不行。
但百鬼丸却对死亡有着深刻的意识。
“杰森，不要死。”他听见了他的人偶声音中带着颤抖和恐惧。
杰森将炸弹抱在了怀中。
他一声一声，不厌其烦地答应着百鬼丸。
他该回答什么呢？杰森意识涣散地想到，告诉百鬼丸，所有人都会死，不要太为他悲伤？
与此同时，他又在想。
要是百鬼丸真的是个人偶就好了。
人偶看不见，感受不到，他不会悲伤，不会痛苦，不会恐惧，更不会了解什么是死亡的含义。
他会永远快快乐乐的当让他的傻木偶，而不是在此刻用那种令人心碎的声音一遍遍喊着他。
他想让百鬼丸感到快乐，而不是感到惶恐和悲伤。
这几乎让杰森感到局促不定与寸步难行。
他当然知道按照提姆给他的方法，直接一个窜步窜上去，直接强吻，然后告诉百鬼丸，他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百鬼丸绝对不会不答应。
他会继续用他那懵懂无知而信赖的动作依赖着他。
无论杰森对他做多么糟糕的事情，无论杰森骂他多少次的小傻子，小呆子，他都只会抱着自己变成一个黑色的蘑菇，生几分钟闷气，然后又会被糖果抱枕之类廉价的东西给哄回来。
简直比家里的大小黑猫都好哄。
但是人终究是会长大的，百鬼丸会在某一天，某个他不知道的时刻变得成熟起来，变成一个有着真正独立人格的家伙。
到那个时候，万一百鬼丸对自己说：
我喜欢你，但是只是家人，我有了想厮守一生的爱人。
杰森要怎么办？
百鬼丸是他暗淡生活的一抹光，在蝙蝠侠出现之前，什么也不懂，哪里都不像人类，就连肢体器官都没多少的，在外人眼中无比恐怖的百鬼丸，是他烂成一团，宛如一滩黑泥一般的生活中唯一的支撑。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明明对于自己捕食都无比困难。
还要下海给自己一个刚出场就偷了他的鱼的家伙捕鱼吃。
明明他只是照看了这个傻呆子几日，百鬼丸就愿意誓死在小破屋面前守卫他的平安。
最先开始依赖的，是杰森。
最先开始爱上的，也是杰森。
他无法想象有一天百鬼丸接受了自己，而后抛弃自己的事情。
又无法接受百鬼丸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人偶，没有自己的人格。
于是他耐心的，耐心的等待。
他想等有一天，百鬼丸有了人格，恢复了全部的器官，然后接过了他的鲜花。
他们一起在布鲁斯面前撒谎，在阿福面前讨饶。
再百般耍赖让布鲁斯同意他们结婚。
布鲁斯会崩溃，会焦躁，会不敢置信，或许还会认为他们是不是被达克赛德控制了心智，或者是泥脸人终于想不开，想用这种方法摧毁蝙蝠侠的精神。
但是最终，他会同意的。
布鲁斯他总会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心软，展现他的圣子慈悲之心，或许还会黑着脸，满脸不赞同的拉着超人来当他们的神父。
毕竟超人是神之子，当神父好像也情有可原。
杰森被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逗乐了，咧着一张嘴，顶着刺入骨髓的疼痛，笑个不停。
而后，他又无声地将自己埋入了自己的双腿之间，剧烈的颤抖。
希拉以为他疯了。
杰森当然没疯。
他只是感受了一股强烈的，远比疼痛还要激烈的深入骨髓的不甘，那几乎让他淹没，让他窒息。
告白，和大蝙蝠斗智斗勇，和百鬼丸结婚，然后他们会死在同一个坟墓之中。
这全部都是他的想象，他的痴心妄想，他的死前的执念。
他没有告白，大蝙蝠没有察觉他的情愫，整个家族之中，只有提姆和托尼知道，所有的一切，将在几秒之后，变成灰烬般的现实。
他将永远失去机会。
他将永远没有机会再次握住百鬼丸的手，他不会再有机会叫百鬼丸小傻子，他将永远看不见，健全的，两只眼睛都会有神采的百鬼丸，他不会再有机会向百鬼丸挑明心意，他不会再有机会想尽办法和蝙蝠挑明真相，他那一篮子的，被提姆戏称是少年怀春妄想的计划再也没有实施的可能性——他再也无法见到他的木偶了。
强烈的不甘心几乎让他崩溃。
他颤抖着，像是怀抱着他的木偶一般，死死抱住那颗将会使他生命灰飞烟灭的炸弹。
凭什么，凭什么！
小丑这种遗臭万年的家伙能活到现在，凭什么他兢兢业业为民众服务，为哥谭斩妖除魔却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凭什么他连告白的机会都没有就要面临死亡？
为什么他一直魂牵梦绕的家人，在世上仅存的连接着他们血缘的女人会是他死亡的导火索。
杰森真的不甘心。
但是他没有办法了。
在持续不断的打击声中，终于，一把剑刃直直地插了进来，穿透了厚实的大门。
但是，又能有什么用呢？
倒计时进入了十秒。
他通过缝隙，终于看见了百鬼丸，他看见了百鬼丸那双特殊的木质的眼睛，看到了百鬼丸一次又一次切击大门的动作，多了个孔就连传递出来的声音都变得真切了多。
杰森的所有不甘心都在忽然间化为了一个强烈的想法。
他翻了个身，他听见了自己骨骼在发出悲悯，他靠在了大门上，张开了嘴。
不能，杰森，你不能这么做。
太自私了，你要死了，百鬼丸还活着，你不能把他永远抓着，停留在一个死人的世界之中。
这对百鬼丸来说，这对一个才刚刚识得人间情感的木偶来说太残忍了。
但是杰森一但想了，这种想法就像是极速生长的藤蔓，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将杰森的心脏，肉/体，神志，喉咙，舌头牢牢地捆绑住了。
他看着百鬼丸，欲望在一次又一次地驱使着他。
不能，杰森，不能————
“百鬼丸。”
沙哑低缓到了极致，他甚至都快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
杰森已经没有力气发出任何响的动静了。
杰森突然间狼狈地拾起了微笑，放松了来。
杰森自己会听见。
而百鬼丸不会听见。
这是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
于是，在最后的三秒钟，杰森又再次张开了嘴。
于接连的撞击声中，沙哑的低声缓缓诉说着深藏的爱意。
3——
百鬼丸
2——
我真的
1——
好喜欢你。
他重重复复在心中上演了无数遍的场景，终于以最狼狈的场景，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生命的验证。
剑刃的击打声猛然停止了。
杰森听见了百鬼丸茫然无措的声音
“杰...森...?”
0————
轰隆————！
翻涌的热浪裹挟着巨大的碎石，伴随着强大的冲击力，哪怕百鬼丸用剑将自己牢牢地插在了房门之上，仍然在下一个瞬间被轰了出去。
巨响，轰鸣，炸裂，这一切几乎让百鬼丸的耳朵发出了嗡鸣，他被碎石轰然击倒在了地面，被一块厚重的石头牢牢压住了身体，意识在一瞬间陷入了昏迷，
哪怕看不见，脑中依旧觉得天旋地转。
但是很快，百鬼丸就反应了过来，他迅速从昏沉之中苏醒，伸出手，将厚重的岩石从自己的身上掀翻，而后起身，在心眼之中寻找杰森的痕迹。
没有，没有，没有。
百鬼丸终于丧失了理智，慌张无措地在碎石堆中寻找自己的人类。
碎石，碎石，碎石，椅子，墙壁......
百鬼丸什么也找不着，什么也看不到，他新生的右手被磨出了血痕，新鲜的伤口上几乎全是小石子与灰尘。
他发了疯一般在漆黑的心眼之中，寻找他看不见的人类。
终于，百鬼丸摸到了一团软绵绵的类似人肉的东西。
百鬼丸大喜过望，但细摁下去，却是在瞬时间陷入了绝望。
这不是他的杰森，这是希拉。
那个灰白色灵魂的女人！
那个害死杰森的凶手！
他发了狠，直接挥手将这具身体扔了出去。
杰森呢？他的杰森呢？
心眼之中一片黑暗，偌大的空地，居然没有一点灵魂火焰的颜色。
【一定是出错了。】
百鬼丸想。
【一定是心眼出现了问题，所以面前才一片漆黑。】
【杰森还活着，还在等着我去找他。】
人偶跪坐在碎石之上，坚韧而又无措。
【黑暗，好可怕。】
【我要把杰森，从黑暗中，救出来。】
【他在等着我。】
百鬼丸听见了熟悉的车轮声，他听见了属于蝙蝠汽车独有的发动器由远及近极速驶来。
他听见了蝙蝠下地的声音，听见了宽大的披风在地上卷起细小的碎石，听见了蝙蝠侠粗喘艰难的呼吸声。
但是他没有向旁边看去。
百鬼丸忽视了他心眼的余光中，出现的巨大的洁白的灵魂。
【心眼一定是坏的，杰森还在等我去找他。】
百鬼丸反反复复，在心中念叨着这句话，手上的动作从未停歇。
但却在下一秒，被强硬地攥住了。
“百鬼丸。”蝙蝠侠说，“杰森，在你右手边。”
杰森仅仅躺在了离百鬼丸不到一米的右手边。
蝙蝠侠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面罩之下，那双疲惫与愤怒的蓝眼睛紧紧地闭上了，而后才缓缓睁开。
他看见百鬼丸跪坐在地上好一会，他抬着脸，茫然而又无措地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杰森，在旁边。”
蝙蝠侠再次出声说道。
“布鲁斯。”他看着百鬼丸仰着头，清澈的泪水几乎源源不断地从他眼角流出，而百鬼丸像是根本没有意识一般，他对着蝙蝠侠呆呆地说道：“我的心眼好像坏了。”
蝙蝠侠听着他的孩子说道：“我居然看不见杰森的灵魂了。”
“你说，哪里有维修心眼的地方呀？”
霎那间，布鲁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攥住了，揪心的疼痛与窒息，让他说不出话。
但他是蝙蝠侠，他是百鬼丸与杰森的父亲，他必须说话。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低沉，像是嗓子被腐蚀，“百鬼丸，杰森...已经死了。”
“你在骗我。”百鬼丸抱住了杰森的身体，他小心翼翼，将脸贴近了杰森的身体，“他还是热的，杰森没死。”
蝙蝠侠半跪在了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也在等待奇迹发生。
万一真的是百鬼丸的心眼出错了呢？
蝙蝠侠将手放在了颈动脉，放在了手腕，放在了胸，放在了一切能检验处生理体征的地方。
毫无疑问——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蝙蝠侠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拾起那把匕首，刺进了他和百鬼丸的胸膛。
“杰森死了。”
夏日清晨的微风吹拂，微凉的晨风终于将杰森身体的最后一点温度带走。
百鬼丸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他抱起了手中的身体，将他搂入了自己怀中。
直到此刻，百鬼丸才发现自己握剑的手，颤抖得可怕。
杰森怎么会死呢？
百鬼丸想。
他明明答应了自己，要陪他去自己的世界找家人。
明明答应了自己，永远不会抛弃自己。
明明...明明杰森说喜欢他。
喜欢不是一辈子的事情吗？
为什么要半途而废呢？
百鬼丸贴上了杰森的脸，没有呼吸，没有温度，就连往常会说自己是个小傻子的嘴，都没有了任何弧度。
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明白。
杰森走了。
他们，失去他了。
就在这时，哥谭的上空开始飞起了漫天绿色的喷雾，洋洋洒洒宛如羽毛一般落在了他们身上。
解药——研制出来了。
哥谭活了。
而杰森，死了。
“我要找到小丑。”百鬼丸对蝙蝠侠说道。
“我们都需要找到小丑。”蝙蝠侠说。
